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书上说“十年生死两茫茫。”

许明月不懂。

但是她看见繁琐复杂的阵法中程立雪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样子又似乎朦朦胧胧明白了些——原来隔着生死再相逢，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胆怯。

大树下站了个笑靥如花的身影，朦胧婉约，几近透明，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她目光盈盈如水，看着程立雪，异常温柔，“你怎么不看我。”

程立雪泪流满面，他想，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我…”

我害怕…

他害怕自己耗费心血只是黄粱一梦，更害怕满手阿妍看见她满手血腥。

那句害怕还是未能宣之于口，风乍起，吹起满树桃花。

一朵绯红的花瓣落在他的手心，程立雪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桃花，突然露出个释怀的笑容，他上前两步拥抱的姿势，虚虚环抱着眼前之人。

“我自知罪孽深重，若有来生，再来赎罪了。”

一瞬间，满树桃花纷纷落下，阿研微垂着脑袋，近乎透明的双手温柔的抚摸着眼前的男人，白光乍现，将两人包围起来，那道光芒渐渐消失，连带着相拥在一起的人也猝然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咔嚓”一声轻响，像是什么锁链断开的声音，星星点点从阵法中亮了起来，随风散开。

“这…”许明月欲言又止。

李如风停了片刻，才道，“他把自己当做这束魂阵的阵眼，用三魂七魄作为供养着这个大阵，如今阵法已破，自然也魂飞魄散了。”

许明月终于在脑子里理出了个大概——程娘子为了救程立雪，剖了自己的妖丹，却因此难以维持人形被百姓发觉，而那些程娘子曾经帮助过的百姓，却联合起来把她当做妖孽，将她一把火烧的几乎魂飞魄散。

而程立雪伤心欲绝，堕入魔道，以赎罪为由，免费帮城里百姓看病，借机布下束魂阵，想着复活程娘子。

“为了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去死，即使魂飞魄散也甘之如醴。”许明月既震撼，又觉得疑惑，她暗自问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也会这么做吗？”

“不。”

她毫不犹豫的得到了答案，“我不愿意。”

“徒儿们。”李如风突然开口，许明月猛然惊醒，只见师父摇头叹道，“看来，是为师对你们太疏于管教了。”

几个人耷拉着脑袋，霜打的茄子一样，师父说的对，程立雪念着师父的情谊，对他们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听到这里，许明月一向天马行空的思绪突然飞到了另一件事上——师父说他跟程娘子相识之日正年少。

程娘子是修炼百年的大妖，那师父呢？

许明月觑着李如风看不出年纪的面皮，嘴上没把门道，“师父多大了？”

这一声如同平地一声雷，将另外四个弟子炸的瞬间清醒，赶紧手忙脚乱的捂住胡言乱语的小师妹。

李如风倒没什么过多的反应，只是笑道，“你的功课，以后就由为师亲自指点。”

许明月：“……”

李如风说完，当即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眼前，几个弟子也紧随其后灰溜溜的打道回府。

直到看见了云海天，躺在不知院的小床上，许明月才有了几分脚踏实地的归宿感。

师父给放了两天假，第三天晨光熹微之时，许明月就听到外头杜若“砰砰砰”的拍门声。

杜若是个急性子，做事干脆利落，风风火火，跟他那张娃娃脸全然不符，许明月认命的胡乱收拾一通，怕误了时辰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火急火燎的到了道堂。

亭子里空无一人，她跟师父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晌。

良久，李如风又低下头盯着个小小的石头盘子，看的入迷。

——听大师兄说，那是块星盘，可以通阴阳，知因果，窥测天机。

许明月捧着脸想，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有没有算出来此情此景，这锈迹斑斑的破盘子，可见没有多大用处。

等李如风五个不成器的弟子东倒西歪的到齐了，他才把宝贝盘子一收，又开始扯着嗓子念起了《南华经》。

几日不见，李如风的碎嘴子功夫简直是更上一层楼，一页纸的内容，他能活生生浪费掉两柱香的时间，许明月听的浑身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很快，她就发现，在场的五人，只有自己对师父格外宽容，还能听个一时半会，而其他四个人简直把师父当成了空气。

李如风还在滔滔不绝，为了让师父不至于自娱自乐，许明月活生生的听了一耳朵的车轱辘话。

在她身后，温铭和楚砚凑到了一起，俩人简直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温铭做贼似的掏出个小小的瓷瓶子，楚砚紧紧盯着，压低声音道：“这是干什么的？”

许明月竖起耳朵，就听她小白脸一样像的大师兄神秘兮兮道，“这是阴阳水。”

阴阳水？

许明月下意识往后靠了靠，想听的更清楚些。

“阴阳水？”楚砚问。

“只要一滴，就能把男人变成女人。”

“……”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大师兄白净面皮下一肚子贼心烂肺。

温铭笑嘻嘻的把水沾在毛笔上，冲楚砚挤眉弄眼，飞快的将毛笔一甩，那水珠不偏不倚的朝着前头的虞归晚飞去。

许明月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号称能把男人变成女人神水，心里暗想着二师兄要是变成个姑娘，该是什么模样。

然而这个想法落了空，那看似正襟危坐的虞归晚突然身子往下一趴，竟然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晶莹剔透的水珠自从他头顶飞过，直勾勾的甩到了师父眼前。

李如风下意识抬手，掌心潮湿了一小片。

完了……

温铭飞快摁下楚砚的脑袋，俩人挤在一起欲盖弥彰的用书挡着脑袋。

许明月眨眨眼，发现大师兄的神水似乎出了些问题——师父没有变成女人，倒是身上雪白的道袍猝不及防的变成了条大红的花裙子，耳朵上还应景的开了朵粉嫩嫩的牡丹花，衬着那张高冷禁欲的脸，活像个死了丈夫多年的寡妇。

“旁门左道。”

李如风垂眸扫了眼，脸色有一瞬间的呆滞，须臾，他挥手又换了原来的打扮。

轻飘飘的叹了口气：“既如此，就去校场，由你这个大师兄来给师妹演示一遍璇玑剑法吧。”

闻言，温铭的脸皮顿时红了半边，连一旁神游天外的宋嫣然也回了魂，拍手道：“好！”

许明月两眼放光，她是亲眼看到师父乘风御剑，轻飘飘的就化解了程立雪的一击，对这些神乎其技，呼风唤雨的力量，真的存了几分向往。

有道童捧了剑过来，温铭扭扭捏捏才憋出来一句：“师父，我学艺不精。”

“无妨。”

那是把还未开刃的长剑，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许明月的目光全部凝聚在上面，她突然想起那些民间广为流传的传说，那些腾云驾雾的仙人，起死回生的丹药，预测未来的命盘。

温铭哭丧着脸挽了个剑花。

少年的剑，当真带着几分扶摇直上的凌云壮志，像棵破土而出的翠竹，肆意潇洒，所向披靡。

然而，那一套剑法练完，大师兄的脸色更红了，一脸视死如归的吼道：“璇玑剑法好！每日一练剑呀！赛过活神仙！”

“……”

许明月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江湖梦，顷刻间破碎在了这场刀光剑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