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仍在推挡,只见崔铁夫酒杯中的酒,开始生出一层涟漪,紧接着像岩浆迸发一般跳动起来,到最后,杯中酒已所剩无几。
文龙见状,收回了手,笑道:“师兄,这杯酒我干完了。”
崔铁夫将酒杯放在桌上,直接把分酒器拎了起来:“这杯子太小不过瘾,咱用这个喝。”说完一仰脖,竟把足有二两的老白干一口干了。
文龙碍于汪雨斋的面子,又是在别人家中,只好也学着崔铁夫的样子,一口气把酒喝干了。他虽然有些酒量,但一下喝这么多高度酒,只怕当场便醉了,只能运功散酒。
文龙喝酒的同时,功也运得差不多了,头不晕,胃不灼,上迅速热了起来,出了一层细汗。崔铁夫见他喝完和没事人一样,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刚要说话,文龙却拿起酒瓶,将自己和崔铁夫的分酒器再度倒满,并举起分酒器说道:“这次我敬您,先干为敬。”
崔铁夫打得如意算盘,要么文龙不敢喝,要么喝完就撂倒了,自己都能赢。没想到对方越战越勇,只好硬着头皮也干了下去。这两大壶急酒喝完,连他这种海量都有些不淡定了,冲文龙一竖大拇指:“好小子,好样的。”
文龙知道自己取巧,被人家这一夸,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崔铁夫接着说道:“我不是夸你酒量好,部里的协查通告我看了,这才是学武之人的本分,本门第三代弟子中,目前还没人能做到你这样。”说完一指酒杯:“敬你酒,不光是试试你,也是替那些孩子敬你,替那些干警敬你!”说完伸出手。
文龙被他说的有些动容,也伸手相握,这次感受到的,是一只温暖的大手。
汪雨斋在旁边看见,朗声笑了起来。随后朝着小林招手:“孩子,坐到爷爷这边来。”
小林也不管什么座次,直接坐到了汪雨斋身边。刚才他的举动,全被汪雨斋看在眼中。汪雨斋摸着他的脑袋,端详了一会儿,问道:“孩子,你愿意和爷爷学功夫吗?”
此话一出,包括文龙在内,全愣住了。
这么小的年纪,和汪雨斋直接学功夫,那不就是“北斗“的师兄弟,武圣人的关门弟子吗?这要是被武术界知道,非引发关注不可。
文龙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小林如果跟着汪雨斋,肯定比跟着自己强,前途无忧。忧的是,小林的天赋恐怕被汪雨斋发现了,如果汪雨斋道貌岸然,以他的能量,不仅是小林的大祸,也是社会的大祸。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小林开口,小林抬眼瞧了瞧汪雨斋:“您年纪大了,我要和哥哥学。”说完看向文龙。
许琥听到这话,一口茶喷到台布上,赶紧捂住嘴,憋得直咳嗽。
汪雨斋摸着小林的脑袋,仰头大笑:“你这个孩子,说我老了。我就让看看,爷爷老不老,也帮你把把关,看看你哥哥能不能教好你。”
说完一伸懒腰:“都吃得差不多了吧,起来活动活动。”站起身来,率先向前厅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汪雨斋要亲自动手考教文龙?几个人不敢怠慢,纷纷跟了出来。文龙虽说艺高人胆大,但面对师父的老朋友,心里仍不免有些打鼓。
汪雨斋站好位置,微微一笑,对文龙说道:“动手吧。”
文龙抱拳施礼,开始试探性地走了几步,才发现汪雨斋已经到了“神光笼罩”的高明地步,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只能通过不断变换角度,意图趁虚而入。但汪雨斋每次只略微调整身形,刚创造出的机会就再次消失。
一连换过十几个角度之后,文龙知道再耗下去也是徒劳,决定利用速度优势生切进去,于是单刀直入,硬打硬进。
看着文龙闪电般突击而来,汪雨斋微微一笑,双手虚抱,向内一合,文龙登时感觉行进受阻,仿佛被两扇门关在了外面。他旋步换掌,让过阻力,紧接着向前劈出,指尖已将将挨到汪雨斋的袖角。
汪雨斋身形微拧,双手向下一拍,文龙只觉得身体突然失重,向地上坠去,急忙丹田运气,舌顶上膛,将身形强行拔起。不料汪雨斋等的就是他这向上一拔,借势向前挥出,大笑道:“去那边坐会儿吧!”
文龙被一股大力撞着,向后直飞出去。他之前看过大厅布局,知道身后几米之外,有一排明式官帽椅,自己已然输了一招,无论如何不能再坐上去,否则真叫是一败涂地。
他瞬间运起少阴疾风,身体高速旋转,生生改变了原来的走向,重新转回了汪雨斋的正前方,落脚处与汪雨斋大约相距三米。经过这一番较量,文龙才知此老功力深湛,和师父亦在伯仲之间。
汪雨斋没想到他竟然生生扭转住了颓势,眼前一亮,脱口道:“好身法,想不到杜老哥还有如此妙招。”
文龙本来只想用本门功夫,以振师门之名,没想到还是被迫使出了萧逸四法。听汪雨斋这么一说,微感惭愧,据实以告。
汪雨斋听罢,一挑大拇指:“好小子。”又转向小林:“爷爷替你考察过了,你这个哥哥无论做人还是武艺,都是你的榜样。”说完冲小林一招手。
小林走了过来,汪雨斋从腕上脱下一副手串,套在他的手腕上,“这是爷爷送你的见面礼,你好好带着他。将来如果有麻烦,这些叔叔大爷都不会拒绝你。”
文龙熟悉各类药材,认出这竟是一串沉香,造型古朴,当是价值不菲。
汪雨斋对文龙说道:“你和我来。”
文龙跟着汪雨斋来到书房,汪雨斋示意文龙坐下:“你这个年龄,能练到这个程度,已经超过当年的我。我再来考你一下,你说说,武功的根本是什么?”
文龙沉吟片刻,回答道:“我师父说,武功之根本,就在他们师兄弟二人的名字里。”
汪雨斋哦了一声,问道:“敢问令师伯的名讳是?”
“陆守神。”杜守中师兄弟的名字,皆由师父陆江城所取,一个源自《黄帝内经》、一个来自《道德经》。
汪雨斋听完一拍茶几:“精辟!我来说说我的看法。一拳含三理:生理、物理、心理。对敌的首要是什么?反应。独立守神,练的就是这一份敏感。其次是神意对身体的支配能力。只有肌肉若一,才能在反应的同时做出应对,这是生理范畴。
而拳的间架基础,便是守中用中。唯有用中,才能发挥出优势力量,这是物理范畴。不光练拳,做人亦要守中,找到了中,就有了立足于世的坐标,方能不迷失自我。至于心理,亦称心法,为的是充分调动人的潜能。”
汪雨斋从另一个角度阐述武学,文龙听完,对师父从前所讲又有了新的理解,站起来躬身施礼:“谢谢您的教诲。”
汪雨斋摆摆手:“你我两家功夫,虽有相通之处,但技术路线毕竟不同,我不能实际教你什么,和你聊些心得,也算略尽地主之谊。
武释道三家,其实围绕的是一个主旨:自我主宰,自由自在。只不过道侧重人与自然的关系,武侧重人与他人的关系,释侧重人与自我的关系。把各种关系处理好,就能做到圣人所说的‘随心所欲’。对敌就是在处理关系,校准自身的坐标,利用角度、距离,评判对手,做出决策……”
两人在书房待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文龙又随汪雨斋走向前厅。
路上汪雨斋对文龙道:“那个孩子,好好培养,如果你自觉难以胜任,找我,找铁夫都可以,不要放任不管或让他误入歧途。等到他懂事的时候,如果想找父母,顺其自然,但眼下未必是最佳时机,他的前况,便是明证。”
文龙深以为然,点头应允。
前厅里许琥在带着小林参观,王栋正陪着崔铁夫说话,看见汪雨斋和文龙出来,都聚拢过来。文龙向汪雨斋、崔铁夫一抱拳:“感谢前辈的款待和教诲,已经很晚了,我们先回去,改日再登门拜谢!”
汪雨斋哈哈一笑,带着崔铁夫、王栋,将文龙送出门外,仍用自家车将他们送回了酒店。
临下车时,许琥和文龙约好,明天早饭后在酒店楼下碰头,他开车送他们去京城。
晚上睡觉,文龙担心小林又梦游,没想到他睡得挺踏实,看来这个病不是每天都会发作。
次日一早,文龙他们刚出大门,许琥的车就到了,副驾驶位置上还坐着一人,正是昨晚见过的王栋。
汽车发动,将深县的一众建筑甩在身后。文龙看着车外倒退如飞的景物,又看了看身边的小林,想着自荆楚到中州,再到冀州,这一路遇到的人,以及种种事,心中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