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夹山镇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三个人在一个叫“夹山镇”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才刚一落脚,就有人上前来问他们是不从金仙镇过来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问见朱是不是那个杀了金仙门主的侠女,然后便要见朱和他们一起到某居去,说是他们家主人想要宴请她。
无常以为是金仙门主的同伙并不赞同见朱去。
来“延请”见朱的人却急的威胁说如果她不去,自家主人就不会让他们过去,如果她去,前面一路将是通途之类。
见朱最后还是去了,那些人还留了几个人守住无常和罗刹。
到晚些时候,见朱果然安然回来,还提了一把长刀。
这是一把看上去笨重丑陋,而且无刃的刀,通体黑褐色,材质像是石头、又像是生铁或者青铜,总之不伦不类。
据见朱说,这把刀名唤“祝融”,是地火深处万年自然铸造而成,能断世间一切物,可以说是无坚不摧,受到重击时,还会发热……这是那个请她过去的人送她的。
那个人名叫“成无己”,是个隐世的侠客,听说了见朱斩杀金仙门主的事迹,心里把她当做豪杰,所以想要结识一番。
无常听了,只道是有趣。
“他不知道你就是杀手见朱吗?无常问。
他想,要是那个成无己知道见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他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他应该知道。”见朱看着手里的钝刀,眼睛里闪着一层淡淡的愉悦的光。显然。这次会面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任何不快。
“那他说了什么?”
“他说,人生可以重来。”
……
……
之后三人再往前去,果然是一路坦途,很快就到了进出连桑谷的唯一通道——鱼渊。
……
……
……
(二)渡口道人
鱼渊渡口有一些摊铺,最多的就是喝茶打尖的棚子。
混元派在这里也有分部,见朱先去还了马车,然后和两个徒弟在一个茶棚坐下,准备先填饱肚子再上船。
……
他们正吃着面的时候,一个穿着道袍,打着“卜算·问机问缘问天命”旗招子,看上去已经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坐到四方桌无人的一边上,微倾身,对见朱小声问到:“姑娘,我见你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要不要老道给你算一卦?”
“你是九问阁的?”无常问。
道人捋须颔首:“正是九问阁的不才弟子,云游四方,替人消灾解难。”
“九问阁的弟子根据能力划分为九等,那你是几等弟子呢?”无常又问。
“呃……”道人略一沉吟,神色闪乎,“老道云游多年,并未参与近年评等。”又对见朱道,“姑娘不必多虑,我只为有缘人占卜,不收取分文。”
“那你说吧。”见朱点头。
老道便掐了掐指,皱着眉头,道:“姑娘所事之事非常,身边冤魂缠绕,是大凶大险之命,若不及时应对,恐怕不久即命绝!”
“嗯。”见朱听着,心想,自己曾经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又被满江湖追杀,命绝是早晚的事。于是心中便无任何波澜。
道人有道:“破解之法也很简单,就是三个月内,不要让任何人近身。”
“……”
“哈哈。”无常听着,笑起来,“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嘛。”
道人看着少年,皱眉,从位置上起身走到他身边,仔细上下看了一番,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杀气太重!”
说着又对见朱道:“这个孩子与姑娘命格相冲,是你的债主,我劝姑娘还是离他远一点。”
见朱看向无常,他神色如常,似乎对道人的话感到好笑。
他道:“老道,你连自己是几等都不敢告诉我们,我们怎么信你?”
“……”道人一时有些语塞,看向见朱,“姑娘请务必相信老道……”
见朱没有理会他,拿起手边的两把长刀往背上一搭,便起身离开。
两个徒弟忙跟上去,老道也追了两步:“姑娘!你听我说……”
然而见朱并不会听他说,就近上了一个渡船。
无常上前问她:“师父,那老道分明就是胡说,这年头招摇撞骗的太多了……”
见朱点头:“我知道,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命。”
……
……
……
……
(二)连桑谷第一日
渡口的船家不问来处,不问姓名,不收取钱财,只是迎来送往。
在鱼渊渡口登船后,再往前行一时辰,便进入了连桑谷内,早有连桑谷的人在岸边等待他们这些远道而就医的人……
远远地,就看见了连桑谷后,似乎探入九天云端一般的巨树。
“那是什么?”
见朱问。
“应该是‘扶桑树’。”无常回答,“据说是上古神树,能够驱疫辟邪,保世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
……
连桑谷给见朱师徒三人安排的屋子是一幢临水的吊脚竹楼,有两间房,一个小客厅,以及一个厨房,茅厕在小屋外。
紧挨竹楼还有一户人家。相隔不远,还有另外三四户。
据领路的青年说,小屋里之前住的另一个来看病的人,几天前病愈离开了。
把人带到住所后,青年便告辞了,临走还嘱咐说,厨房里准备了一些大概够吃三天的食物,如果吃完了,他们得想办法自己去获得食物,直到他们病好离开前,都是这样……
但现在,师徒三人杵在灶台前,看着灶台上堆放的菜蔬和一边的两捆柴火,面面相觑。
“咕噜——”
不知道谁的肚子叫了一声,打破了三个人的寂静。
“啊,该吃饭了。”无常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见朱和罗刹。
“咳咳……”见朱干咳了一声,“……我不会做饭。”
于是二人把目光投向罗刹。
“我,我也没做过饭……”罗刹绞着衣袖,脸红起来,“我们这些一般的奴隶只能做一些洗衣砍柴的粗活的,做饭只有专门的厨娘才可以……”
三个人又陷入了无语。
半晌,无常一拍腿,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们先试一试!罗刹烧火,我来掌勺!”
“那好吧……”
半个时辰后,住在小屋附近的人,看见小屋冒起了浓烟,等他们赶过去灭火的时候,只看到两个人推着一个人从屋内跑了出来,灰头炭脸。
“怎么了这是?”有人问。
“做饭,不小心起火了。”三个人里年纪最长的那个年轻姑娘回答道。
“……”
做个饭都能做成这样?
……
……
众人灭完火,又帮忙清理了屋子后,各自散去。
三个人站在屋前,看着一边发黑的屋子头大发呆时,邻居老妇杵着拐杖走了过来,请他们到家里吃晚饭。
邻居是一户连姓的人家,祖孙三代五个人:一个老妇,一对夫妻,还有两个小孩子,大的七岁,小的才出生不到一个月。
那个七岁的小娃娃看到罗刹的时候,还被吓哭了……弄得罗刹尴尬极了。
小孩他娘连忙斥他:“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快出去玩儿!”
不过,这一天里,三个人好歹终于吃上了第一顿饭……
可惜的是,那些原本够准备吃三天的菜,算是全毁了,吃完这一顿,估计下一顿又是泡影。
……
吃饭时,连家婆婆和媳妇时不时问三个人一些问题,当得知见朱二十三岁,却是十六岁的无常和十三岁的罗刹的“师父”时,大为吃惊,连家媳妇说:“若不说,还以为你们三个是姊妹呢。”
“嘿嘿,是呀是呀,”无常得意地边吃边说道,“我师父一身本事、年轻有为,她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
他说着,想起见朱杀手的的名声并不是很好,何况在这样的地方,若知道她的身份,还不被赶出去?于是忙住了嘴,改口道:“大名鼎鼎的女侠!”
……
……
许多年来,见朱一直独来独往,还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很是不习惯,扒了一碗饭,菜都没吃两口就下了桌、清理火后的残局。
无常和罗刹倒是不拘谨,各吃了五三大碗。
尤其是无常,总是自来熟,抱了抱连家襁褓中的小娃娃,还叫上罗刹一起,帮忙洗了碗。
……
这是师徒三人到连桑谷的第一天,并不算太平,甚至有点鸡飞狗跳。
……
……
……
(三)噩梦
……
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她,缚住她的头、她的手、她的脚,她挣扎,她想要逃,可却动弹不得,她想喊,却喊不出声。
痛苦和屈辱充满了整个胸腔,鲜血从嘴角溢出,她的手摸到了枕头下的短刀……她抓住那个人的背脊,迎着他,狠狠地向他的心口扎了下去……
耳边一声痛苦的尖叫,见朱猛地睁开了眼睛……
……
……
是夜,想着心事、难以入眠的少年无常正枕着手臂、看着窗外的月光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尖叫,想是出了什么大事,惊得想要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脚早就不听使唤,于是只好连忙爬上床边的轮椅,急急赶过去。
“师父!”
无常大喊一声,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小姑娘倒在床前,一脸惊恐,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他的师父正坐在床边,捂着大汗淋漓的额头、闭着眼睛缓神。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月光下隐隐散发着寒光。
无常靠近二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罗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缓过神的见朱丢掉手中的刀,蹲下身去扶罗刹,一扶,就看见了罗刹花花的泪眼、以及正流血的左臂……
“对不起,罗刹,我……”
杀手的语气里带着愧疚。
罗刹起身,擦了擦眼泪,有些后怕地、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见朱:“我没事,师父。”
此情此景,有些相似,无常问道:“师父,你又做噩梦了?”
见朱看了一眼无常,想起之前做噩梦,差点杀掉无常的事,心里更是愧疚,垂眸,点了点头:“嗯。”
她差点又在梦里,杀了她另一个徒弟。
……
吊脚楼只有两个房间,两张床,于是见朱和罗刹同住靠水的一间,无常则住在靠屋外的一间。
但见朱当了这么多年的杀手,身边几乎没有睡过人,并不习惯有人睡在身边,于是梦里下意识就对睡在她身边的罗刹下了刀,好在罗刹睡得清醒、才及时逃过这一刀,否则,刚刚就交代在她刀下了……
……
无常把罗刹带出去,拿来纱布和伤药,替罗刹包扎伤口。
罗刹还没有从差点梦中被杀的惊吓中缓过来,边包扎边抹眼泪。
无常虽然不太喜欢这个中途加入,碍手碍脚的师妹,但见不得女孩子哭,只好安慰她:“你别哭了啊,不是没事嘛?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
罗刹啜泣。
“你也不用怕师父,师父之前是做杀手的,她杀了那么多人,所以就老是做噩梦。”无常劝慰罗刹,“她之前有一次——那时候你还没来,她发烧、做噩梦,差点直接一刀要了我的命,而且用的还是一把老长的刀,比这个可怕多了。
你看……”
无常包扎好罗刹的伤口,比划着,说着就撸起袖子,就着月光给罗刹展示自己手臂上已经结痂的刀痕。
想到自己和无常师兄的手臂、都被自家师父划了一刀,好像是在做标记,昭告这是自己的徒弟一样,简直就是师门特色,罗刹莫名觉得好笑,一下哭笑出来,眼泪鼻涕都要喷洒出来。
无常满意地为自己点了点头,拿起罗刹的手,用她的袖子为她自己擦了擦鼻涕眼泪:“师父现在一般不杀人,你不用怕。”
“嗯……”罗刹看着无常,月光下的少年面目清隽、眉眼间还带着些许的温柔,令人不禁心生亲近。
红晕浮上了她的脸。
“哎呀!罗刹?”无常却有着惊讶地叫了一声,“你的脸怎么有点烫烫的?”
“什,什么?”
罗刹忙退开两步,捂住了自己的脸,摸了摸,支支吾吾地对无常道:“我,我没事了,你去睡觉吧,师兄,我也要回去了。”
她说完就快步带跑地往房间跑去。
无常看着脚步匆匆的小姑娘,摇了摇头,啧啧两声,自言自语:“师父啊……看给人吓得……啧啧!”
……
急忙跑回房间关上门的罗刹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怦怦乱跳的心……
她一抬眼,就看见师父正靠在窗前,看着她。
之前,她只觉得师父又冷又温柔。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师父可怕。
她下刀时的神情是那样冰冷残酷,就像索命的阎王,叫人一想起来,就心里发抖。
她咽了咽口水,低下头,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你先睡吧罗刹,我出去一趟。”
窗边的人轻声说道,罗刹抬眼四顾时,才发现她已经不在房中了……
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歉疚和同情。
自己有些激烈的反应是不是让师父伤心了?
师父是她遇到过对她最好的人,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奴隶,只有师父第一个把她当人看,不仅不怕她的脸,不怕半面罗刹的传言,还要为她治脸。
她知道,师父那样好的人是不会杀她的。
师父做了那么多年的杀手,过去的日子一定不好过,现在才会总是做噩梦……
她应该安慰她、关心她,可她刚刚却害怕她,伤了她的心……
罗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着师父,一会儿又想着师兄,她原本最喜欢的夜晚、突然漫长起来……
……
……
……
(三)月下美人
竹影清风,月色如水。
曾经的江湖第一杀手踟蹰在溪边,有时抬头看看天,有时低头看看水,漫无目的。
她虽然逃出了月明楼,可月明楼的那个噩梦,却像幽灵一般,如影随形……
她不要、绝不要再回到那里,不要再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不要再被蒙蔽、被欺骗、被利用!
……
……
见朱坐在潭边的石包上,一手支着脸,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圆月就挂在她头顶,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唉……”她不禁叹了口气。
“咚”一声,眼前原本平静的水面荡开层层波纹,模糊了水中的人影与月色……
有人!
见朱迅速起身、转过头一看,从竹影下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宽袍长袖、长发披散,玉带半束。
“如此姣好的月色,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懂得欣赏,姑娘真是好眼光。”
那人说话时还略带笑意,听声音,是个青年男人。
见朱注视着来人,乌云半遮的月光下,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仍能观察到他轮廓清朗,想必也是个美人。
原来也是个深夜散步的。
……
来人意图不明,见朱心中警惕,她今夜出行突然,并没有带称手的刀,还不知对方身手如何,万一动起手来……
她拱了拱手:“请问阁下是?”
那人走近她,乌云散去,月光下,向她走来的男子眉目如画,分明是男人硬朗的轮廓,却带着三分女人的柔美含情。他的嘴角挂着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柔风和煦间,竟平添一份阴郁邪气。
见朱素来见人不论美丑,都只觉不过一张面皮五个孔而已,哪怕是那世人称道人间第一的月明楼主流影公子,也觉得不过与人略有不同,并无多少颜色,但如今见到这个人,脑子里却猛然间蹦出一个词——
美男子。
像这月色一样,阴暗之中光彩照人,又清透绝伦、不辨雌雄的美。
清风徐徐,竹影摇曳,来人衣带飘飘,好似踏月而来的仙人。
“和姑娘一样,一个月夜里、寂寞无聊的人。”那个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她跟前。
“……”
见朱心里面有些无语,突然觉得这个人深藏不露、且来得不怀好意,于是拜了拜,道:“在下无心打扰公子雅兴,立刻便走。”
她说罢,并不多看来人一眼,抬脚便要走。
然而就在从那人身边错身而过的刹那,耳畔仿佛吹来一阵凉风,脑子像被什么猛击了一样沉重。
见朱心里暗道不好,掌心一翻,想要最后挣扎一把,然而她一掌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已经往后一倒,倒在了那人怀里……
完全失去意识前,她模模糊糊里,还看见了那个人勾起的嘴角,自己他在自己耳边的低语。
“姑娘真狠心,月色这么美,一个人看多无聊啊……”
然后见朱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
……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恍惚清醒过一次,眼前光影交错,令她原本迷糊的脑子更加混乱,她想要说话,却只哼出来一声。
听到她的动静,那个长得很美的男子向她走来,似乎还在自言自语喃喃道:“不愧是千百年一见的容器呢,寻常人只需一丝,只怕已经死得透透的了,看来还是不够……”接着又像是很温柔地同她说话,“很快就好了,一点都不疼,你继续睡吧……”
接着见朱只感觉面上一阵清风,再然后,就完全没有了一点意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