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您也是我的白手套和血滴子

“原来是国主,大驾光临,夜华有失远迎。”

夜华夫人唇角浮起浅浅微笑,微微蹲身,行一个万福礼,墨绿的长裙堆起皱褶,像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

“夜华,这是怎么回事?”风间雪着大袖宽衣,走近夜华夫人,从称呼中能感到两人的亲近,然而语气中又带着几分斥责。

“国主在说什么?妾身并未听懂。”

“夜华,我们之间,就不必打哑谜了吧,”风间雪道,“我接到通报,说三山的瘟疫,像是人为。而且……有人在疫区,看见了你手下的人。”

我老远躲在石壁的一处凹陷,听着他们对话,心里不由泛起一丝疑惑:听这意思,难道瘟疫的事,风间雪真不知道?

“国主一向耳聪目明,事到如今,妾身也就不瞒了,”夜华夫人浅浅一笑,“那江显耀是幼子,不用些特殊手段,搅动风云,怎能轮到他上位。”

“荒唐!”风间雪握拳道,“便是如此,怎么可能向平民散播瘟疫?!若被人知晓,岂不为天下共诛?再说,瘟疫那种东西,如果控制不住,反噬向风国怎么办?”

“雪郎,这是责怪妾身了?”夜华夫人低眉,转瞬化出一副委屈欲绝的神情来。

这声雪郎似乎一下将风间雪态度软化不少,他声音显得和气了些,“夜华,我也知道,你一直为我殚精竭虑,求好心切,只是,此事实在太过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风声走漏,你便收了手罢。”

夜华夫人点点头,道:“夜华知道了……”

说着,她轻步上前,为风间雪整理衣领,风间雪穿着繁琐的深衣,衣领交叠,而她修长的手指毫不出错,将带着暗纹的衣领一一舒展。

方才还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变得温情起来,风间雪用有些怜爱的眼光看她,低低喊了一声“夜华……”

“我跟着国主,五年六个月零十七天了……”夜华夫人缓缓地道,“承蒙国主信任,我不止是国主的枕边人,更一直是国主的血滴子、白手套……”

这话说得像是撒娇讨赏,风间雪笑起来,一手抚着夜华夫人的长发,轻声道:“抱歉,夜华,我没办法给你名分,但你知道,这些年我从未再娶,是为了谁……”

夜华夫人抬头,用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看着风间雪,即使目不能视,也显得风情万种,柔声问:“国主以为,夜华是在向您讨要名分?”

“不,夜华只是……”

她的声音在下一秒转为无尽的狠戾:“夜华只是想告诉您——您也是我的白手套和血滴子!!”

话音未落,我只听见一声惨呼,风间雪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将她猛一推,自身则向后倒去。

我惊得站不住,从藏身之处都忍不住探出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风间月已经大喊一声“哥!”整个人弹射出去。

既然藏不住,我们就都跑出来了,落到风间雪身边,这时我才看清,风间雪胸前插着一柄短刀,鲜血浸润白衣,呼吸之间,嘴角不断渗出血丝。

“哥,挺住,挺住啊!”风间月此时早忘了之前的嫌隙,声音充满哽咽,将兄长抱着,尽量往后拖曳,仿佛离开对面那个毒妇越远一点,就会越安全一点似的。

夜华夫人白衫上也喷溅了血迹,可人还是那样窈窈窕窕地站着,脸上挂着略施粉黛的浅淡笑容。

“为什么?我哥待你不薄!”风间月目眦尽裂,嘶声对她大吼。

“为什么?”他的愤怒像打在棉花上,夜华夫人淡淡笑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当然因为我是夜人。你们随意对夜家发动战争时,打掉夜血的胎儿时,鞭尸夜族的公主时,又有没有解释一句为什么?”

图穷匕见,与虎谋皮。

结合她刺伤风间雪之前,最后那句话,电光石火间,我想通了这一切。

这世道,黄雀一群一群的,别说是蝉,连螳螂都快不够分了。

之前,我们推断出,夜华夫人是风间雪最趁手的工具,他利用欢夜坊,在各国政要处埋伏间谍,获得信息,打压安凌,以为自利。

那时我还振振有词,一个青楼老板能有什么政治目的,所有的行动一定都是听从风间雪指使,为风国的利益服务。

然而现在看来,我大错而特错。

在另一面,何尝不是欢夜坊利用了风间雪,打开了三国的大门,铺开了夜族的网络?

风家像一具单纯的身体,把欢夜坊这个组织当做正常的器官,不断供应营养和氧气。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个组织是一颗肿瘤……

欢夜坊从风家得到了资金、人脉,还有最重要的,掩蔽。

有风间雪这副虎皮做大旗,可以对世上任何人进行误导,作为风家国主半公开的情人,夜华夫人的所有作为,都会被世人归入风家意志之下,即使其中许多行动,风家压根也被蒙在鼓里。

从这个角度,叫风间雪一声大冤种也不为过。他甚至知道这个夜人的据点,却从未知道夜华夫人真正的目的。

夜人从未甘愿在这片土地上的失败,也从未放下对中原诸国的仇恨。

他们甚至保留着,这尊当初给他们带来失利的巨大神尊,作为对自己的鞭策和激励。

欢夜坊是他们留在这片土地上的钉子,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如果说,安家的背刺,目的是想扩大安氏的权柄,而夜人要的,则是全面的复仇。

风凌安三家,虽然吵吵闹闹,但还顾及这片土地上的子民。而瘟疫扩散什么的,夜人是不在乎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忌讳告诉你们,”夜华夫人神情还是那样淡漠,道,“地上的瘟疫,远超你们想象,风家安氏,都已埋下伏笔,夜族大军,早在暗夜之中守望。只等你们乱起来,就是我夜家恢复荣光,收复失地的时候!”

“你……!”风间月平时也算牙尖嘴利,但此时连悲带怒,竟然只剩苍白无力的“你这毒妇”这样的骂人词汇。

凌青云在旁,却突然笑起来了,腹部有伤,那笑声里带着咳嗽。

“我说……咳……夜华夫人,您能跟我们交这么实在的底儿,看来是笃定我们离不开这儿了吧?”

“不然呢?”夜华夫人淡声道,“这里是夜人据点,我一声呼唤,便会有三百夜人勇士迅速合围,你们自是插翅难飞。”

“可是夫人您忘了,现在在这里,您才是少数吧?”风间月说着,唰地拔剑,指向夜华夫人。

风间月说的没错,目前在这空旷大殿,我们的人数占优。

但是夜华夫人表情并没无大的变化,一张手,手中多了一把小弩,弩机泛着淡蓝色的光泽,声音也带了几分凄厉:“我双目失明,献媚于人,苟活于世数十年,为的就是今日!你们要是想挟持于我,那是打错了主意,谁要轻举妄动,也别怪我临走带走一个!”

这家伙,油盐不进……

风间月一时也没了辙,就算我们现在能杀死这位夜华夫人,但之后呢?我们还是出不去,同归于尽,毫无意义啊。

他们对峙的工夫,我脑中也在激烈运作。

我早注意到了,这座巨大的神像,关节之处似乎可以活动,像是一具巨人傀儡。

若她正是安昭鸾的设计,夜人把它运到此处,我猜,大约一是作为一种对战败的鞭策激励,时时提醒族人莫忘当初的屈辱,二是真正的实用目的,让它作为一件秘密武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向中原复仇。

刚才夜华夫人从上头下来,步伐飘忽,而申枫隔着热泉跪拜,足见其是不欲被外人接近的所在。

此时此刻,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要争取的,何不赌一把!

想着,我手脚并用,匍匐在地,口中都特地塞了一片破衣料,向那道浮石之桥无声地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