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给一个交代

月亮半遮半掩,星光若隐若现,草地宽阔地望不到尽头,每片草尖儿上都散布着露珠,一脚踩下去,有点点湿润溅在裤腿上。

“爸爸,再高一些,让风筝飞到月亮上去!”

“好!宝贝儿你看仔细了!”

风筝漫步在云端,过于遥远的它已经难以辨认其形状,贝贝在身后不停拍手:“哇,老爸你真棒!”

手中的线绳到了顶,秦川把手一松,不再去管风筝,转身抱起女儿。

“老爸,带我回去,妈妈应该在家等我们!”

月光底下,那张可爱的小脸红彤彤,但一眨眼功夫,贝贝就不见了踪影。

遍寻许久无果,秦川在汗流夹背中逐渐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梦里。

现实世界的痛苦深入脑海,他难得在梦里清醒了一次,可接下来,恐怖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开始在耳边轰鸣,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剁着身上每一块皮肉,也绞碎了灵魂……

浑身大汗地睁开眼睛,外面天还未亮,门外有说话声,蒋俊正窝在沙发上,和人打电话。

见秦川出来了,他放下手机,在没开灯的屋里说道:“吕兰问我,贝贝怎么样了,我说贝贝已经不在了……她很难过,要我多安慰你……”

秦川在漆黑一团中点头,也不管蒋俊是否能看到。

蒋俊呜呜地哭:“可是……又有谁来安慰我?贝贝不止是你和甜甜的孩子,她更是我们大家的孩子!蒙哥平时忙着铺子,韵姐要做生意,贝贝很多时候是我在带,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让她骑在我脖子上,走遍紫田每条大街小巷,一起度过了风雨坎坷的六年……我以前去幼儿园参加家长会,跟几个欺负贝贝的调皮孩子家长吵架,最后因为威胁恐吓,还被抓去派出所,接受过教育……那时候,你秦川,你他妈的又在哪里啊!你在国外读医科,海归博士,真牛逼啊!但你的文凭根本是个屁,只会装模作样,穿件白大褂唬人,连自己女儿都救不了!耻辱,男人的耻辱!”

蒋俊语无伦次,却将愤怒与悲凉表达得淋漓尽致。

秦川无话可说,再一次狠咬嘴唇,吞咽着自己流出的血,像个没有灵魂的魔鬼,更像行尸走肉。

“秦川,你和甜甜到底怎么了?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感觉不出来啊!甜甜刚走,你立马带贝贝住回家属院,甜甜给你买的车也没开……要是在蓝田花园,小区门口有保安站岗,贝贝就不可能出事!”

秦川始终忍着不吭声,最后蒋俊吼累了骂累了,没力气继续刨根问底,直接把秦川赶回了房间。

捂住疼痛难忍的胸口,秦川靠在门背后,呼呼喘息着。

这时枕边手机亮了,收到一条新消息:“我听说了,现在赶回来。”

是杨甜甜。

平淡似水的短语,不包含任何情绪,但秦川好似能看到,甜甜正在机场痛哭,他们此刻所处的境地完全一样,都是已经崩塌的世界,以及痛不欲生的撕裂感……

在房里自闭了几小时后,秦川不得不把门打开。

“妈……”

罗虹迎头就给了儿子一记耳光,然后哭到昏天抢地。

“虹姨,虹姨……”蒋俊连忙扶着罗虹,把她交给了同样流泪不止的陈广华。

陈知南一起来了,拽着秦川去阳台说话。

“贝贝……人呢?”望着他嘴唇被咬破的地方,以及被扇红的脸,陈知南哽咽着问。

秦川沉默。

“说啊!你给我说啊!”陈知南发疯似的掐住他脖子,拼命摇晃:“你怎么当父亲的,连孩子都看不好!还有……还有,在昨天,贝贝给我打了个奇怪的电话,你和甜甜姐之间究竟出什么事了?”

承受着窒息带来的压迫感,秦川艰难地回答:“再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从他如死灰般的眼神中,陈知南已经基本明白了,缓缓送开手,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你答应过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怎么会这样子……怎么会……”

被掏空了心后,秦川的思维完全乱了,嘶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我过得好,我就能好?拜托别烦我,让我安静……”

陈知南愤怒地踢了他两脚,哭着跑回屋,反锁通往阳台的门,把秦川独自留在冷风之中。

天空阴沉黯淡,远处几片乌云朝这里飘来,伴随着哀鸣般的风声呼啸,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破败,沉重和阴郁。

贝贝走的时候,只穿着非常单薄的睡衣拖鞋,她此时在另一个世界,那儿冷不冷,她有没有孤单地想家……想到这些,秦川瞬间整个心头被扎满了钢针,密密麻麻,痛到崩溃,却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

风四起,乌云互相融合成一块巨大的灰暗色形状,像牢笼一样阴森,从阴霾最深最暗的地方,隐约传来哭泣声,秦川仿佛能感知到,那里正囚禁着生命中最重要,最宝贝的女儿,可他抗争不过宿命,无法拯救女儿于水火之中……

活下去的欲望在逐渐消失,他强撑着,现在还不能倒下,因为杨甜甜还没回来。

即使彼此间的感情有再多波折,作为一个母亲,甜甜是无可挑剔的,秦川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但等着他给交代的,又何止杨甜甜一人?

过了没多久,陈知南突然给秦川打开门:“进去,你上司来了!”

客厅里,坐着汪文斌。

互相寒暄几句后,汪文斌拍了拍秦川的肩:“别太难过,振作一点。”

“谢谢主任。”

汪文斌是来看望自己的,但秦川实在整不出一个像样的表情。

“秦川,你昨晚为什么一个人做手术,不让在场的医护人员帮你?”

“主任,我信不过别人,除了您。”

抓起秦川的右手,盯着那道长约十公分的疤痕,汪文斌痛心疾首地说:“我看过手术室监控数据,以及你女儿刚入院时的检验报告,你这手如果无恙的话,完全可以救活她……”

“等一等,汪主任,秦川的手怎么了?”罗虹突然问道。

关于这道疤痕,她只以为是秦川自己划伤的,并且早就康复了,但背后的故事太过曲折,知情的几个人都刻意隐瞒,不敢把真相告诉她:杨甜甜的流产,其实就是因为它。

甚至追根溯源,贝贝没能抢救过来,也和它脱不了干系。

汪文斌愣了一下,朝秦川投去难以理解的目光:“你该不会,一直把伤势瞒着你妈妈?”

秦川神色惨然,对陈知南和蒋俊点了点头:“等抽个空,你们说给我妈听。”

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后,汪文斌没有待太久,留下一个装有301块钱帛金的信封,便告辞走了。

秦川送他出门。

在楼下,汪文斌重重叹息几声,用长辈的口吻关照秦川:“复健要抓紧,尽快调整好心情,回归到原来的生活节奏,你还年轻,孩子可以再生。”

“是,我记下了。”

“未来路还长,用心走下去,不能倒下!”

“嗯。”

目送汪文斌离开,秦川心中的惆怅又深了一分,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到汪主任,真的是个未知数,但更大的可能,将是遥遥无期。

没有上楼,独自在宝纱湖边站着,他能猜到,妈妈肯定在问蒋俊,自己这只右手到底怎么回事。

为了这破事,再给去妈妈解释,他没这份心情和精力,妈妈压根不会理解,换了谁都没法理解。

不,唯独卢菁是例外。

两天前晚上,当卢菁得知这事,她没表现出任何的意外,仅仅通过手机,写了句再简单不过的谢谢,是替卢苇道的谢。

他们是一起经历过轰轰烈烈的铁三角,当时过境迁之后,那份荡气回肠早已湮灭在岁月里,破败在四季里,现在姐妹俩一个异国求学,另一个,以超然的姿态远走天涯,只剩下深陷绝境,摇摇欲坠的秦川。

右手上,那道疤痕细长绵延,时不时阵阵发麻,并且隐隐作痛,它势必将成为一段见证,陪着自己走完不确定还有多长的余生。

尽管它是卢苇造成的,但真没必要过度联想,把贝贝的去世和卢苇牵扯上,她们是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曾经也是很亲密的一对朋友,如果非要找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秦川宁愿相信,是命运颠倒黑白,让他和杨甜甜在懵懂的豆蔻年华错爱上了对方。

再把眼光放长,那些深爱过的女孩儿们,其实全都是一场错,包括这时候,跑到湖边来找他的陈知南。

“秦川,带我去昨晚贝贝出事的地方。”

“嗯。”

很普通的四车道,是进出家属院的必经路,在地面上,留有几道淡淡的红色血痕。

秦川别过头不敢看,心痛一时间达到顶点。

陈知南摘下棒球帽,在事发路边站了很久,直到天色转暗后,她眼眶里的晶莹被路灯照亮,被风吹落,最后化成了飘荡在夜空中的悲泣,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