据统计,具有偏执型人格障碍的人数占心理障碍总人数的5.8%,且一般多见于男性。这种父亲的角色会给孩子的成长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
【患者档案】
姓名:小闫闫
编号:002
病状:
中度抑郁
紧张焦虑,头痛失眠,健忘,心跳加速,全身发麻,悲观厌世,暴食,自残。
家庭情况:
父亲是偏执型人格障碍,暴躁易怒,严肃冷漠,喜欢指责他人。
母亲外向开朗,积极乐观,说话直接,不会控制情绪。
父母关系不和谐,经常争吵且恶言相向,家庭氛围紧张。
01 父亲是制造负面家庭氛围的核心
2017年8月23日,我被诊断为中度抑郁症。
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我告诉了最好的朋友。我说自己有预感会得这个病,但真正确诊后还是有些害怕。医生给我写了一张纸条,说抑郁的时候多看看:开心地去做正确的事,做不好没关系;不烦躁,有耐心;控制情绪,减少伤害自己的行为……这些话虽然是老生常谈,在外人看来可能无足轻重,但对当时的我来说是救命稻草。
还在家里的时候,我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脑海里无数次想象着下一秒要割腕自杀,想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晚上头痛欲裂,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不眠。我知道再这样拖下去迟早会崩溃,就提前回学校让室友陪我去医院。
回到寝室,按照医生的嘱咐吃了药,接着习惯性地把床帘一拉,又沉浸在自己的黑暗空间中。第二天在备忘录里编辑了一长串文字发给爸妈。好几次想要开口跟他们当面沟通,但一张嘴,就因为委屈哭得说不出话,也就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患上抑郁症,很大程度上都源自我的家庭。
父母经常在我面前不分场合、时间地争吵,口无遮拦,什么难听话都敢说。我爸不仅跟我妈吵,回老家了跟爷爷也吵,跟我姥姥关系也不好。
在我小时候,我爸还是一个修理匠,小到钟表、收音机,大到空调、冰箱,只要到他手里的电器几乎都能“死里逃生”。那时候我是他的忠诚小粉丝,经常趴在旁边看他修东西,偶尔帮他拿下小工具。我对修理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想多享受一会儿属于我俩的二人时光。爸爸总会出其不意地回过头看看我,给我一个宠溺的微笑。
后来或许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他天天皱眉头。刚开始这种严肃表情对我来说是一种父亲的威严,慢慢地变成了一种让我害怕,反感,甚至厌恶的东西。发展到后来,他开始经常发火,指责我妈。我想保护我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以至于他每次快要发火了,我就很紧张,很焦虑。
我们交流越来越少,有时我觉得父亲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提款机”,从未参与过我的生活。他心疼店里的冰箱、洗衣机,担心会留下刮痕,却不会对女儿说一句关心的话。他只是在小时候短暂地爱了我一下,长大后我们就变成了陌生人。
我不止一次地盼望着父母可以离婚,尤其是高中毕业那年。他不满意我填报的志愿,训斥我和我妈,我俩辛苦几天的研究成果被他贬得一文不值。关键是当初问他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听我们的。我跟他大吵,情绪失控到当着他的面扇了自己几巴掌。这算是彻底夺走了我对他最后的一丝好感。
我在给他们的备忘录里写道: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害怕过年,特别是大年三十。
每次我回家,都会看到你们生闷气,不理对方。我既要讨好妈妈,又要讨好爸爸,真的好累。其实每次回家的火车上,我都特别期待见到你们。但是一回到家,我就会看到爸爸皱得很深的眉头,肯定又是生意上的烦心事。我就会特别后悔回来,我也不想说话。我脑子里每天想的几乎都是下一刻我要割腕自杀。
我觉得生活好艰难,就算回到家里也还是个局外人。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家里大笑,爸爸问我说,小闫闫为什么每天都那么开心。其实我大笑是想放大在家里的那种开心,想让你们和我一起笑。毕竟,我哭的时候也不想让你们看到。
我写这么多不是想让你们自责和内疚,只是想让你们意识到自己有意无意的行为会对我产生伤害。既然我写出来了也说明我心里其实已经放下了,我不会再像原来那样伤害自己了。我会慢慢改变,慢慢成长。
希望你们也能和我一起成长,尤其是爸爸。在性格上多向妈妈学习一下吧,不要只顾埋头做生意,忽略了身边真正需要关心的人。闲的时候少看手机,多帮妈妈做点家务。还有就是,对爷爷的态度好点吧,我每次看到爷爷佝偻的背影都特别心酸。对姥姥也是,毕竟她是妈妈的母亲。
其实我一直都很反感爸爸在吃饭的时候谈生意上的事情,多和妈妈说一些生意之外的事。比如,她喜欢看什么书,喜欢什么样子的衣服之类的。有时候别人没有做好你交代的事,也不要动不动就发火,多包容一下,因为别人已经在心里自责了很多遍了。有时间也多和妈妈出去走走,一起散散步。不要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我想对妈妈说一句感谢。如果不是你从小鼓励我,我现在肯定更糟糕。每次想到妈妈,我脑海里就是你笑起来的样子,看书的样子,都非常可爱。希望妈妈能一直保持那种外向开朗的性格,每天不要忘了看书,看20分钟都可以。多接触新鲜的事物,不要排斥,我知道你心态很年轻。多和邻居拉家常。不要因为我写的这些东西胡思乱想,我只是在分享,也不要责怪爸爸了,他也很辛苦。
我真的非常爱你们!
备忘录发出去第二天,爸妈打电话说要来看我,我没有反抗,在网上给他们买票,订好房间。他们凌晨三点多到了长沙,我把他们带到房间去休息。第二天父母对我异常温顺,总是愁眉苦脸的爸爸也难得露出了笑容,说话时多了一份小心翼翼。我鼻子像被芥末呛到一样,很酸。
那天我鼓起勇气告诉他们每次吵完架,我都会用小刀割破皮肤惩罚自己,那种快感可以给我带来片刻的安宁;我常常在被窝里泪流满面,失眠到天亮,幼时的冷落和高中的压抑让我喘不过气;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一个累赘,可能连毕业都成问题,再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下去。
委屈、质疑、担忧、恐惧、自责……这些日日夜夜在我内心发酵的情绪终于宣泄了出来。爸妈向我解释道歉,说他们的苦衷与无奈,让我好好治病,不要多想,他们还养得起我。我不忍心看到父母这样,只是安慰他们说:“没事,一切都过去了,你们以后不吵架不随便发脾气就可以了。”
在长沙的最后一天,他们带我去医院复诊。中午所有患者坐在一起,包括抑郁症、躁郁症,以及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医生统一进行心理疏导,家属在外圈站着。医生讲话的时候,我偷偷地在人群中寻找父母,一抬头便撞到父亲满脸褶子的微笑,我再次泣不成声。
02 父母开始学着在我面前克制情绪
送走父母之后差不多就开学了。除了陪我去医院的室友,没有人知道我生病,我照常和她们一起上课,只是话少了很多。我努力保持清醒,害怕记忆衰退,所以每天记录自己当下的感受和心理状态。
刚开始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比如“头晕、头皮发麻、健忘、全身无力”等。后来我写得更详细了,除了客观描述外,我还会加一段文字鼓励自己:经过这次打击你一定会更强大,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值得害怕呢,会慢慢走出来的。你很棒啊,适当放松自己,要让大脑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不要给自己压力。
这些句子是我的精神食粮,一点点喂饱我干瘪的内心。情绪如洪水,可疏不可堵。把内心的想法写下来,相当于让情绪自然流露出来。我也相信文字的力量,多写点积极的句子,慢慢就会被治愈。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紧张到一直咬着牙齿,甚至可以听到身上每个毛孔的呼吸声。我像念经似的重复着:“你没有错,你没有错……”我只要多想就会头皮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只能心无旁骛做好当下的事。这种前所未有的专注让我在重复了20年的日常琐事中重新发现了乐趣。
五官似乎被无限放大,闭上眼睛戴着耳机,我可以捕捉到歌声背后锣鼓的敲击声,那些音符在我脑中欢快地跳跃着;吃饭时我能品尝到米饭的香甜以及菜汁在我舌尖迸裂的快感;洗衣服时我能感受到水流在我指尖的缠绵,我的世界变得无穷小,小到只剩下眼前的自己。
吃药副作用很大,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停了。我倔强地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得到疗愈。正好学校新开了一家健身房,当时特别想练瑜伽,就办了张年卡。第一次踏上跑步机的时候,窗外是热闹的人群,室内是明亮的灯光,我却感觉身后是万丈深渊,心里惴惴不安,不敢多想,只能不停地奔跑。
瑜伽课时会练习冥想,我躺在垫子上,一呼一吸,觉察到心脏鲜活的跳动,脉搏有力的节奏,第一次意识到成千上万的细胞为了我拼命吸收营养存活下去。
一个多月后,室友推荐我去踩单车。刚开始那种高强度的运动让我吃不消,刚踩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四肢僵硬,手脚不协调,整个人显得特别笨拙,而且单车房躁动的气氛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坚持一段时间后,我渐渐可以跟上老师的动作,随着音乐的节奏和大家一起摇摆,这时我的大脑和内心全都放空了,什么都不想,音响里的歌声像是有磁性似的,把我所有负面情绪都吸走了。
我不再压抑自己,使出全身的力气使劲儿蹬着车。后来我对单车彻底上瘾了,一天不踩心里发痒,每个动作都熟记于心。战歌响起,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就像嗑了药一样疯狂扭动身子,想要甩掉老天赐予我的痛苦。一节课踩完,酣畅淋漓。那时在健身房每天一节瑜伽,一节单车,在一静一动中我得到的不仅是放松,更多的是解脱。
没有任何舞蹈基础的我在瑜伽房学会了劈叉,下压的时候耳朵贴在地面,闭上眼睛,从外面嘈杂的声音中挣脱出来。我的成绩也没有想象中的一落千丈,虽然与奖学金失之交臂,但还是保持在班级前十。
从九月份一直到次年放假,我每个晚上都在健身房度过。其间我坚持不吃药,虽然过得战战兢兢,但身体和心理状况都没有出现剧烈的波动。
过年在家,爸妈不再争吵,我们一家三口变得非常和谐。没有做过家务的爸爸竟然开始择菜洗碗,说话时也尽量注意措辞。我觉得自己终于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了。
但这种转变却让我多了一份拘谨和惋惜,我忍不住会想:“为什么非要在我忍受生不如死的痛苦之后才会改变,为什么以前的懂事换来的总是愁眉苦脸,既然结婚时家庭条件不好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如果把我放在孤儿院我会不会更幸福……”
新年第三天,我的病第一次复发。昔日的记忆猝不及防地砸向我,我再也不想面对亲戚露出的虚假微笑。我放声大哭,说我好难受,要一个人待着。爸妈有些吓住了,不知所措,只好听我的话把门锁上,跟亲戚一起走了。
他们走后,我两腿再也站不住,立刻倒在凳子旁。我歇斯底里地哭,全身发麻,失去知觉,嘴里自言自语。
之后我慢慢平复下来,妈妈进了房间,我问他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她说我爸担心我,半路就急着往回赶。我已经记不清那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只想早点回到学校的健身房,把我的悲伤全部甩掉。
03 自行断药后 我因过度减肥抑郁复发
大三下学期,我已经沉迷于健身无法自拔。有时下午最后一节有课,我就把衣服提前准备好放书包里,铃声一响直接往健身房奔,常常没有时间吃晚饭。我运动的时间由之前的两小时变成三小时,运动量也开始加大。每次踩完单车衣服都已经湿透,手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茧。我反倒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毒似乎都排干净了。
一个月之后,我瘦了很多,晚上睡在床上,后背硌得难受。健身房里到处都有镜子,又黑又胖的我从来没有勇气仔细端详自己。有一天我终于脱下外套,不好意思地抬起眼睛。我看到了身上清晰的线条,修长的脖子,凸显的锁骨,这些都是我与抑郁症搏斗的痕迹。
从那以后,我知道爱美了,第一次对着视频学化妆。除了运动,也开始刻意控制饮食,只吃菜不吃饭。晚上必须把一天的食物消耗掉才安心,买吃的首先计算卡路里,体重秤上的读数一定要比上次低。我不愿看到身上有一点赘肉,对身材苛刻到了极端的地步。但我仍然不会爱自己,所以去文身店在锁骨下面刻上love yourself。
快到暑假,我决定考研,搬出了寝室,在学校租房子。之前的这些经历让我对考研少了一份敬畏,甚至有些不屑,纯粹当作一种体验。我没有去专门的考研自习室,里面压抑的氛围总能让我想起高中,而且我需要通过独处不断剖析自己。
暑假每周做两三天兼职,然后在房间复习,健身和阅读从来没有断过,却异常悲观厌世,我有预感,抑郁症还会复发。
六月份开始,体重就一直处在瓶颈期,我很着急。快开学前的某一天特别想吃甜食,买了一个蛋糕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脑海里想的全是食物。心里就像有一个巨大的洞,怎么也填不满。最夸张的一次,我早上刚起床就去面包店买了三个大面包,坐在树林椅子上像小偷一样赶紧吃完,害怕别人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回来的路上又买了烧卖、包子,以及零食饮料,全部放在书包里。我住15楼,为了帮助消化,我故意走楼梯,累得大汗淋漓。回到房间,我就迫不及待地倒出这些东西,赌气似的要把它们全部消灭,没有感情地咀嚼着。
晚上下暴雨,我吃了一大锅拌饭、两碗饺子、两个大面包,破天荒地没有去健身。躺在床上,我感到有一个大石块顶着我的肚子,反胃却又吐不出来。
即使这样,我仍在美团上搜索美食,纠结第二天要吃什么。食物像毒品一样让我上瘾,却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喜悦,只有对身材的焦虑、深深的自责及第二天的恶性循环。
开学之后,生活渐渐充实,我慢慢恢复了正常饮食。时隔一年在B站上看到一个视频,我才知道当初的行为是暴饮暴食。要不是开学我很可能会发展成暴食症,想想都有些后怕。“七宗罪”中将暴食也归为一种罪,但这种行为更像自残,除了自己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只是一种心理障碍而已,归根结底还是太缺爱了。
过多摄入甜食加上强烈的负面情绪,从小长痘的我开始严重地爆痘。经过同学推荐,我去了一家皮肤中心进行检查,拿了一个疗程的药。外涂一天一次,口服一天三次。医生说这种药因人而异,有的吸收快好得也快,吸收慢需要的时间也更长,总之一定要坚持下去。
晚上睡觉前,我用针将药刺破,挤出里面难闻的液体涂在脸上。这种药先将皮肤里的脏东西排出来,脸上前一个月会冒出很多新痘,之后干得一层一层疯狂脱皮,再长出新的皮肤,治好以后连痘印都看不出来。我白天除了上课几乎不出房间,晚上仍旧去健身房,尽量待在灯光昏暗的地方。药用得很快,我差不多每隔半个月就要去次医院。
9月末,脸上终于开始起皮。短短两三天,我的脸像布满鱼鳞似的一块块起皮。先是脸颊,接着是嘴唇、鼻子、额头、眼角,到处都是皮。嘴唇干得裂开,不停流血,上下眼睑像贴了双面胶一样难受。整张脸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水泥固定着,摸上去像树皮一样硬邦邦的,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都会带来强烈的刺痛感。镜中的自己分明就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滑稽得让人想笑。我拍照片给医生看,她说还没有人像我吸收得那么好。
10月1日晚上,我彻夜未眠,脸皮好像被人扒走了一层。第二天早上我根本不敢用手触碰脸颊,只是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小心翼翼戴上口罩下楼买早餐,听到同学叫我名字,猛地回头,脸像从脖子上脱臼了一样,我倒吸一口凉气。吃饭时嘴巴不能张大,只能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否则嘴角像撕裂般疼痛。晚上戴着口罩去健身房,不敢让任何人接近我。
暴食、治痘带来的经济压力和身体痛苦,潜在地加重了我的抑郁。我丧失了喜怒哀乐的能力,机械地完成每一件事,常常想起小时候父亲责怪我的场景,不自觉地流泪。
我的情绪不是自然流露,而是被一个闹钟控制着,按时提醒你什么时候该高兴、悲伤或愤怒。本来觉不多的我睡眠质量更差了,经常半夜三点多惊醒,熬到快六点起床背书。有次四点多起来不想学习,练起了《金刚帖》,我打算毕业后去寺庙当尼姑。
11月份我已经习惯了脸上的不适。每天大声背书,任由嘴角的血往外流,然后不停喝水。那时我嗓子哑了,父亲在电话里不耐烦地问了一句“怎么又感冒了”,我全身炸裂,吼了他一句。为了克制自己,我死死攥着拳头,好像要把骨头捏碎,那句“还不都是你们害的”终于让我咽了下去。
挂了电话,我又哭又笑,身体像气球一样不断膨胀,随时都要爆开,我赶紧吞了半粒药。我两只胳膊完全麻了,感觉无比沉重,我给最好的朋友打电话。还没说上几句,我就哭得撕心裂肺,脸上的疼痛似乎也消失了。我抽搐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清。
考试最后一个月,我什么都没背,新买的学习资料都没有拆过封,经常赌气似的自言自语道:“我就不努力!”
放假回家,我连着几天都是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讲。父母问什么,只有淡淡地回一句“嗯”。我妈终于忍不住说:“你要是觉得在家受罪就去同学那里过年吧。”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开学以后,脸开始逐渐恢复正常。考研成绩出来了,离国家线还差10分,调剂的资格也没有,看着自己的分数,我想自己也算是超常发挥了。
大四我经历了校招,完成毕业论文后去深圳培训几天,认为自己不合适又回到长沙找了一份工作。这期间我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开始从根源上理解父母,也放过自己。我不再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问题,学着与自己和解,与这个世界和解。
我在备忘录里记下了泰戈尔的一句话: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04 医生给我治疗时 发现了父亲的偏执人格
快毕业时,我把工作辞了,决定去学校的自习室“二战”。我从没有去过首都,于是报了北京的一所高校。暑假之前我回了一趟家,发现妈妈的情绪明显不对,半夜醒来看到她坐我床边偷偷抹眼泪,我有点吓到了。第二天才知道妈妈到了更年期,我查了相关资料,觉得她的情况比较严重,就带她去医院拿了些药。在家这段时间我把她当作小女孩,看她难受就去逗她开心。
我暑假两个月没有去健身房,胖了很多,但我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自己。考前一个月,我再次放弃健身,每天就是做题背书。除了考前一周给爸妈打电话正常地哭过一次,我的抑郁症一直没有复发。
考试结束后觉得自己发挥不错,每天看看书写写字,很是惬意,快过年的那几天还去看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我觉得之前一切糟糕的经历都值了,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指引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准备好告别过去,在2020年迎接一个全新的自己。
然后疫情暴发了,我失眠了六天六夜,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初七的下午被送进医院。这次我被诊断为双相。我以为两年的努力足以让我摆脱这只“黑狗”,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没想到这种表面的“正常”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我又被打回了原形。
我在医院开始打针吃药,副作用再大也必须忍着。我站一会儿就觉得腿里像灌了铅一样,心跳加速,喘不过气,脑袋一阵眩晕,只好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像不那样心就会震落到地上。
我开始嗜睡,以前休息五六个小时就足够了,现在要睡十个小时左右。困的时候极其难受,身体像一团被揉皱的纸,我一心只想舒展开。有双手一直挠我脚心,让人抓狂,唯有睡觉才能将我解脱。
我记忆力大不如从前,不能看书、学习,就连手机看久了头都会痛,总是一副呆呆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出院后医生让我至少吃半年的药,每个月去医院查血、做心电图。幸运的是,我对这几种药的适应性还可以,每次检查都无大碍。
大概三个月后,副作用才完全消失。虽然中间的过程漫长而艰辛,但好在药效显著,我渐渐恢复体力以及思考能力,本来一团糟糕的生活也开始理出头绪。我不愿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总想尝试着去做些什么。后来我开了一个公众号,把过往经历记录下来,既是对自己成长的见证,又能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我每天都在写,从早写到黑,从童年写到青年,从自己写到父母,我觉得走起路来都变得轻松了。
在这里我必须感谢爸妈,在得知我的病情后他们第一时间给予我理解与支持。我妈查找很多资料,阅读相关书籍,我爸一改往日的暴脾气,开始学着成为温柔体贴的父亲和丈夫。他们努力弥补曾经对我无意间造成的伤害,并积极做出改变,这对快50岁的父母来说并不容易。
我爸总是耐心地开导我:“你要想开呀知道吗,哪里对我们不满意就说出来,我和你妈都改!”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父亲的心理也有些问题,他和别人的思考方式总是不一样。我妈之前也三番五次地要陪他去医院检查,他都果断拒绝。直到我住院,主治医生分别找我们三人谈话,他才悄悄告诉我妈,父亲是偏执型人格,不过不用担心,这种病随着年龄增加会慢慢好转,现在也用不着吃药。
我妈把这话又转述给我,我才终于弄清父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原来他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我的内心更是多了一份怜悯。
最后我想告诉所有在精神上正遭受痛苦煎熬的朋友们,生病不丢人,吃药更不丢人,不要像我那样逞一时之强,到头来还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据统计,抑郁症患者中,三分之一可以自愈,三分之一发展成慢性,三分之一自杀。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最前面的三分之一,但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太辛苦,不仅没有走出来反而越陷越深,那么请不要再勉强自己了,立刻去医院检查,让医生对症下药。这不是逃避,更不是无能,而是脱去铠甲坦然接受自己的脆弱,然后继续拥抱生活。
虽然前方道路注定坎坷,但我仍对未来充满期望,就像王小波先生写的:“那一天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生而为人,三生有幸!
撰文:小闫闫
写完这段经历后,我跟母亲进行了一次交流,她答应把自己的想法也写下来,以下是她的自述:
2020年2月23日,我们终于回家了!
女儿这次发病比之前更严重,从抑郁发展成了双相。受疫情影响,当地的安定医院不允许家属陪伴住院,经过24天的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我们只好提前回家。
回到家后,我和老公逐渐改变以前不太友好的相处模式,收起各自的盾牌和长矛。老公也学会了调节家庭气氛,每次他上楼吃饭时,女儿会悄悄躲在门后,在他开门的瞬间出其不意地大叫一声:“啊!”他就会故作惊悚状,继而两人会像孩子似的笑起来。这个三岁小孩的游戏不断在我们的一日三餐中上演,给我们枯燥乏味的生活注入轻松和温暖。
每天晚饭后,我们会在楼下的院子打羽毛球,最精彩的就是女儿和她爸的羽毛球男女混打了,小小的羽毛球上下翻飞,像一位空中舞者。父女俩常常打得是“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结束后,我们会坐在台阶上歇息片刻,上楼继续打扑克,由于老公常犯迷糊,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老是出错牌,常常把我和女儿气得怀疑人生。没办法,我们就罚他洗牌。有时,我们还会一边打牌一边看孟非主持的《新相亲大会》,对于男女嘉宾最终能和谁牵手成功,女儿总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在这种轻松的家庭氛围中,女儿慢慢放松下来。她之前晕车特别严重。现在她爸开车启动时都会很小心,车子减速时也会提前踩刹车,尽量避免急刹车带给她的不适感(以前他爸也是个粗人),现在她每次都坐副驾,戴着耳机,脱掉鞋子,把脚放在前面,一副很惬意的样子,就算跑高速也不晕了。
疫情过后道路解封,我们带着女儿参观了襄阳的汉城和唐城,游览了鹿门山和武当山,兑现了对她的承诺(以前我们经常食言)。唯一还没有实现的愿望是带她去北京,我们想到那里找权威人士对她的病情做更专业的治疗。
我们的2020,还有很多美好回忆:6月22日,女儿开始写微信公众号;8月3日,接到真故的通知,有篇文章被选用;8月20日,女儿拿到驾照;9月2日,女儿回到长沙找工作……而2021年,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我们!今年的母亲节和父亲节,我和老公都收到了女儿送的礼物,一个大红钱包,一双黑色的红蜻蜓凉鞋和六瓶写有祝福语的饮料。老公破天荒地发了朋友圈,收到了不少好友的点赞关注。
有时,我真想谢谢抑郁这位朋友,是它让我和老公的心越来越近,是它让我们一家三口像现在这样亲密,能够有温度、有爱地依偎在一起。
如今的我们,一直秉承着一种理念:有房不是家,有爱才是家!抑郁最怕的应该就是“爱”了。我和老公现在用心经营着我们的店铺,细细品尝着一蔬一菜,一粥一饭带给我们的宁静和满足。如今女儿也在长沙找到了工作,还谈了朋友。我们会经常在以“爱的小暖窝”命名的家庭群里聊天,晒美食,晒美景。我们不再期待女儿考研读博,只希望她健康快乐!
我常常会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回忆那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试着放大那种恐惧,让它慢慢浸润我全身的每个细胞,然后用图像替换法和记忆重写法想象女儿病情复发的场面。不管怎样,只要抑郁这个朋友再次光临寒舍,我老公还是会像上次疫情期间一样,用他的理智头脑,冲破重重阻碍(只要你是湖北人,就能体会到当时住院的不易),把女儿送到医院,只不过G316国道上只有一辆私家车疾驰而过的场景将不再重现。
(注:住院期间,女儿的主治医师李医生跟她爸接触后,告诉我他是偏执型人格障碍患者,让我顺着他些,并说随着年龄变大,他会有所改变。之前很多时候我很难理解老公的一些想法和做法,觉得不可理喻。但在李医生告诉我的那一刻,我就释然了。)
医生说:
偏执型人格障碍一般会表现出固执、敏感多疑、过分警觉、心胸狭隘、好嫉妒的特质;这类人大多过分地以自我为中心,对挫折和失败极度敏感,一旦受到质疑则会争论,诡辩,甚至冲动攻击和好斗;这类人会经常处于戒备和紧张状态,对他人的中性或善意的动作总是采取敌对和藐视的态度,对于事态的前后关系缺乏正确评价;而且此类人一般不会主动或被动寻求医生帮助。
一个家庭中,如果父亲患有偏执型人格障碍,如果母亲具有良好的心智能力,一定程度上是能够帮助孩子化解掉心理和情绪上的危机的。
本文的作者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父母长年累月地不断争吵,再加上父亲的沉默寡言和偏执型人格等等,为她患抑郁症埋下了心理隐患。
因为她总是压抑、掩饰自己的情绪,努力想要调节家庭气氛,想让一切变好却总是适得其反,这就更加重了她的自责心理和情绪压力,最后终于在沉默中爆发。患者会通过歇斯底里的控诉和自残,让父母意识到她真的非常痛苦,她真的生病了。
然而她有一个热情开朗、善解人意的母亲,这对于她的情绪疏导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后期她的父亲也开始转变了自己的行为方式,虽然有点困难,但也坚持了下来。家庭关系和氛围的改善使得作者的病情得以好转,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也改变了她的外部刺激环境,避免了她在不好的环境中病情复发。所以医学上一直都在强调抑郁症患者接受治疗很重要的一点是要父母一起接受家庭治疗,这就可以从根源上解决孩子患抑郁症的症结所在。爱得多,不如爱得对。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案例。
希望家长们对自己的心理健康也要重视,毕竟父母的性格和相处方式决定了整个家庭的氛围,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孩子的性格养成和是否能够健康成长。所以父母之间也要多沟通,互相监督,互相了解,一旦发现对方有异常,要尽力带对方就医,另一方也应该积极配合治疗,不要像文中的父亲一样,妻子建议他去看医生,却被无情拒绝,直到孩子崩溃才引起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