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银城家园。
唐嘉韵的家门口,贴着一个巨大的“囍”字。
“嚯,你可算回来了!”
开门后,唐嘉韵头发乱糟糟,穿着套棉质睡衣,应该是刚起床没多久。
她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扔给秦川:“进来吧,手怎么伤了?”
“小事儿,不打紧,蒙哥呢?”
秦川边说边打量着屋里,这儿不少东西依然是喜庆的红色,和他压抑的情绪形成了鲜明对比。
“蒙哥起来的早,陪奶奶下楼散步去了,估计跟你走的不是一条道,”唐嘉韵又给了秦川一盒喜糖。
他拆开就吃,甜食果然让心情变好了不少,接着用左手揉一下眼睛,轻轻打个哈欠。
由于他皮肤偏黑,唐嘉韵没注意到他的黑眼圈,那是昨晚彻夜失眠后造成的。
今天早上,罗虹已经坐飞机回澳洲去了,走之前她叮嘱了很多事,秦川却一直心不在焉,只隐约听到妈妈说,等甜甜回来后,赶紧挑个好日子,把人生大事办了。
他从头到尾不停点头,努力装作倾听不敷衍的态度,但始终说不出一句话,心里有多乱,只有自己最清楚。
罗虹心疼秦川身上有伤,不让儿子送她去机场,等她走后,贝贝也由司机送去幼儿园上课了,家里就这么冷清下来,只有保姆忙着家务,秦川便来了银城家园,看望新婚的唐嘉韵和蒙宾。
在客厅墙上,摆着巨幅结婚照,秦川只瞧了一眼,就忍不住开始激动。
或者说,是感动。
唐嘉韵一身洁白婚纱,精心化妆打扮之后,看上去很像某个当红明星,蒙宾则少见的帅气,紧紧扣住老婆的手,在彼此无名指上,一对戒指熠熠生辉,象征着一生不离不弃的承诺。
秦川瞬间就走了神,他想起一段往事,自己曾给卢菁买过戒指,说好会娶她当老婆……不过,那已经是发黄的一页书签,被夹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里,无人问津很久了。
抽回乱七八糟的思绪,他感叹着说道:“好,好啊……你们俩相爱相杀那么多年,终于走到了一起,兄弟我真心替你们高兴!只可惜错过了婚礼,下次要是还有机会……”
“找打,怎么说话的!”
唐嘉韵乐呵呵地笑,她的满足和幸福感,都在这个笑容里一览无余。
“韵姐,打算和蒙哥去哪儿度蜜月?”
“不去了,只要能在一起,在哪儿都是蜜月,我们要是走了,奶奶就没人陪了。”
“不是还有我嘛!”
“你?”唐嘉韵嗤的一声,指向他右手。
秦川赧然,不自觉地把右手往兜里塞,这个动作,已经逐渐成了他的习惯,却也是心虚的表现。
翘着二郎腿,唐嘉韵边吃早饭,边抱怨秦川杨甜甜没来参加婚礼,数落他们俩随随便便就拿掉了孩子,唠叨完后,突然冷不丁问道:“你和甜甜吵架了是吗?”
秦川诧异地看着她。
“还跟我装?甜甜带你去美国,看望卢家老爷子,出发时还好好的,突然就返回英国打掉孩子,你老实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秦川沉默。
唐嘉韵摇着头,叹息道:“虹姨不知道你们去过费城,不然她也会发觉问题……你和甜甜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在微信群里那种不搭调的表现,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止蒙哥,连阿俊这粗线条都跟我说,秦川甜甜肯定闹了矛盾,但我们都不敢和虹姨讲,只能拿甜甜工作忙,怀了孩子会力不从心来对虹姨解释。”
秦川喝一口茶,明明是寡淡的白开水,可他喝出了一种浓茶才有的苦涩。
兄弟姐妹们平时各忙各的,但每周都要见面,一起聚会吃个饭,大家彼此太熟了,有些事情仅凭着直觉,就能判断出八九不离十,而妈妈常住国外,平时只靠电话偶尔联系,就算察觉到了一些异样,很容易就能被唬弄过去。
“你还不肯说是吗,要不要我去问问小南?你看小南会不会告诉我!”
不得已之下,秦川只能艰难地开了口。
他刚说完,唐嘉韵立马跳起来:“你真的疯了!要不是因为你叫秦川,甜甜百分百跟你分手!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小苗为什么也不来喝喜酒了,原来她是……操,你他妈的,还笑得出来!”
秦川不停苦笑:“我不能让卢苇再被拘留一次,甜甜又不肯罢休,除了那样做,我实在是没辙。”
“白痴,白痴……就算警察来了,但只要你坚决私了,一样可以为卢苇脱罪,等回到紫田,有我们一大群人帮你解围,你再当众诚心道个歉,这事很快就能过去……但你居然脑子抽风,用了最鲁莽,也是最伤人的做法!你让甜甜怎么能不对你失望!你手上的皮肉伤,过半个月就会痊愈,但甜甜的心伤呢?至少要一年半载!”
秦川咬紧牙,心里满是悲苦。
唐嘉韵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本来可以有不错的解决办法,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卢苇,又是卢苇……因为这小丫头,你进过几次医院了,都快数不清了吧!”
“是数不清了,不过这事儿你们得替我瞒着,别让我妈知道,更不能让卢苇知道,回头我再和小南关照一声。”
“你……”
唐嘉韵用气愤以及无可奈何的目光,长时间瞪着他。
自从秦川毕业回国之后,唐嘉韵见证了他的全部感情历程,他做的某些荒唐事,是能被她理解的,但也只有她理解了。
不过,秦川现在需要的不是理解,他必须和杨甜甜赶紧和好,于是就低声问道:“接下来,我是不是该再跑趟英国,给甜甜当面道歉?”
“没用,甜妞儿刚打掉孩子,心里正难受着,你去只会火上浇油,要是再遇到张清……不过我觉得,这次唯有一个人能帮到你。”
“贝贝?”秦川脸红的像猪肝。
“说你白痴就是白痴!你想以后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么?找奶奶呀,让奶奶给甜妞儿打电话,老人家的面子,甜妞儿肯定买!”
“有道理……”秦川呼了口气,跟着问:“那啥时候请奶奶打电话?”
唐嘉韵不满:“你急什么,得等到奶奶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我再想办法跟她说,你把甜妞儿欺负成这样子,奶奶哪肯轻易原谅你!”
“你分析得对......”他默默点头。
这时,外面大门开了,奶奶被蒙宾搀扶着,慢悠悠走了进来。
当见到秦川,蒙奶奶先一愣,表情介乎于高兴和不高兴之间,不过还是跟他絮叨起来,把刚才唐嘉韵的抱怨又重复了一遍,怪他不来参加婚礼,怪他没有说服甜甜,把孩子留下,更怪他不陪在甜甜身边……
由于心里有愧,秦川一直把右手藏在袖子里,也没在这儿待太久,坐了十来分钟就走了,蒙宾想留他吃午饭,他马上谢绝。
走到楼下,外面天气分外晴朗,远处小区中央的广场上,有两个风筝飘得老高,他刚想抬头看看,马上被刺眼的阳光给压下了头。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阳光下的几块斑驳阴影,污浊又有点脏,一边指望着奶奶帮他打电话,劝杨甜甜早点回家,却又根本不敢对奶奶说实话。
万里之外的甜甜,这时候在做什么呢?她应该在睡着,那里天都没亮,她是否还在记恨着那件事……
口袋里手机传来震动,取出一看,是条微信,竟然就是来自于杨甜甜:
“记得去医院拍片复查。”
刹那间,秦川热泪盈眶,来不及多想,马上回她:“我会的,你怎么还不睡?”
“在看文件,现在准备睡了。”
“甜甜,我想你,回来好吗?”
“不,分开一段时间对大家有好处,别再发了,把拍片检查结果早点告诉我。”
放下手机,秦川在失落中感受着惊喜。
没有他想的那么糟,更不会像唐嘉韵说的一年半载,应该过不了多久,甜甜就会回来,紫田有她的生活和事业,还有他们的女儿,无论什么时候,贝贝都是块最有份量的砝码,能让他们家庭的小船冲破风浪,永远平稳向前。
想到刚才杨甜甜说的,要他去拍片复查,他觉得为时尚早,目前损伤的手部经脉还在生长,等拆线后再拍都来得及。
不过,他还是决定听甜甜的,立即拍张片子,把结果早点告诉她,不但能使她安心,也能趁这机会,互相多聊上几句。
他受够了该死的冷战,但这不能怪杨甜甜,谁叫自己那么作,比女人还作。
就近找到家医院,他挂号拍片。
在紫田,“四院神经刀”的名气太响,再加上今天挂的就是神经外科,为了不被同行认出来,他像贼一样,全程戴着口罩。
拆掉石膏,右手手腕缝针的地方有些肿,皮肉里被黑色丝线交叉缠绕,显得触目惊心。
拍完片子,重新把石膏绑好,又等待了半小时,终于从机器上取到一张胶片。
都不用去找门诊医生做回访,他边看边往外走。
但没过几秒,眉头就紧锁起来,脚步也开始变得踉跄。
身为医生,他看过太多的片子,数量超过上千张,即使是生长恢复到一半的筋脉,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这伤口的恢复,非常不乐观!
迎面突然撞到一个人,胶片脱手掉在地上。
“抱歉,”对方弯下腰,为他捡起来。
他瞬间愣住了,好巧不巧的,竟遇到了卢菁。
她身穿普通便装,扎着如常的马尾辫,目光淡泊且从容,没有彼此数月不见,乍一相逢时的那种惊喜,吝啬到连一丝微笑都不愿给,但就在这平静的气息里,却仿佛在诉说着秦川的另一种人生。
她的视线逐渐向下,很快落在了秦川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