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谁都没想到庄妍竟来902。当她突然从电梯走出来,出现在儿子面前时,他们母子都彼此惊呆住了。

“妈……”马贺东万万没想到庄妍会跟踪他到这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住这儿吗?”庄妍怀疑的看着有些小紧张的儿子问。

“是的……她住这儿……”

“她住901吗?”庄妍瞥了一眼901问。天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想法,万幸她就是住9Ol才好。

“你怎么知道?”马贺东奇怪又惊讶的看着母亲,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902是我们家。”庄妍松了口气。

“这不是贺西家吗?”马贺东疑惑且又不相信时,但看母亲认真的样子,他竟有些兴奋起来。

“这是给你准备的婚房,怎么会是贺西的家?”庄妍说到这,她马上明白了一切,立刻拿出电话就给马家平打了过去。

“马家平,你马上来902一下。”那语气像是首长对部下的命令。

“你听我给你解释……”电话那边传来马家平的声音。

“有什么可解释的,你一声不吭,大大方方把钥匙给了马家安,现在被他弄得又脏又臭……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说吧,是你现在过来,让他搬走,还是我直接开门进去,把他轰出来?”

“妈,爸答应叔的事,你就别这么小气……”马贺东觉得,此时无家可归的马家安父子实在是可怜。

“不行。”庄妍说着,刻不容缓的拿出钥匙,要把9O2的门打开。

她想着,马家安正躺在儿子的新床上呼呼睡着大觉,心里就堵得难受。

“妈,我敲门吧!”

“这是我们家,用不着敲门。”

马贺东想到刚才钟慧婶子追人的事。此时他不想尴尬,所以他在母亲拿出钥匙之前果断敲了门,想提醒二叔。

庄妍白了儿子一眼。“这是我们家,还要给他留面子吗。”

“伯母,有事吗?”马贺西开了门,他见是庄妍,便很恭敬的说道:“进来坐吧。”

“你爸在家吗?”庄妍走进屋里,快速扫视了一遍客厅。

庄妍不看还好,这一看更是火上浇油,自己精心装修的房子,一天都没住过,就被马家平偷偷借给他弟弟糟蹋。

随处堆放的垃圾,狼藉一片,说不出的酸臭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他在睡觉,我去叫他。”马贺西去卧室叫父亲。

他知道庄妍突然来肯定有大事,因为她平时不轻易找他们的。

马家安裹着一条睡衣从卧室里出来,他那副屌丝无赖样,庄妍懒得去看他一眼。

“大嫂,有事吗?”马家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又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根烟点上。

“收拾你的东西,立马给我搬出去。”庄妍说着就已经把房门打开。

“大嫂……”马家安软塌塌的倚靠在纱发上一副无赖的样子。

庄妍可不吃他这一套:“闭嘴,走人。”她一句废话没有,干脆利索。

“是大哥请我来的,可不是我要来的,谁稀罕!”这时候,马家安的嘴巴还不示弱。

“房子在我名下,就是我的。”庄妍说着竟一把拽住马家安的胳膊,往外拖他。

“妈……”马贺东想拦都没拦得住,她那股子力气真是凶猛。

“这房子是我给小东准备的婚房,我都舍不得住,你把它糟蹋的像个鸡窝……”庄妍这股子气恼,也不知是出于对马家平还是马家安的,反正她现在就想用暴力解决这个问题。

平时马家安在别人面前再怎么混帐,但在大嫂庄妍面前,他还是有所忌惮的。

“你总的让我换一下衣服吧。”马家安说着,就想回屋里去,不料庄妍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过了要么五六分钟的样子,马贺西提着两个大包也从屋里出来了。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套房子吗?老子有的是。”马家安气愤的对着902吼道。

这一切,对门的杨忆林在猫眼里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得明明白白。

这乱糟糟的一家人,他们谁的是非都不少。只是刚才听到庄妍说902的房子是她给儿子马贺东准备的婚房,杨忆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一切都还早了些,可那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而她在马贺东眼里,又似乎没找到自己的位置,庄妍又是个如此强势的妈妈,就连她瞟她的眼神都是那么的不屑,或许她和马贺东之间注定就不会有故事。

“忆林,你在瞅什么?”王丽霞走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对面刚搬来没几天,老是吵吵闹闹的,事真多。”王丽霞随口一说。

杨忆林便更没了好心情。

马家安从行李箱里随便找出件衣服,在楼道里换着。马贺西却没等他,一个人乘电梯下了楼。他不想带着如此形象的父亲招摇过市,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的父亲。

“你要去哪儿?”马家安想让儿子等等他。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儿子在身边,他恐怕是很难进入老爷子家门的。

“回学校,以后我们两清……”马贺西甩给父亲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十岁,男人该有的尊严他都有了,今天父母已经让他把人丢尽,刚才又被伯母这样赶出来,他早已无地自容。

“你翅膀还没硬呢,还是要我养呢,还给我谈两清……”马家安说着,脱下一只拖鞋就丢儿子,电梯的门却正好关上,他打了个寂寞。

“滚,滚的远远的,以后别让老子再看见你。”此时的马家安把所有的怨气都发在了儿子身上。

庄妍在屋里等着马家平,她要和他谈清楚。可马家平早开车去了老爷子家门口,先是钟慧提着几件女人的衣服过来,被马家平拦住,后是马家安提着两大包行李踉踉跄跄的走来。

“哟!早早在这等着呢!是算好了?还是和大嫂约好了?”马家安把行李丢到马家平汽车的引擎盖上。

“臭不要脸……”钟慧把那女人的包狠狠的砸向马家安,马家安没躲得过,正好砸到他脸上,他却不痛不痒的痞笑道:“她包里有钱吗?”

“你不是不回家吗?”马家安一脸的不在乎的质问钟慧。

“你在外边胡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你还带到家里来。”此时的钟慧还不知道那房子是马家平的。

“家里要是有,我还懒得带呢。”马家安强词夺理的恶心人。

“行了,你以后检点些行吗?贺西都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你难堪吧?”马家平板着脸严肃的训斥着马家安。

“行了,行了,你就别在这教育我了,要不是庄妍阴险精明,把你拉住,你也早犯错误钻别人被窝了。”马家安真是厚颜无耻,还无孔不入,谁的事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马家平的脸一下子阴沉的难看,他没想到马家安在这等着揭他的短。天知道他想不想管他们两口子的事,他今天只所以在这儿等他们,就是不想再让年迈的父亲因为他们的烂事着急上火。

十多年前他犯了错,父亲为他们这个家,飞到1000多里外去演那场不期而遇的邂逅,就是为敲醒他。不管那是不是庄妍的主意,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人还是父亲。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马家平压着心火,把他的包拎起来,丢到后备箱里说道:“你能做到悬崖勒马那才算是个男人,丈夫,父亲。”

“我没大哥那定力,钟慧也没庄妍嫂子那心计。”

“既然没有,那就少说废话。”马家平白了他一眼说道。

“去哪儿?我这刚被嫂子赶出来。”

“你那房子究竟怎么回事?”马家平问他。

“抵押出去了呗。”他那口气还蛮不在乎。

马家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对钟慧轻声说:“你先上车”。

别看钟慧有事炸炸呼呼的,其实她比庄妍善良,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善良,让马家安总是得寸进尺的毫无底线。

“这次我是真不想和他过下去了……”钟慧委屈的给大伯哥马家平哭诉着。

“说这些没用的干嘛?”马家平有些不耐烦的说,这句话他在钟慧嘴里听了八百遍了。

是啊!她这句话已经让马家平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你呀!这辈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婚姻,你和他就是玩了一辈子的过家家……现在都这岁数了,还想换个方式,有那必要吗?”马家平是真可怜钟慧,怎么就选了和马家安这种人过日子。

“走吧,爸妈也不容易,别老是动不动就给他们添麻烦。”马家平把马家安也拽上了车。

“一个朋友帮忙把你那套房子弄了回来,至于钱的事,他说可以再拖些日子,但能拖多久他没说。”

“那条道上你也有人?”马家安惊奇又不相信的问:“你打一电话就能办的事?”

“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朋友托朋友,几十年前的朋友,也不怎么联系。”马家平淡淡的说道。

“他啥背景?你这朋友可够铁的。”马家安坐在副驾驶上兴奋的又说道:“哪天介绍我也认识一下?”

“你和他做朋友,百害无一益。”马家平启动了车子,调转了车,送他们夫妻回家。

“怎么说的?”马家安还真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这次再不能忍了,大哥……他都把女人带到家里来了。”钟慧一心想去老爷子那给马家安告一状,让老爷子好好收拾他一番,她就是想看着有人给她撑腰,心里才舒服。

马家平还是了解他们的,这些年,他们打打闹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闹到父亲那里,让父亲看他们大吵大闹,被气一场病。

尔后,他们转脸又嘻笑如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刚才说他们是玩过家家,这一点都不为过。

“咱爸这几年心脏不好,有些事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马家平对钟慧说:“以后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好了。”

“他外面有人,都带到家里来了,我要和他离婚……”钟慧生气的嚷着。可她还没嚷完,马家安就怼她回去说:“行了,你爱上哪上哪去,没你我还消停呢。”

以前马家安是不敢对钟慧喊出这句话的,那时他多多少少畏惧小舅子钟慧涛,如今钟慧涛进了局子,他现在当然是无所顾忌了。

“说吧,那些钱,你是不是都给那女的了?”钟慧见马家安有些认真了,她立马不再往下说那个话题。

说实话,她跟马家安快三十年了,其实她早习惯了这个男人,如果让她换一种生活方式,或许她还不适应呢!

她从来没规划过自己的人生,她也不会规划自己的人生。所以她和马家安在一起,觉得这样打打闹闹就是生活。

钟慧坐在马家安身后的位置,揪着他的后衣领说:“我问你话呢,快说……”

“找死呀你,想勤死我吗……”马家安挣开钟慧,干咳几声骂道:“也不知老子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泼妇……”

马家平开着车,无心看他们的闹剧。这些年,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打打闹闹,分分合合,真不知当年钟慧是图什么嫁给了马家安。就算是听了他的甜言蜜语,但也没见马家安对她有多好的承诺。

马家平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月老是不是把红线搭错了?他和钟慧的姐姐钟慧萍从小青梅竹马,又一起上山下乡,那真是从小到大手牵手,愣是阴差阳错,没有走到一起。

想当年,谁都看好的一段婚姻,他却不知为什么,被钟慧萍一句不合适浇了冷水,最后她便匆匆的嫁人,连一句解释都没给他。若不是随后的返城,高考,也许他这辈子都走不出那个郁闷的阴霾。想到这,马家平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实话,人一忙起来,那些伤心的烦恼,那些过去式的东西便随着时间慢慢的渺小。但是就算它可以“沉淀”到你心底的某个角落,那也不会是你生命中的“新陈代谢”。

那回不去的过去,遗憾,也只能用令一种方式去弥补。

其实他这样照顾马家安夫妇,他不仅仅念及的是兄弟亲情,还有他和钟慧萍之间的那段感情。

他是想在钟慧的身上补偿些什么?这也是他为什么毫不犹豫的把儿子新房的钥匙给了马家安。这也是庄妍为什么要事事处处针对钟慧一家人的缘由。因为聪明的庄妍早看透了马家平的心思。

前面路口的红灯让马家平一个急刹车,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对自己喃喃的说道:“还是走的太远了。”

身后的马家安夫妇并不知道马家平所说的是什么。

“你那哥们儿是干什么的?”马家安又追问。这似乎比他要回房子的信息重要千倍。

“你最好别认识他,这对你没好处。”马家平说道。

“人家帮了这么大忙,我不请人家吃顿饭谢谢吗?”

“这个不用。”

“你们什么关系?一个电话就搞定了,你藏的可真够深的,他到底是哪条道上的?”马家安死乞百赖的追问着。

“他是谁,你不必知道。他的事我们谁知道的多了都没好处,你问我的我也不知道,我也没你那么好奇,我打电话给他,我只知道他能帮我,他会帮我,就这么简单。”马家平是个真正聪明的人,别看他平日里对庄妍服服帖帖,一副软糯糯的样子,其实他的骨子里全是硬朗朗的霸气,他只是在弱弱的藏着。

“行,我知道你有这关系就行。”马家安知道自己从马家平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他虽不死心,但也只能闭嘴。

“你们带钥匙了吗?”马家平问他们。

“房子都没了,我还拿钥匙干嘛?”钟慧气愤愤的说道。

“他们没换锁吗?”马家安问。

“房在他们手里,门就是大开着,你敢进去吗?”马家平没好气的甩给他一句,如果不是房子这么大的事,他懒得去打那个电话,谁愿意给人说好话,更何况这情谊是用一次就薄几分的。

“还真是,那群人说把你废就废了。”马家安喃喃的说道,又转头对钟慧说:“比你弟黑多了。”

钟慧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唉,说起你弟,你姐现在过的怎么样?”马家安像是在故意挑起些什么,他明明知道马家平和钟慧萍之间的事。他就是要勾起马家平那伤心的回忆,他要借着钟慧萍让哥哥马家平伤伤心,搓搓他的锐气。

“关你什么事?”钟慧当然知道他们当年的事,或许她知道的比马家平都多,只是她不想说罢了。

“慧萍不是一直在XJ吗?”马家平知道他这个弟弟是在给他穿刺。

“她丈夫都死好多年了吧,就一儿子,孤苦伶仃,没人帮,没人疼的,前几年回来一趟,没呆两天就走了,说住不惯,她还真恋那地儿呢!”马家安故意说道,生怕马家平淡忘了她一样。

“我和你嫂子约她去家里吃过饭,她比以前胖了。”马家平最大的特长就是,他总能在任何的处境里,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就算是别人故意丢给他的难堪,他都能从容应对化尴尬为平和。

马家安自讨了没趣,若不是此时此刻钟慧在场,他还真想问问马家平这些年有没有想过钟慧萍。

马家平把车开到他们家楼下,说:“我就不上去了。”

家安把行李拿出来,拎在手里等钟慧下车,她却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看样子毫无下车回家的意思。

“这些年你们都过来了,现在还折腾什么?其实家安心没那么坏,这次是他不对,再给他一次机会吧。”马家平劝着钟慧:“生活不是结婚又离婚那么简单的事,在没感情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也会有他对你的好。”

“大哥……”若不是刚才马家安故意提起姐姐,她也不会想起马家平和姐姐的过去。这世间爱有千万种,唯有爱的无声却撕心裂肺,一个女人为她最心爱的男人默默的牺牲全部,却还要背负一生贪图私利的骂名,她没有解释,没有怨恨,还说,为他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值得。能看见他的锦绣前程,就算她无缘分享,也是一种幸福。他被她蒙在鼓里,只为能让他心无愧疚,心安理得。这样的爱,也许只有钟慧萍才能给他。

“你要相信家安,他会把这个家还给你。”马家平轻声地安慰着钟慧。

看她,还真有几分像她姐姐。不像的是,钟慧永远没有心事,总能大声的嚷嚷出来,唯恐天下人不知,而慧萍总是静默不语,再大的事,在她眼里都像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她一个人扛着所有的委屈。

“嗯……姐夫……”此时的钟慧心里正想着姐姐和马家平的那段故事,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就这样叫出了口。

自从她进了这个家,她所受的委屈,都是马家平默默的替她讨回着公道。她知道,她不止是马家平的弟媳,更重要的是她是钟慧萍的妹妹。

马家平听她这么一叫,先是一怔,紧接着心又像被针猛扎了几下,毫无防备的痛。

“哦……对不起,错了,是大哥,大哥……”钟慧突然意识到她在马家平面前,扒拉出姐姐和他曾经的暧昧,真的很不礼貌。

“你还记得这些事儿?”马家安一下子提起了兴趣,但钟慧没理他。就像姐说的,有些事你越想解释清楚,反倒越糟,倒不如嘎然而止,随他去想,最坏也是你犯了一个错误。但解释,你就会有无数个错误出来。

“你……还好吧?”马家平硬生生的把‘姐’字给咽了下去。

但钟慧知道他问的是谁?“不好……”她抹了把眼泪,下了车。

马家平看着他们夫妻一前一后的进了楼,才开车离去。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当年他和钟慧萍之间到底是为什么分开的?她真像别人嘴里说的那样,是为了不去受苦干活才嫁给队长的儿子吗?

直到今天他都不相信,可她真的嫁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当年父亲的政策还没有落实,他也就没有资格享受返城并参加高考的权力,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接到通知要他立刻返城并参加高考,一切像做梦一样,他又惊又喜。慌忙中,他只对她承诺,一定会想办法让她也尽快返城参加高考。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前脚刚离开,钟慧萍后脚就嫁了人。就像做梦一样的不可能,却真实的残酷。

不待他再见她时,问一句:“为什么不等他?”她却早已为人妻母。

一开始马家平是怨恨慧萍为什么不等他,直到他和庄妍结了婚,才开始在心里为慧萍解释着变故。或许那也是在为自己解释着什么吧!因为他清楚又明白,他站的高度已经超越她很多,他再没有什么理由抱怨她的背叛?

他永远记着钟慧萍在回信里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你若安好,我便安好……”

只是如今,他倒是安好,她却并不安好。

其实他从不相信钟慧萍不再爱他。他相信,那个当初还不太懂事的钟慧萍把人情世故看的简单又扭曲而已。

其实他也不相信她有一个简单又扭曲的灵魂。他也只是在自欺欺人,又用这样龌龊的想法来安慰自己罢了,好让自己的灵魂有些许的安宁。

他又想,她应该是了解他的,但却没选择信任他,她是否怀疑的放弃了他们的未来?

几十年来,他一直胡思乱想着她离开他的千百种原由。因为他想不出一个能让他真正相信她离开他的理由。

马家平想到这里,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慧萍,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我?你总那么完美,就连悲情的谢幕也要微笑着退场,不要讨得他人对你一丝施舍的怜悯……”

马家平用手抹去眼角的一滴泪水。马上到家了,他突然一个急刹车,庄妍像幽灵一样的站在他车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马家平吓了一跳,先是在车上稳了稳神,才下车把庄妍拉到车上问:“你要干嘛?太危险了……”

“我头疼的厉害。”庄妍不是那种矫情的女人,就连她撒娇的方式都声色俱厉。

“那赶紧去医院吧。”马家平赶紧倒车要送她去医院。

“不用。”庄妍按住他的手说道:“是马家安让我头疼,他拉一地的屎,902怎么收拾我心里都不舒服。”

“对不起。明天我让搬家和保洁公司来收拾。”马家平当然明白庄妍的意思,不是卫生的问题而是心理的问题。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明天就把那套房子处理掉,想想我就恶心。”

庄妍的性格,他早习惯了,没什么可讨论的。

“可以。”他毫不犹豫的应了她。

她转头看了看他,又说道:“901住的竟然是那个女孩。”

马家平无语,像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直开车到楼下才问:“小东睡了?”。

这些年,他和庄妍之间也只有这个关于儿子的话题永谈不朽,其余,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好像总有一层东西搁着,彼此都没有交流的欲望。

按说马家平对庄妍并不陌生,从小学三年级他认识转学而来的庄妍,一直到初中毕业,庄妍去东北插队,马家平和钟慧萍一起到XJ,他们三个才分开。

庄妍是他们那群人中第一个回BJ,又是第一个参加高考的人。庄妍的父亲背景很深,所以很多事庄妍都能借势操控自如。

前几年,老爷子突然离世,庄妍好一阵失落,哀叹人走茶凉的荒凉。

“回学校了,说是不想听我叨叨。”庄妍抱怨着。

“儿子大了,他有他自己的事可做,我们不能总是管束着他。”马家平一边开门一边随口这么一说,没成想却招来庄妍一堆的问题。

“你没发现儿子看那女孩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吗?”庄妍一边换拖鞋一边说。

“哪个女孩?”马家平有些累,半躺到沙发上,他懒得想这些。只是庄妍说起,他才顺口一问,并又说道:“就算不对劲,那也正常。长大了吗?想想我们当年的青春,不也和他们一样吗!”

“你说的什么呀……就那个刚才和马贺西好像也挺熟的女孩,叫什么来着……杨什么林。”

“孩子们的事,咱少操些心。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不是谁能强求来的,就算一辈子在一起,也不见得是喜欢。分开的两个人,也不见得彼此就真忘了对方。”

此时马家平说这些话,还真是有感而发,没思考,他是真忘了现在面对的是谁了吗?还是在挑衅?

“哼……”庄妍突然轻轻的冷笑一声,坐到马家平身边问他:“你喜欢谁?又不喜欢谁?说出来听听。”

马家平看见庄妍一脸从未有过的表情,认真而又狡黠,她应该是多想了。不过这次也是自己把情绪带回了家,怪不得她。

“对不起,我说多了。”他微声道歉。

“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想着钟慧萍?”庄妍这次并没因为他的歉意而停止,反到是句句紧逼:“也难为你了,想了这么多年,还是忘不了她是吗?总想她的好是吗?但你想过她抛弃你吗?她为一己之利,一时之快,连想都没想,说都没给你说,就嫁给了队长儿子。她是不喜欢你吧。倒是你,从一开始就自作多情,还直到现在。”

庄妍咄咄逼人的强势,让今天本来就有些烦躁的马家平终于气愤难忍。

不就一句话吗?她干嘛非要翻出他和慧萍的感情糟蹋!

“够了,惠萍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都清楚。她嫁给谁,那自有她的想法,说不定还有她的苦衷,你这样诋毁她,也是在羞辱你自己。”

马家平这次是真的火了,这些年他闭口不谈关于钟惠萍的任何事,其实他是害怕,害怕挖出的内幕正是他心中所预想的。他不想毁了他心里仅存的那点美好,他一直都在傻傻的安慰自己,何必要知道那么多,那么清楚,相信眼前已成的定局,规规矩矩的过好现在的日子,也是对慧萍选择的一种尊重。

不是因为他苟且,而是因为这不再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

因为他清楚,已是半生走来,不必再因他一个小小的情绪,去牵扯太多人的喜怒哀愁。

有些事,不是没有必要清楚,而是早已糊涂半生,那就继续糊涂下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庄妍自有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当时虽然她没有直接要钟慧萍做什么,但在她聪明的暗示下,早以告诉钟慧萍她该做什么。

钟慧萍一个凄美的转身,无声无息的成全了庄妍对马家平的感情,让他们自然而然的走到一起,毫无辜负,毫无愧疚,那所有的伤痛不舍,她都一个人扛着,背负着,只为让他过的轻松又心安理得。这也是钟慧萍对马家平最后最后的爱。

“我知道你喜欢她,一直都喜欢她,可我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当年为你,我放弃出国的机会,为你我生下贺东,差点没命,你却从来都没觉得欠我什么。我所为你做的都像是理所当然,是我欠你该还的……”庄妍突然发飙,她情绪有些激动。但她不会像钟慧那样嚷。让全世界都听的到,她只要说给那个人听就好,所以她的声音虽小却锋芒四射。

马家平后悔刚才对庄妍说的那些话。她一定是伤心了,她说的都对,这些年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她确实不是一个轻易邀功的人。

想当年,他婚外情,她都没这样说过。可见钟慧萍的影响力有多大。

其实马家平一直都在念着庄妍的好,她为这个家确实付出了很多。所以他一直都在尽力的做好丈夫,做好爸爸。

“对不起,刚才我有些失态……”马家平很诚恳的给庄妍道歉,的确他不否认自己每次想起钟慧萍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宣泄积压在他心里的情绪,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努力回避着关于钟慧萍的任何话题。

他也一直在努力控制着不对身边任何一个亲人发泄这种情绪。但那种莫明的郁闷,沉重的压着他喘不过气来,总想给谁倾诉,好让自己释放一些压抑,但却找不到可倾诉的人。

十年前,那场邂逅,解救了他婚姻里苦役般的情感,释放的毫不痛快。

之后,他反省,在感情上他亏欠了惠萍。而庄妍,他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一个意外。”

是啊,十年前庄妍都没因他的背叛说什么,还假装一无所知的陪他演。

今天却因他一句含糊其辞的话,就当面开撕他。是庄妍太知道他心里每个人的位置,知道他在乎的是谁。

马家平上前环抱住庄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有些愧疚的说道:“我和慧萍的事,你是知道的。不知为什么,这些年对她,心里总像堵着块石头,又硬又沉,挪都挪不开……”几十年了,马家平突然想敞开心扉,和庄妍谈些什么。也许只有他说出来,才能真正的解放自己。

“我不想再听你谈起她,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庄妍轻轻推开马家平,转身坐到沙发上又说:“以前的事,我突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了,现在我只知道你是我丈夫,是马贺东的父亲。钟慧萍是谁?我现在突然不想记得。”

庄妍很冷静的看着马家平。他的半生都是陪在自己身边,现在还有什么可与她计较的?难道还要再挖出些什么,让真像大白于众!到时,她在马家平面前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钟慧萍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被她拿捏的了,以前她为马家平的前程放手,现在她可以为她的清白向所有人摊牌。所以庄妍不想再较真,这对她没什么好处。

“……”马家平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下个星期你妈生日,定好在哪了吗?”庄妍迅速的转移了话题。

“你有安排?”马家平紧随其后,这也许就是他们从不会大吵大闹的原因。

“我一朋友,刚开一饭店,去她那尝尝吧。她想让我入股来着,可我没兴趣,不过,去她那消费可以打五折。”

“干嘛不试着学做生意?”

“太麻烦,不如炒股有意思。”庄妍笑了笑说道。

“你那股票最近怎么样了?”

“还行吧。”庄妍伸伸腰又说道:“累了,洗洗睡吧。”

这就是聪明的女人,为什么总能把幸福握在手里?她们在挑起争端的同时,又能更好的把握住分寸,平定彼此的情绪,适可而止的变换“风向”。而不是无休止的辨证撕扯,把男人从里到外全都抓伤才肯放手。到最后一个心伤,一个心凉,两败俱伤,谁也不会舒服。

在学校,马贺西总会有事没事的找杨忆林闲聊,还时不时的送她小礼物。这让同学们都误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杨忆林给寝室的舍友解释无数次,也没人相信。她又当着同学的面多次拒绝马贺西,但也无济于事,他就像铁了心的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杨忆林。

“你太厚颜无耻。我说了,我不想看见你。”杨忆林看着又凑过来坐到她对面吃饭的马贺西说:“行,我换地。”

她端着餐具,挪到别的位置,马贺西竟又跟了去,就算那个餐桌没了位子,也不妨他站在杨忆林身边,照样吃饭,这让同桌用餐的其他同学都不好意思,赶紧端饭走人,给马贺西腾出地方来坐。

她这样来回换了两三次地方,杨忆林都不好意思再这样下去,全食堂的人都盯着他们看。

“你烦不烦?”杨忆林生气的丢下饭菜走了。

马贺西匆匆往嘴里扒了两口米饭,赶紧追她去,这一幕让蒋小志看得清楚。

晚上回到宿舍,蒋小志就给马贺东打电话说,有人在追杨忆林,而且是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并问马贺东对杨忆林表白了没有。

电话那端的马贺东有些紧张的问,那人是谁?

但蒋小志却没有回答他,扔在问他到底有还是没有跟她表白。

“没……没……还没有……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先开口……万一……万一她要是拒绝我呢?”马贺东思前顾后吞吞吐吐的说。

“你不说,她永远不会拒绝你。”蒋小志真想把马贺东拽到杨忆林跟前。

“怕拒绝,你就永远闭嘴,等着她追你吧。然后你再矜持的笑笑,让她猜你有没有喜欢她!”

“什么……说正经的,你要是哥们就该为我出一主意。”马贺东认真的说。

“你约她不就行了,你们又住一小区,机会多的是嘛,不期而遇你总会吧。”蒋小志真想不明白,马贺东怎么就这么怂,眼瞅着喜欢的女孩不敢开口。

其实蒋小志哪里知道,马贺东不是矜持的不敢,而是害怕伤害到她。

“要不是早看你对她有意思,我早追她了,还吃饱撑的给你指点江山。你现在可别说你对她没意思,小心我揍你。”

其实蒋小智对杨忆林早有心思。高中三年他一直都在关注杨忆林的一举一动,女孩的那点心思,再谨细也有破绽,他知道杨忆林喜欢的是马贺东,所以他一直都憋在心里。

“我……”

“我什么我,你等着她对你说吗?”蒋小志不等马贺东再说下去就挂了电话。

但第二天中午,马贺东突然出现在蒋小志面前。

杨小志先是一怔,而后笑笑问他:“怎么?你来干什么?”

马贺东信誓旦旦的看着蒋小志说:“一起去食堂吃饭。”

“把那无赖教训一顿,省的他以后再纠缠忆林。”蒋小志说。

“逃课来的?”蒋小志问他。

“我哪敢,今天正好有主任的课,他还不告到我妈那儿去。”

“不是我说,你妈有时候对你真是太苛刻。”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我妈常说,现在不努力优秀,到时想努力都没机会。我觉得我妈说的挺有道理的,不是吗?”看来马贺东从来没有讨厌过庄妍对他的严厉,他深知那是母亲的爱。

“你妈给你的前途和杨忆林之间的感情,你选什么?”蒋小志的问题突然让马贺东无从回答,因为这是他一直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逃避的反问:“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你妈对你的宏伟目标,杨忆林能同你并肩实现吗?她的父亲和背景靠山,只不过是十几线小城市里有点小钱的小老板而已。”蒋小志毫无顾忌的说。

“你怎么知道的?”其实马贺东对她还真的知之甚少。

“我姑不是咱们学校教务处的吗?我当然知道她是怎么来BJ读书的。”

“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那要看对谁。”蒋小志自嘲的笑笑。

想想曾经的朦胧年少,因为喜欢,所以在意。他侦查寻找着她那些不为旁人所知的事,却自以为是能耐,其实她又看得下自己几分!

“你对她有意思?”马贺东有些不高兴的问。因为蒋小志似乎比他更了解她。

“同学三年,你就没觉得他对你有不一样的地方?”蒋小志有些嫉妒的问。

马贺东淡淡一笑,他当然知道,他又不是傻子,就凭高三那年杨忆林小心翼翼去问他数学题,还有他们一起上学放学无言的约定,那不明摆着她对他有意思吗?

“我想吃红烧肉。”马贺东跟蒋小志进了食堂,他岔开了话题。

“今儿你吃糖醋排骨吧。”蒋小志故意打趣的说。

此时,食堂用餐的人还不是太多。蒋小志无意朝那个位子扫了一眼,杨忆林正慢慢喝着汤,看来她来的比较早,饭吃的也快差不多了。

“那儿,她在那儿。”蒋小志小声的指给马贺东说道:“你先过去给她打声招呼,我去打饭。”

“我和你一块儿去……”马贺东有些紧张的说。

“行了,你快去吧,你再犹豫,等会那无赖男出场,就没你说话的余地了。趁现在她一个人,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可不想当灯泡。”蒋小志猛推一把马贺东,算是给他加了一把劲。

马贺东使劲攥了攥拳头,又鼓鼓气,他要沉稳沉稳那小小波澜惊慌的心,再郑重的向她表白。

正当他离杨忆林还有二三十步远的时候,也不知马贺西突然从哪冒出来,端着饭菜坐到杨忆林对面。

马贺东停下,看着马贺西一边给杨忆林餐盒里加菜,一边说些什么。他听不清,也不想听,他只想在原地等蒋小志告诉他该怎么办。

“愣着干嘛?走啊,过去呀!就是那无赖。”蒋小志打饭过来,用胳膊戳戳愣住的马贺东。

“我想……我想现在还是算了……这样突然……我怕她……”

马贺东在听到蒋小志说给他的确定答案后,他更不会上前一步。

不然他会尴尬的难堪,虽然他和她之间还未曾开始,未曾言明,但她什么都明白,若他此时突然站在她面前,以她完美主义的倔强和自尊,她日后肯定不会再和他有什么话说,因为她知道,他和马贺西之间的关系,她一定不会当面选择其一。

若找一万个理由,就算她会选择,就算他确信她会选择自己,可马贺西呢?撇开他们之间特殊的关系不说,就凭他对马贺西的了解,他也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他和马贺西虽然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但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是最知道其在的人性本质。他从小就喜欢争争斗斗,就算不是他喜欢的,只要有人和他争,他就不会轻易放手成人之美。

记得十岁那年,爷爷带他们去公园散步,也不知是谁丢落在公园长椅上一把玩具枪,爷爷和他们在那儿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失主来寻找,最后爷爷把它带回家。

“爷爷,我能少玩会吗?我会很小心不会弄坏的。”他小心翼翼的问爷爷。

“可以,但一定要小心,别给人家弄坏了,等哪一天去公园,或许会找到失主,要还给人家的。”

本来马贺西是有一把这样的枪,他不稀罕,但他听说可以玩的时候,一把抢过来攥到自己手里。他也不玩,但就是攥着,眼瞅着你喜欢,却不让你摸一下。

他就是故意的,见你所爱慕的,他偏要攥在手里,据为己有的炫耀。而这种无耻的炫耀和挑逗,他满足的快乐。

所以他对马贺西除了厌恶没有别的,也许是自己太自私小气,他就是不喜欢马贺西。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帮他,但那种不喜欢跟帮不帮没有关系。

今天他无名的悲悯失落,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但又不想就这样放弃,可那又怎样呢?

一切还未开始,就此止步?酸楚楚的痛。

一旦开始,最难过最痛苦的一定会是她,他不想让她难过,宁可遗憾。

“既然她已经有了男朋友……我……”马贺东想转身离开。

“你什么你……”蒋小志打断他的话说:“那就是一无赖,你是没看见杨忆林平时都是怎么躲着他的。说实话,她心里早就装着你呢?”

“我……我或许没那么喜欢她……”马贺东这一句违心的话说出口,也许一切便再无可能,虽然是个谎言,但有时候谎言比实话更容易让人相信。

“说什么?”蒋小志生气的看着马贺东大声的追问道:“你刚才说你没那么喜欢她……”

蒋小志这一吼,让杨忆林注意到了他们,虽然她只看见马贺东的背影,但她还是认出了他。

猛然间,五味杂陈涌上心头不是滋味。

“……”马贺东没有回头。他狠狠的攥把拳头,真想打自己一拳。他有一种感觉,身后的她正在看着自己。

是啊!她就是正看着他。

他好想快快的消失,像没来过一样的干净,他大步向外走去,蒋小志却不依不饶的拽着他的胳膊,问他为什么?

他烦透了,用力甩开蒋小志,说:“放手。”

闷在鼓里的蒋小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气的够呛。本来想做个月老成人之美,谁知马贺东一见那无赖男正给杨忆林献殷勤,他就临阵脱逃,连打声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还说没那么喜欢她。

他怕个什么?不就追个女生吗?不就看见她正被别人追吗?至于吗?临阵脱逃还气势汹汹的退败,算什么。

“你他是装还是演?这又是给谁看的?”蒋小志气的在马贺东背后大叫:“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让你了。”这其中意义也许只有他和马贺东最明白。

杨忆林看着马贺东匆匆离开的背影,她便知道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她看着眼前吃饭正香的马贺西,竟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欠了他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偿还。

“我吃饱了。”杨忆林收拾起自己的餐具要走,却被马贺西拦住问:“你干嘛老躲着我?时间还早呢,等我吃完一块走呗。”

“知道我躲着你,你还赖着我。”杨忆林大声说,在平常她懒得理他。

今天她的心情很糟,很想和谁吵一架。是啊,他转身离去的那一瞬,他说没那么喜欢她。她是那么失落,难受。

而憋在她心里很久,想对他说的话,在刹那全发了霉,又烂的面目全非。她不想再被抛弃,那种她一出生就有的孤独感,她害怕了,这种被抛弃的孤独,她突然不想再拒绝马贺西。他虽然不是一座可倚靠的山,但至少也可以充当一道屏风吧!

“毕业你打算考研吗?”马贺西投其所好的想讨好杨忆林。

“大学才刚开始,说这些太早了吧。”杨忆林和马贺西一边走一边说,貌似一对很亲密的情侣,心却隔着十万八千里。

聊着聊着马贺西的话题,便转向杨忆林的家庭,谈及她的弟弟李进一时,她有些高兴起来,调皮的小弟总会时不时的捣鼓出些让人又气又笑的恶作剧。

此时杨忆林绽放出笑容,不远处的马贺东看得清楚。

她和马贺西在一起怎么会是快乐的?

马贺东嫉妒了,他告诉自己,她的笑里一定不是快乐。

他愿意等她,等她世界里没有了马贺西的影子,他再对她说那句——喜欢。

他真后悔刚才说出口的那句:“没那么喜欢她”。其实他是那么的在乎她,在乎到不敢说喜欢她。

“我看他们挺好的,她哪有那么讨厌那个男生。”倔强的他还在人前装,可他心里的酸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是没看到平时她怎么对他的,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理他。我都替那无赖尴尬。”蒋小志是被蒙在鼓里,倘若他知道马贺西和马贺东的关系,恐怕他又该着实感叹一番命运的捉弄了。

“早知道你这样轻易退出,我当初又何必让着你。”蒋小志遗憾的说道。

“你不懂。”马贺东转过身去,最深的感情无需用言语表白。一颦一笑一回眸就是他们的情谊。而此时,横插在他们之间的马贺西,他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怕他,但如果母亲庄妍知道这件事后,他清楚会是什么结果。

母亲对她虽没好感,那也不能对她有反感。

她应该是知道马贺西和他的关系,既然她都拒绝不了马贺西的追求,那他现在的表白也只能是添乱,倒不如让时间做一个选择,或许若干年后,待她要嫁,他也要娶时,他们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刚好开始。

“真服了你了……明明那么……你……我可告诉你,这人要一旦错过,还真不会像等公交一样有下一趟。”蒋小志再一次的提醒马贺东。

他看的出来,杨忆林和马贺东是谁也不想先开口,却又是彼此的那么喜欢。

“一个无赖的纠缠,竟把你吓得退缩,你应该大胆的站在他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你女朋友。你应该警告那无赖,让他以后离她远点。干嘛要畏首畏尾的,连面都不敢露,还骗自己说没那么喜欢她。你觉得这有意思吗?真不知道你怕个什么,怕那个无赖?还是怕她拒绝你?”蒋小志句句紧逼着马贺东向杨忆林去表白。

他是真不想天天看见那个无赖男讨好杨忆林的嘴脸,她每天被缠着的滋味一定不好受,若不是自己有了女朋友,若不是他知道马贺东和杨忆林之间就差一句话的关系,他真要站出来保护杨忆林不可了。

“你急什么?”其实马贺东心里比蒋小志更难受。

“你不急……?”

“我急有用吗?他叫什么你真不知道?你都没动动脑子想想我为什么就和他就差一个字?”马贺东被蒋小志这一击是真生了气。

“他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蒋小志突然一脸懵。

“不知道算了,以后你不想看他就别看他。”

“他是谁?”蒋小志好奇起来。

“懒得给你说。”马贺东不是懒得说,而是不想说。

“他又不是没名字,我还真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看见他就举步维艰,退避三舍,没了一点自信和勇气。”蒋小志还真是压根就没多想一点事。

“想知道,自己问他去。”马贺东,现在谁都不想理,只想蒙头大睡一觉,醒来是一场梦该多好。

“问你不一样吗?”

本来马贺东把气强忍着压了下去,可又被蒋小志这一问,他又憋不住想发泄出来。

“以后他们的事你少给我讲,她又不是我的,她爱被谁纠缠被谁纠缠,你要看不惯你就去替她挡着……”马贺东顺嘴突突着,他清楚这话不是冲蒋小志,更不是冲杨忆林,而是冲自己。

母亲庄妍的教诲是那样根深蒂固,渗透在他的命脉里,久而久之他倒像是一台机器,想任性的冲动一把都不会了。

“有病吧你,我好心好意撮合你俩,是你自己没勇气,没信心,被眼前那无赖比下去,心里不舒服冲我发火……”蒋小志也是气的够呛。

“行……行……”蒋小志看马贺东蹲在地上扎着头,确实是伤心。所以他便不再和他较真。朋友,哥们总是要比旁人多一些理解的。

蒋小志也蹲下来看见马贺东想哭,就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说:“行了……青春总是要用来淘气和挥霍的,要是有真缘,也不在乎这几天……”

“走了……”马贺东突然站起来。“不过……还是谢谢你。”马贺东也拍拍蒋小志的肩膀,算是一种特别的谢意吧。

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就算是违心却也能生长成一种习惯,一种依赖,就算自我痛苦的矛盾也不舍得改变一下自己,还要无奈的继续下去。

杨忆林终究还是不喜欢马贺西,甚至还是反感。但她还是和马贺西在一起了,她在人前做了二十年的好孩子乖女孩,在马贺西跟前她放肆任性的做了一个坏小孩。她发脾气,她无理取闹,她尽情的释放着她的一切坏情绪。他在淡淡的痞笑中包容着她所有的任性。

她蜷缩在那个壳里二十年,终于在马贺西跟前随性的舒展开来。

其实她知道,这不是一条永远的路,只是自己被卡在那个壳里太久太久,她想出来缓口气而已,想暂时的放下那个乖女孩好孩子的模式,想尝尝被人疼,被人爱的滋味。

母亲的爱是那个壳,她爱她爱的自私,爱的密实,容不得别人半点掺进去。她的爱又那么单纯,把生命都可以给她爱,让她受之有愧。

其实她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很想溶在李成杰这个父亲的角色里,可母亲时时刻刻都会把她拽出来,提醒着她的父亲是谁,让她和李成杰划清界线。

所以从小她就有寄人篱下的感觉,长大后她更是生出重重的罪恶感。

“你绝拒,绝拒的彻底也好,干嘛还要住他的房子花他的钱?你对他感情上的两袖清风,却无耻的好无愧疚的贪婪的蚕食着他的金钱……”这是她在日记里对母亲说的话。

直到今天,她都不明白李成杰有什么不好,这些年他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为了她们母女,他可谓是全心全意。

就算母亲说生下弟弟是李成杰的圈套,可是为人妻者,她不应该生李进一吗?她享受着别的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却还在抱怨这不是她想要的,她究竟想要什么?想要杨文林活过来吗?李成杰给不了她,谁都给不了她。所以这不是李成杰的错,是她的自私。

杨文林,一个永远都不会再见的人,她却为他痛苦了一生,还觉得那是爱。而一个给她所有的李成杰,她却怨恨了他一辈子。

在她看来,母亲爱杨文林的执念已经扭曲成变态的自虐和自恋,连带着也要把她卷进去一起陪葬在这“地狱”才叫幸福吗?

她不是不爱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只是不想用母亲的方式去爱去怀念他。

其实杨忆林和马贺西在一起,竟是因为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二十年,在李成杰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家,是寄人篱下的乞丐,因为母亲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家。

她明明不喜欢他,却又偏偏喜欢他,明知他是托不起一生的浮云,她却执迷不悟,半推半就,沉醉不知归路。

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和母亲一起久了,自然也会染上她的自私和执念。

如今看来,她和母亲有什么区别?杨忆林在日记里自嘲的冷笑着问自己。

转眼大四了,时间还真是一剂无所不医的良药。

这几年马贺西还真是卯足了劲对她好,虽然她对他忽冷怱热,忽远忽热,又忽忧怱喜,他也随着她的性子任由她撒着娇。

她的折腾也许只是简单的无聊,想找些事做罢了,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何况他也没那片海。不过她土豪老爸对他还不错,他这几年的一切消费都为他付了款,所以不离不弃便是马贺西对杨忆林最真诚的告白,也是最好的“服务宗旨”。

可就有那么一天,杨忆林在食堂吃饭,突然对马贺西说,她有些累了,毕业后想离开BJ,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安静的待些日子。

“BJ不好吗?干嘛要走?”聪明的马贺西当然知道这是分手的暗示。

他和她到现在,三年零四个月十六天,他在她脸上都能看到那一丝忧伤,就算她再怎么快乐的笑着,那伪意的笑容里却是她无奈岁月芳华的哀愁。

她讲过她的故事,那倒不是因为信任和托付,她说过,那只是觉得堵在心里难受,又没有谁愿意听,那就说给你听好了。好了?!这两个字最终让马贺西也知道了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和分量,他只是她宣泄情绪的一个出口罢了。而她,最真实的那个她在哪里?他也曾试着寻找过,但她一直都在藏着那个最真实的她。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只是个伴,一个伴而已,一个有需有供的平台而已。

“这座城市,我本不该来的,可我来了,走的时候又留下那么多东西,想打包带走又觉得太沉……”她淡淡的说着,又漫不经心的往嘴里送着饭吃。

“你是说房子?怎么,你想和BJ彻底的说拜拜?”听马贺西的语气,是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吗?

“你以为是就是吧……”她抿嘴浅笑。他们在一起三年多,分手竟也如此的平静,看来他也没有认真过。

“干嘛说的这样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其实你早就明白,你和我是迟早要各奔东西的人。”杨忆林埋头认真吃饭的样子让马贺西更确定她压根儿就没在意过他。

“今天,你这是和我摊牌了吗?”坐在杨忆林对面的马贺西把她手里的筷子按住,想和她认真的谈谈。这三年多,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的谈过。

“我只是想去我想去的地方。”她从他的手里抽出筷子,放在桌子上,“我是自由的。”她好无表情的说。

经历不是练就沉着冷静的必修课,有时候没心没肺倒更使人冷酷无情。

“你想去哪儿?回老家吗?”马贺西当然知道杨忆林的家底。

“不回去,那个地方除了让我难过,再没有别的东西。”

“我能和你一起吗?”三年多,就算是演,也会演出点感情来的。

“可我想重新开始。”

“也就是说,你要放弃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我,是吗?”马贺西很冷静的仔细盯着她看。

这个女孩永远都把她最真实的东西包藏的严实。

三年多了,她把他当一个玩偶,一个很有界限分明的玩偶。她付钱,他负责陪她玩,但她玩的也是有界限和规矩的。

马贺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才有他的不甘。到嘴的鸭子就这样白白的飞了吗?

“你觉得呢?”她浅笑一下,算是给了他一个含蓄又明确的答案吧。

“我们之间就这样画上了句号吗?”他是懂的。

“嗯。”此时面对他,心里无比的舒畅,演了三年的角色,这突然的谢幕却毫无留恋,反到轻松了许多。

“我以为你爱过我,没想到……”马贺西又不是弱智。又不是接受不了分手,而是他觉得自己输了什么!

“今天我们真的没必要再骗彼此,其实你也没有真心喜欢过我。我想……其实你也知道,我对你……我们彼此都是自私的,都在各自寻求着我们想要的东西。还好,我们都不吝啬的把对方想要的满足了。这也算是我们作为朋友还算默契的那一点点吧。”她说。

“其实你才是我最想要的。”他还在为最后的一刻煽情表演吗!

他还是那么不懂她,其实这也不怪他,她本就没想让他懂她。

“有人说,感情像一个泥潭,不管你想不想陷进去,都会身不由己。我很庆幸,我是个例外。”

“好吧,你打算去哪儿?”马贺西知道,这一天,是她三年多深思熟虑早就安排好了的。不然,他们不会只限在朋友的界线里三年多,始终都没有跨进那最亲密的一步。

“一个适合我的地方,可以看见世界上最大、最圆、最冷的月亮。”她低眉浅笑间,还真是别有一种风情。

马贺西突然觉得以后再也不会看到有那个女孩会有这样的笑。其实这哪里是笑,只不过是那淡淡的忧伤勾起她无限的惆怅罢了。

“我送你。”他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

“没什么好送的。顺便告你,我已经把房子卖了,而且做好了它的规划。”

“你父亲知道吗?你母亲呢?”马贺西很惊讶。他一个地道的北京人,对BJ的房子还是情有独钟的“爱”,她轻轻的挥手而告别。

看来她是真准备了很久,并不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

“我不想再做他们之间的绊脚石,我不想再让母亲以我的名为借口拒绝父亲。”

“你像是一个传奇……”他重新打量着她。他知道,他们之间不合适,她的野心张狂而不自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