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形势严峻

我上岸不久后,遇到了巡查的凌国军士,就此回到南海京。

看见红重的遗体时,凌青云愣了很久。

有些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流泪,没有喊叫,甚至没有说话,沉默得惊人。

我问他,他说他没派遣红重,我先后送的两封信,他只收到了一封。

或许……另一封被红重看见了吧。

我们检查了密室,看见红重给我们还留下了一本笔记,是关于镜花的养护,密密麻麻的小楷,生怕哪一条写的不清楚。

或许,她有预感,她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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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饭时节,凌青云开始犯病了。

他吃什么吐什么,喝水就吐黄绿色的胆汁,像胃里有一只车轮子在转,吐得站不起身。

虽然我不是医生,也猜得到他什么病。

心病。

原作中说,红重是,也仅仅是他一柄趁手的利刃。

一个人会对工具有什么感情呢?

但我现在知道,不是那样的。

他会为她,私下寻觅良婿,暗中考察两年。

也会因她的死,摧折五内,心思郁结,理智上强忍着不表现出来,结果就直接反应到了身体上。

我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们的情分。并非男女爱欲,却又超越主仆之情,像水晶般,纯净而沉重。

人的感情啊,本来就相当复杂,哪里是一个标签能概括完全的。

凌青云现在在床上躺着,地上放着痰盂,里面几乎没什么固体了,都是黄绿色的胆汁。

他看起来很憔悴,脸色白得像纸,长长的睫毛在脸庞投下阴影,整个人像一只精致又濒临破碎的人偶娃娃。

我想起陆家的事来了,那时候,他也这个德行吧。

我们的关系就是从那时遭受重击,一直到今天都没修复回来。

我怕被伤害,我觉得没有回报的感情会像傻子,我相信“君既无心我便休”,我捧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自尊。

到今天,我也并不能说,我这样做“错了”。

可是,当我看到红重,我真切感到自己是一团燃烧的太阳旁边,那只卑微的萤火……

那个一直没得到过什么爱的姑娘,身体里的爱却比我丰沛得多。

她的感情如此纯粹,映照得我丑陋而计较。

因为我一直在希求他人的爱,而她,付出的爱,就是她的,没人能拿走。就像一个一直要钱,和一个一直付钱的人,到底谁才缺钱?

我从她那里,才终于开悟,相比于她,我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人生小半,从没有好好爱过。

至于凌青云,我想我也有了新的认识。

天下皆知,他逢人便笑,温柔亲切;我在原作中得知,他口蜜腹剑,虚伪自私。

我曾以为我知道的就是全部真相了,但如今才意识到,一种感情不能用标签局限,一个人又何尝能。

凌青云这个人啊,真心中带着算计,算计中又有着真心。

看似风流云散,片叶不沾。

实际上却也有血有肉,有心有情。

只是他明白,这深情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所以反而总掩藏在那温柔的疏离中,什么也不表达出来。

多情总还似无情……

红重临走前,说,他喜欢我。

我不知这是不是真的,如果说是的话,我好像也没那么意外了。

想着,榻上的人幽幽醒转。

我看着他,说:“你想哭吗,哭一场就好了。”

他看我一眼,道:“没事,我已经让御医开方子了。”

我摊开手,说:“限时服务,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他咧开嘴,仿佛又想挂上那副若无其事的笑容:“堂堂国主,怎么能……”

他话没说完,我像个霸道总裁一样把他揽住了。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霸总文爱好者,但是我记得,我小时候每次生病,都懂事地叫小姨赶紧回去吧,不要耽误工作,但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我不想让她走。

不知是不是我太犀利,凌青云不抵抗了,终于抱住了我,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这样我就看不见他的脸。我看见,渐渐地,他整个背耸动起来,而最终,又由无声的流泪,变成低微的哽咽。我能感到泪水是热热的,落在我脖子上,打湿了小小一片。

我伸出一只手,去牵他的手。

他没拒绝,但抽泣着道:“……我不值得。”

我回答他:“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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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青云病势去了大半,我们开始面对真正的问题。

我告诉了他我的所有见闻,以及对事件的推测。

形势空前严峻。

老国主一死,江显耀已经全面执掌三山。他弑父,还伏击我,这就注定,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与凌氏硬刚到底了。

不管是于私,为红重报仇,还是于公,控制瘟疫扩散,凌青云都必须得收拾他。

然而,又投鼠忌器,我们都知道,他背后是风家。

如果是风间月来决策,八成是“只要我们站在公理正义的一方”,该战就战。

但我和凌青云的思维方式,都是“在现有情况下,把损失和不可控因素降低到最小”。

因此风家的真实态度,对我们至关重要。

风家想控制三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问题是,他们会为江显耀,做到什么程度?

是不过当条看门狗,一旦有风吹草动,会把罪责都推在他身上,切割干净,自己保持“仁德”体面?

还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凌氏想动三山,我一定全力给你使绊子,让你不痛快?

如果是前两种,都还算好,最怕的,是风氏不肯吐掉到口的肥肉,倒黑为白,否定对江显耀的一切指控,甚至为了保他,不惜与凌氏一战。毕竟先前说过,兵者国之重器,一旦风凌两国直接冲突,战争一定旷日持久,给这片大陆带来深重灾难。

我与凌青云商议一夜,做了几种沙盘推演,最后的结论可以用两句话总结: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准备。

所谓尽最大的努力,是尽全力争取,用相对和平的手段让风家放弃江显耀这枚棋子,这样就能把震荡烈度控制在三山之内,不至于扩大成全面战争。

凌青云提出,凡事总得先礼后兵,我们拉上安玉暖,与风间雪进行一个秘密会谈。

这会谈的目的是摸摸风家的真实想法,此外,当面分析利害,并与安氏联合施压。

毕竟风间雪也有着“仁君”名号,而散播瘟疫,残害生民这种事,放在哪里都是绝对见不得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所谓人有做贼心虚的心理,如果被我们敲打一下,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端倪,风间雪会选择退回去,装傻充愣,切割了江显耀,以免沾自己一身腥也说不定。

我点头同意,如果能达到这样,可以说是最理想的结果。只要有一丝希望,总得争取一下。

但是,为什么又说做最坏的准备呢。

从祭狩大会那时的暗流涌动,到欢夜坊蓄养间谍,再到情蛛事件,我们对风家,已经越来越丧失信任。别说风家可能不承认、不买账任何指控,就算他们真的很配合,我们心里都要打一个问号,怕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答应着,私下做了动武的打算,反而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绝不可不防。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之下,我们当日同时发出了几条命令。

其一,,修了最高机密的书信,由赤鹦送出,向安玉暖和风间雪提出紧急会盟。

其二,发出禁令,全面禁止风氏与三山的人入境凌国,以免带入疫病。

其三,点起军马,动员后勤,挥师北上,屯兵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