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中建省建的谈话非常重要,你还敢笑?差点坏了Ailsa的大事!”阳台上,汤潮摸出一根烟丢给秦川,并不客气地责怪。
秦川点上后轻吸一口,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汤潮没再多说什么,他与秦川之间本就关系尴尬,便一起陷入沉默,唯有两簇烟雾不规则地随风摇摆着。
远处大广场上,贝贝和张总的外孙正在那里玩,周围小孩子很多,欢笑声隔开老远都能听到,秦川看着看着,心里泛起一股温暖。
贝贝正好回头,见秦川站在阳台边,踩着滑板冲过来喊:“爸爸,我们要喝水!哈罗,汤叔叔,你也来啦!”
汤潮绷着的面孔放松下来,对贝贝挥手微笑。
秦川跑进屋里,拿来两瓶矿泉水,扔到楼下草坪中央。
俩孩子一人一瓶,咕嘟咕嘟喝完,又返回人堆里。
汤潮转头,瞧着秦川弯曲地很不自然的两根手指:“这是怎么了?”
“别问。”
“你是医生,这样不行。”
“我知道,春节后就去做复健。”
收回目光,汤潮沉吟半晌后,缓缓说:“张清婚礼上,你的手还是正常的……而上个月,Ailsa在英国时,我看见她在网上查关于手部神经撕裂的信息,那时你应该已经受伤了,是在美国伤的,你们一起去过费城,不但看望金禾集团卢家的长辈,还和卢家小女儿一起吃了饭……再结合Ailsa突然决定流产,我想,我能基本猜明白了,当时你们为了某些立场问题,发生过严重冲突。”
汤潮的话有点含糊,但又再明白不过了,秦川不禁打个哆嗦。
这家伙的推理分析能力,不当警察真是可惜。
“身为男人,你做的太差劲,但Ailsa还是选择原谅你,对此我不多做评论,只为Ailsa感到不值!”说完,汤潮掐灭烟头,进屋去了。
尽管汤潮把话说的很重,却非常公正到位,秦川没脸为自己辩解,也不能脑子发热,和汤潮吵架,汤潮不但是杨甜甜的朋友,也是合作伙伴,秦川给不了杨甜甜任何事业上的帮助,就不能再拖她后腿。
吞下自己酿的苦涩,努力收拾好心情,秦川去厨房准备午饭。
客厅里的交谈声始终不歇,他知道,那儿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交锋和博弈,其结果将对这座城产生巨大影响,他插不进去,也不可能参与,因为有自知之明,平凡的自己不属于精英阶层,只能守在杨甜甜背后,做个低调务实的小男人。
切了盘水果送过去,杨甜甜正在说着成本预算的事,见秦川来了,立即拿起一片梨,塞进他嘴里:“老公辛苦。”
她的举动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当众秀恩爱的意味,秦川笑了一笑,走回厨房,然后对着锅中冒出的蒸汽,悄悄发起了呆。
杨甜甜所属的层面,是他这辈子望尘莫及的,可阶层的差距并没有影响杨甜甜的爱情观,她本该完美无缺高高在上,却一直在低头迎合着他。
秦川必须承认,是自己的存在,让她从云端跌落到了凡尘,当品尝过不该有的痛苦之后,她回过头还要给他宽容……
杨甜甜不知道秦川此刻的多愁善感,她的心思都在陪客人上面,等吃完午饭,立即摆开了麻将桌。
汤潮十分乖觉,知道在这种场合上不了场,便带着贝贝和张总的外孙去逛商场,买了一堆玩具,直到傍晚才回来,而他没留下吃晚饭,借口有事,主动告辞走了。
这一切,让秦川不得不对汤潮产生好感。
如果不是爱着同一个女人,他相信,肯定能和汤潮成为朋友,这家伙身上有很多闪光点……可是,也正因为爱的是同一个女人,他们注定不会有太多交集,更不会把酒言欢,因为那个女人的名字,是谁都绕不过的一道坎,解不开的一道愁。
于是,秦川想起了江浩然,还有那个身在万里之外,让彼此惊心动魄过,最后又如流星般归于寂静的小丫头。
算了,想开点,这世界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没有治不好的伤,只要肯愿赌服输。
……
送走客人,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杨甜甜打了一下午麻将,傍晚时还进厨房,亲自下厨做了顿丰盛晚餐,这时终于显露出倦意,整个人懒洋洋趴在沙发上,让秦川给她捏捏肩。
“甜甜,你们今天谈的怎么样?”秦川边给她揉肩边问。
“我们谈话你都在听着,不会是没听懂吧?”
“听着太累,干脆不听了。”
当今商场风气太过古怪,喜欢向官场那一套靠拢,张总金总又都是国企高干,杨甜甜和他们交谈时,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作说话的艺术,三人全都是话中藏着话,要么只说一半,或者干脆反过来说,秦川越听越迷糊,跟不上他们的节奏,最后只能偷偷感叹一句,官商不分家。
杨甜甜告诉他:“中建省建都有利润指标,海棠街这块肥肉太诱人,谁都不肯轻易放手,但肉只有一块,我让他们分别提交设计方案,交由鹏实的团队审核评估,我觉得等到最后,两家中某一家中标了,落选的那家也会找中标方要求二包一部分,这个由他们自己商量,我就不去管那么多了……总的来说,今天收获不小,让我摸清了这两家的态度。”
“那汤潮今天来干嘛的?”
“汤潮?他来给咱女儿买玩具的呗!”杨甜甜不厚道地哈哈直笑,看着坐在地板上,手捧说明书专心拼乐高的贝贝:“宝贝儿,明天再玩,该洗澡睡觉了。”
“妈妈,等我拼完这一页,有点难。”
“再给你五分钟,”然后,杨甜甜又对秦川说:“汤潮想在海棠街项目里入股,跟我提过好多次,我都没理他,他知道等到春节时,我就要回裴氏总部汇报工作,并把整个定稿方案提交董事会,到那时,就板上钉钉不能更改了,所以他抓紧一切机会,来找我死缠烂打。”
秦川一愣:“你是说,春节时你要去英国?”
“嗯,工作日程已经订好了,没法陪你和贝贝过新年,先提前给你说声对不起。”
“没事,工作重要,你归你去忙,家里有我。”
“言不由衷的男人!我不在家,剩下你和女儿两个,可以过甜蜜二人世界了吧!”
“哪有……”
贝贝突然抬起头,眉开眼笑:“真的呀,太好了!我要和爸爸约会逛街!”
看到杨甜甜板起脸,贝贝连忙捂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但是,我可以做呀!对不对,爸爸?”
秦川乐的不行。
这就是生活带来的完美乐趣,家里一大一小俩美女,大的妩媚动人,小的可爱调皮,母女俩偶尔斗个嘴,吵闹几句,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可这一幕又是似曾相识的,在秦川的记忆深海里,还存在过同样惊艳,整天打打闹闹的卢家俩姐妹,即使后来与卢菁分了手,还有陈知南陪伴着,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往事太美,却是一段无法再追回的镜花水月,那些远去的女孩儿们,是否在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安好?
想到此处,秦川轻轻叹息一声,回忆的漩涡猝不及防,总会在某个时候卷起触景生情的浪花。
“秦川,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给蒙哥,这周末事多,都没顾得上去看奶奶,得问问那儿的情况。”
秦川把手机拿来,杨甜甜开了公放,趴着和蒙宾通话。
“蒙哥,奶奶还好吗?你人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吵?”
蒙宾周围嘈杂一片:“奶奶睡得早,我和嘉韵正在海棠街居委看热闹,牛健良和他老婆,跟驻扎在这儿的动迁工作小组大吵,连警察都来了。”
“他们在吵什么?”
唐嘉韵抓过电话,说道:“今年十月份,居委出过通知,说海棠街快拆迁了,户口本即日冻结,只能迁出不许迁入,并拿来了派出所户籍系统里的名单,让每家每户核对一遍,没问题就签字,算作一次先期普查,结果现在被牛健良抓住了把柄,说那时候他家老二还没死,名字报上去了,也签过字,是有效人口,按照动迁规则,必须多给他25平米,否则他就当钉子户,死也不搬。”
杨甜甜不屑地哼一声:“还真是无赖,你们俩也够无聊,早点回去睡觉。”
“急什么嘛,我想再看会儿……嚯,牛健良个大老爷们儿当众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拿他失踪的俩儿子说事……他老婆也哭的昏天黑地,质问警察什么时候破案……警察被臊得脸红,竟然收队走了……甜妞儿啊,这次你要头大了吧……”
对面信号不稳定,断断续续了几次,杨甜甜也不打算和唐嘉韵说下去,直接挂了电话。
秦川担忧地瞧向杨甜甜,她依然平趴在沙发上,面孔向下,把所有情绪都隐藏了起来。
少顷之后,她突然坐起身:“贝贝,时间到了,去刷牙洗脸,妈妈给你讲睡前故事。”
“好的,妈妈!”
杨甜甜缓步走上二楼,背影曲线婀娜多姿,秦川知道她不想聊海棠街,便只能独自猜测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牛家三兄弟,一死两失踪,先不管这三个家伙是不是人渣,在普通人眼里,牛健良中年丧子,就能吸引来太多的同情目光,再加上警方破案不力,案子迟迟没有进展,要是牛健良为了25平,铁下心当钉子户,他身披受害者和弱者的悲情光环,打不得骂不得,不能断水断电,强拆更不行,那么,就像刚才唐嘉韵说的,杨甜甜要陷入被动了……
牛家的房子位置很微妙,处在海棠街中心地段,他坚持不搬,可能要影响整个工程进度,到那时候,他一边当着钉子户,一边不停追着警方破案,吵得人尽皆知,警方将背负巨大的舆论压力,保不准会通过市里高层,主动找到杨甜甜,逼她给出25平,堵上牛健良夫妻的嘴,先息事宁人,再把破案的事从长计议……
杨甜甜说过,底线需要全力坚守,可警方的颜面是必须顾及的,一旦“大局为重”这顶高帽子压下来,任谁都要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