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嫁了

夏桑桑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疼,眼睛跟被糊住了一样睁不开,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声音。

“没见过这么懒的新娘子,眼瞅着要办事呢,居然还能睡着!”

“什么懒,我看是心大!”

“那这心也忒大了些,亏得宋家人和气,这要是到了别的讲究点婆婆厉害点的婆家,可不会让她这么舒坦!”

“可不是呢,也不知道这宋家怎么想的,这么好的一户人家,挑来挑去居然挑了一个泼妇做儿媳妇,泼妇就算了,还这么不讲礼数,我真是都看不下去……”

……

女人们的声音聒噪中带着刺,夏桑桑头疼的愈发厉害了,想要摆脱那针扎的痛感,她紧咬着牙,用力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橙黄的宽木大梁,上面缠着大红色的镭射彩带做的拉花,视线再往下,刷着白灰的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喜字是繁体的,下面一个角扯破了,向下耷拉着。

这场景莫名熟悉,夏桑桑扶着脑袋坐起身,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红被子、红袋子、红箱子……

面前堆放的,不正是她的嫁妆吗?

这不是正是她结婚那天的布置?

看向墙上贴着的日历画,果然,一九八五年六月六号。

夏桑桑懵了一瞬,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五十多岁佝偻着背的自己,大过年别人家都热热闹闹的,她独自一人去雪地里背填炕的柴火,结果脚下一滑,一头栽在了堆满了雪的沟渠里。

她摔下去的时候背撞在渠里的石块上,动不了喊不出声音,脑子却是清醒的,除夕夜的晚上没人出来闲逛,她就那么窝在沟渠里,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分明她也没什么坏心眼,怎么就一步步把日子过成了孤家寡人?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她跟爹娘哥哥姐姐们关系都不错,因为她性子泼辣,大家有事没事就喜欢找她玩,她也经常帮人家出头。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从她结婚开始吧,结了婚的她以为找到了新的依靠,加上婆婆和宋阳进的挑拨离间,渐渐的,她就跟娘家人不来往了。

其实刚跟宋阳进结婚的时候,她也风光过一阵子,丰泉村最泼辣的姑娘嫁给了尾泉村最文雅的男青年,还得了一个好名声婆婆吃着公家粮的公公,大姑子还嫁到了城里,就这条件,谁看了不得夸一句她有福气,下半辈子有着落了。

可真有福气吗?

结婚后没多久宋阳进去镇上打工,她准备跟着去的时候,宋阳进领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偷偷藏在家里,婆婆和宋阳进一同跪着求她,让她不得不对宋阳进的出轨和女人忍气吞声,伺候着女人生了产。

后来,女人生下娃离开了,她不知怎么的得了病下不了床,每天都只能和那个刚出生的娃一起躺在炕上。

等她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她已经对那个被抛下的娃娃产生了感情,宋阳进一家也早已对外宣称那个娃娃就是她生的,她死要面子活受罪,就这么瞒了半辈子,在无限的纠结和痛苦中,活成了一个没有感情只会叉腰跟人家吵架的疯婆子。

后来,公婆走了,宋阳进得了花柳病死在了外头,而那个孩子,知道真相后也去城里找自己的亲娘了。

独剩她一个人,五十多岁就背着一身恶名孤苦伶仃生活。

这能叫有着落?

夏桑桑深吸一口气,再看这满眼的红,早就没了当年结婚时的一丁点喜乐,眼泪情不自禁砸下来。

她没想到,她居然回来了,回到了三十六年前,她结婚的这一天。

这是她人生中最光彩照人的一天,穿着新做的大红色的袄子,头发是花钱盘的新娘头,头上的红色纱巾也是特别从县城大商店里买来的。

宋家大方,还给了爹娘三百块钱做彩礼,他们老夏家,可是让所有人都狠狠羡慕了一把。

屋外头,传来宋阳进的声音,是婶子们向宋阳进告状说她不懂规矩睡大觉。

“睡一会没事的,这不是时间还早嘛,她睡一会儿精神也好,不然等会儿拜完天地又是闹,又是挨个儿给长辈敬酒,她太辛苦了。”

“阳进你这个娃,就是太实心眼太老好人了,我看你以后啊,准让你这个媳妇给欺负拿住呢。”

……

夏桑桑讥讽呵了声,她泼辣她承认,可宋阳进却不是什么实心眼的老好人,宋阳进老好人的外表下,是谁都不知道的花心和虚伪。

当初,要不是宋阳进把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带回家来,她都不敢相信宋阳进居然在外面养女人。

那可是新婚没多久啊!

是啊,谁能相信呢,毕竟宋阳进为人和气,讲礼貌好助人,是村里最受欢迎的男青年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表面风光内里腌臜的日子,只有亲生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么痛苦,前世她毫无察觉,一步错步步错,直至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而这一世,她不想再过那种有苦没法喊出口,有罪还要忍着的生活了。

婶子们去宋阳进面前告状无果,叽叽喳喳着回到新房,看到夏桑桑脸上长长两条泪痕,面面相觑后又开始说道。

“这大婚的喜庆日子,你哭什么哭啊,多不吉利。”

“就是,快别哭了,哭丧个脸,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受了多大委屈,谁把你欺负了似的。”

“夏家姑娘,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阳进多好一小伙子啊,咱们村多少姑娘都稀罕着想嫁给他呢。”

夏桑桑深吸一口气,也不哭了,将头纱团一团扔到旁边:“既然如此,那就让别的姑娘嫁吧,谁爱嫁谁嫁。”

“啥?”跟宋家关系最好的一个姓刘的婶子当即瞪圆了眼:“你胡说啥呢,不识礼数睡懒觉就算了,还耍起脾气了是吧?”

夏桑桑头还有点疼,她想明白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站起来看着几个碎嘴的婶子,语气平静:“没耍脾气,我不嫁了,我要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