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一个多小时后结束,大家都是多年的街坊邻里,互相碰几杯酒,说些祝福的话,再聊聊天,并没什么人喝多。
在海棠街街口,罗虹和陈广华准备出发去机场,乘当晚的飞机回澳洲。
走之前,罗虹把秦川陈知南叫过来,一手扶着一个人的肩膀,说道:“小南住进家属院后,你们要互相照应,前些天秦川住院,小南一直陪伴着,现在秦川你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提醒了吧?”
“妈妈,我懂的。”
“懂就好,你和卢菁分手挺可惜的,但这种事谁都不能强求,接下来你们俩可以互相考虑一下,都是大人了,自己认真做决定,我就不啰嗦了。”
陈知南坏笑着说:“虹姨,您都啰嗦到现在了。”
罗虹笑,秦川也笑,他当然知道,小南因为对亡母的尊重与思念,从不叫罗虹妈妈,但小南和罗虹之间关系非常好,早已与母女无异。
罗虹接着叮嘱道:“等卢苇开学后,我会继续给她视频讲课,她是我教的最后一个经济系学生,无论如何,我都会对她有始有终,如果她提出想借家属院的书房听课,你们就让她来。”
从刚才起,秦川就一直在悄悄纠结这个,他立即反问:“妈妈,这样合适吗?”
其实在心底,他是持反对态度的,卢苇性子太烈,脾气又不好,要是见到他和陈知南住一起,十有八九会闹上一场。
他不愿再承受任何折腾,只想安静度过未来两三个月,然后带着一份不错的心情去澳洲。
陈知南却说:“秦川,让她来吧,她知道你家住哪里,在哪里工作,你想躲都躲不了,而且卢苇是卢菁的妹妹,你心里对卢菁有亏欠,还是会想在卢苇身上弥补一些,这是你自己说的哦。”
秦川沉默。
陈广华也对秦川说:“卢苇从警局出来的第二天晚上,给你妈妈发过一段视频,她当时是哭着下跪,录了这段视频,她说她不敢奢求原谅,但还是要说声对不起,甚至如果我们觉得不解气,可以把视频发到网上去,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她都无怨无悔……你妈妈已经把视频删了,也跟卢苇通过电话,接受了她的道歉。”
秦川一阵揪心,卢苇应该是个快乐的孩子,但她稚嫩的肩头上,已经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在这学业为重的关键时候,绝不能再被压上沉重的悲情色彩。
陈知南想了想,突然说:“秦川,你最好推迟到六月份再来澳洲!虹姨要继续给卢苇上课,就必须等她们完成全部课业,你要是走的早了,影响了卢苇的情绪,说不定她要大闹一场,那么虹姨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你可别忘了卢苇在警局里给你的警告!”
陈广华认真思索了一下后,说道:“小南分析得对,秦川你就在紫田多待两个月,只要卢苇顺利毕了业,她接下来会出国留学,不可能再继续对你纠缠下去,到时候你和她的父母家人提前说一声,让他们留心看着她,然后你管你走就行了。”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秦川无奈地狠狠揉脸,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陈叔,四月份是我妈妈五十岁生日,这个我肯定要来的呀。”
罗虹微笑:“到时候看情况,大不了把生日宴延后到六七月,等你来了再办……挺好的,秦川你过来之后,我们想打麻将就不会三缺一了。”
妈妈这最后一句玩笑话,秦川当然听得懂。
他去澳洲可不是只做个麻将搭子,而是要在那里长期定居,然后不出意外的话,就娶陈知南做老婆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他是乐于接受的,澳洲不但有妈妈在,有性格宽厚待自己极好的陈叔,还有小南,小南漂亮开朗又细腻体贴,学历外貌都与自己非常登对,确实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而陈知南心里也是明白的,她悄悄脸红了一下,咬着嘴唇不吭声,把羞涩的表情藏在棒球帽下,阳光却非常合时宜地露了头,将她帽子下的金发照出一片耀眼。
商量完这些事,罗虹把贝贝抱起来,在她滑嫩的小脸蛋上捏了捏,不舍地说:“几个月后,贝贝也要跟着妈妈去国外了,以后咱们就很难再见面了,罗奶奶真是要想死贝贝了。”
贝贝也用力搂住罗虹的脖子:“罗奶奶,我也想你啊……也想我爸爸和太奶奶。”
顺着贝贝的目光,秦川朝蒙宾那里看去。
蒙宾此时正搀扶着奶奶,和其他人互相道着别,都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女儿。
而刚才吃饭时,蒙宾的表现就很奇怪,他对半个月未见的女儿非常冷淡,即使贝贝要往他身上爬,想找爸爸撒个娇,蒙宾都是轻轻将贝贝放下,要她赶紧回位置坐好。
虽然蒙奶奶说了,蒙宾要尽到做父亲的职责,但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又不像一个父亲该有的样子。
以前那个视贝贝如性命的蒙哥,为什么会变得这般冷漠,甚至吝啬到连一个笑容都不给女儿……秦川不禁暗自叹息。
真正疼爱贝贝的,就只有蒙奶奶了,可当贝贝被张清带到了国外,从那之后,彼此不能见面的时间,就不得不以年来计算了,蒙奶奶将守着她的风烛残年,同时夜以继日苦苦思念,这是何其的残忍!
片刻后,罗虹和陈广华坐上出租车走了,蒙宾和奶奶准备回铺子去了,蒋俊的父母也离开了,刚才吃饭的人,瞬间就走了一大半。
秦川望着道路尽头,独自怔怔地出神,那是妈妈和陈叔的出租车驶远的方向。
“知道你想早点走,但不是现在,”陈知南拍拍他的肩膀,接着说:“我的两个澳洲同事在昨晚来紫田了,今天要和中方律师团碰头,我得赶紧去,下午你怎么安排?”
秦川的身体依然有些僵硬,他挺想去找蒋俊聊聊,但蒋俊好像跟着他父母一起走了,便只能目光呆滞着回道:“你归你忙,我送贝贝去韩峰家,老韩在的话,我就跟他唠嗑一会儿。”
“嗯,电话联系。”
这时来了辆小汽车,秦川认识这是韩峰安排的司机,专门来接贝贝的。
他牵起贝贝的手,走过去问蒙宾:“蒙哥,那我带贝贝走了?”
“你们走吧,”蒙宾只留下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
在这一刻,秦川知道,蒙宾已经认命了。
对女儿抚养权的争夺,蒙宾完全敌不过张清,张清可以给予贝贝更好的生活,而就算打官司,法院肯定也倾向于把孩子判给母亲。
望着贝贝,蒙宾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受:“贝贝,住别人家里要乖乖的,不要吵不要闹……现在车来了,赶紧走。”
“爸爸,我会很乖的,您要照顾好太奶奶的身体,”贝贝恋恋不舍地与爸爸告别,又拉住蒙奶奶的胳膊,小心摇晃了几下:“太奶奶,您记得每天准时吃药,身体要好好的。”
然后,她走向那辆小汽车,还不忘朝秦川喊:“小秦叔叔,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秦川震惊于贝贝的淡定,在去往韩峰家的路上,他还是没忍住,温和地问道:“贝贝,你住韩峰叔叔家里,是不是每天想你的爸爸和太奶奶?”
贝贝两只手很乖地摆在肚子上,轻声细语地说:“当然想,但是妈妈告诉我,她会在几个月后送我去国外,以后很多很多年里,爸爸和太奶奶都不能再陪着我了,所以,妈妈要我马上习惯起来……前几天和妈妈一起旅游的时候,我就哭过好几次了,因为我不想和爸爸太奶奶分开,我一哭,妈妈就抱着我安慰我,她说,现在我可以哭个够,但是从出国的那一天起,我千万不可以再落眼泪了。”
秦川又被狠狠揪心了一次,他扪心自问,张清的做法看似绝情,其实也有她的道理。
可是在今天之前,贝贝到底是已经哭过了多少场,才能换来此时的平静?
她才刚刚六岁,为什么就不得不面临这样残酷的现实!
贝贝又说:“我前几天打电话问过妈妈,能不能让爸爸太奶奶一起去国外,妈妈说,这不可能的,她只带我一个人走,不管我怎么求妈妈,她都不肯。”
你的妈妈和爸爸,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秦川在心里叹息,同时无比心疼贝贝,便揽起了她稚嫩的小肩膀,对她说道:“别难过,贝贝,分别是另一种全新的开始,等你长大后,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秦川不想再与贝贝聊下去了,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贝贝又太小,除了被迫接受,她什么都做不了。
车里沉寂了片刻,贝贝突然没来由地问:“小秦叔叔,你是不是换女朋友了?不再和警察阿姨好了?”
秦川突然就凌乱了。
贝贝继续童言无忌地说着:“我听小韩叔叔说,卢苇姐姐也很喜欢你,她一定要你为她留在紫田。”
秦川头皮阵阵发麻,半个月前在警局里,当时发生的一切,怎么就会被传出去了?!
天底下,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