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山寻药
见朱的预感是对的,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爬了三个多时辰的山。一路从绿意盎然的森林,经过落叶林,到针叶林,再到高山草甸,最后到了这冰雪世界里,她几乎都要走吐了,却还没有一点冰瑶姬的影子。
刚开始那个名唤贾挣金的男人还时不时说一说话,后来也累得不开口了。
为了不在山上过夜,他们保持着较快的速度上山,越往上爬,越觉得吃力,前进的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还有多久?”见朱终于忍不住问到。
“快,快了。”青年搓搓冻得发红的手,说话气喘吁吁,身体有些打哆嗦。
显然,他并没有见朱那样充足的内力支撑,所以走起来要比她吃力很多,对寒冷的感觉也要严重不少。
……
……
通天峰,顾名思义,山高千仞,耸入云端,从山下往上,一路可以经历从暑夏到寒冬的变化,谓之“山有四季,十里不同”。
……
越往上天气越冷,见朱已经穿上了包袱里的大裘。现在她剩下的还可以御寒的,就是梅大夫给的据说可以避寒的药。但这个药只能撑三个时辰,她只有三粒。
也不知道还要往前走多久。
见朱从怀中摸出一粒来,递给贾挣金。
“这是什么?”贾挣金接过,问到。
“御寒的药,可以维持三个时辰。”见朱说着便继续往前走。
贾挣金看了看药丸,犹疑了一下,还是抓了把雪,和着咽了下去。咽下去不过半刻,果然觉得暖意从心口一直蔓延到指尖,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他赞叹了一声,道:“果然是好药啊,我现在一点都不冷了。”
“你怎么发现那支冰瑶姬的位置的?”见朱问他。
“冰瑶姬难得,卖得贵,我和我二叔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的。”贾挣金说到,“前两天上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一支,但是长的位置不太好,我摘不到。”
……
……
大概再往前行进了半个时辰后,贾挣金突然兴奋地指着远处,对见朱说道:“美人儿,我们终于到了,冰瑶姬就在那里!”
见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仔细一看,对面的冰雪断崖上,临空垂下的、一人粗的冰柱上果然长着一支盛开的并蒂冰瑶姬,冰雪剔透,几乎已经与冰雪融为一体,只有花蕊的几丝幽蓝色彩章示着它的存在,一般人根本无法发现。
然而那支冰瑶姬生长在冰崖半空,冰崖足足有十余丈高,崖上面是层层堆叠、可能随时崩塌的积雪,下面是深不可测、无法翻越的冰壑,而崖上的冰,也是肉眼可见的光滑。
此刻见朱与那卖药青年所站的位置,是略矮于断崖的一处高地,脚下也是几乎垂直的冰崖,两点之间是两面冰坡,直线距离百米有余,冰坡之下便是那深不可测的冰壑。
初步观察地形后,见朱也犯了难,不禁皱起了眉头。
见状,贾挣金解释道:“这也就是在连桑谷,才能找得到冰瑶姬——举世之中,只有这连桑谷的通天峰才长得出冰瑶姬。
可惜冰瑶姬不易保存,一般取下十二个时辰之内必须使用,否则就会化作水汽,就是想办法延长了保存时间,药效也会大打折扣。
——但是这么多年来,常年都有人上山来采药,冰瑶姬几乎已经绝迹了,要想找到,就要往更高更危险的地方去。”
见朱听着,只是看着远处冰崖上的冰瑶姬,在思考着如何取下来。
这样的距离和高度,这样滑的冰层,几乎无可攀附,轻功再好的人也不能有足够的驻留时间去摘取——那怕是会飞的人,也未必能轻易就把那支冰瑶姬完整无虞地取下来。
“怎么样?你是不是也摘不到?”贾挣金问。
见朱摇了摇头:“还有三成的把握——我要试一试。”
……
……
……
(二)冰崖之上
见朱解下了背上的祝融刀。
这是安宁岛的侠客浪隐客送给她的。
祝融刀刀身长四尺,是由火山口的上古熔铁自然铸造而成,坚韧无比,可断万物——更重要的,是它在受到撞击时发出的滚烫热量。
……
贾挣金看着见朱一层层地解开裹刀布,似乎格外珍重,还以为是多么耀眼夺目的宝刀。
却见她从粗劣的木质刀鞘中抽出一把看上去厚重粗陋、不仅没有开锋,似乎还上了锈的“刀”,于是不禁低喃了起来:“我就说过,还值不了一金,看来是一两也不值……”
见朱闻言,看向他,几乎要翻他一个白眼。
贾挣金于是哈哈道:“这、这是什么?你打算用它把冰瑶姬砸下来吗?”
“这把刀,名叫祝融刀,火山岩浆中自然形成,撞击就会产生足以熔铁断钢的巨热。”
见朱说着,半蹲下身,将祝融刀往脚下的冰雪中一插,原本坚硬如铁的寒冰刹时便被熔出一个窟窿。而转瞬之间,祝融刀刀身已经被又迅速冻结的冰水冻在了刚刚形成的窟窿里。
贾挣金好奇地伸手去用力掰动刀柄,但任凭他使尽浑身力气,已经冻死在寒冰中的刀身却依旧一动不动。
他只好问刀的主人,道:“你打算怎么做?”
见朱握住祝融刀刀柄,内力倾注,刀身周围的冰雪开始溶解,一拔,刀身被拔了出来。
贾挣金看着见朱,有些惊讶:看来这个女人的武功,要比他想的厉害的多。
见朱吃了一粒避寒药,脱下了上山后身上厚重碍事的衣物。
“你马上就知道了。”
她说着,往后退了几步,助跑,在脚尖触及冰崖近缘点时奋力腾身跃起……再落地时,已经来到了另一面冰坡。
一旁的贾挣金只觉得一袭带风的黄白衣衫从自己眼前猎猎而过,瞬间便没了影子,一时目瞪口呆……
……
……
冰坡要远比见朱想的滑得多,幸而她在落地瞬间迅速打入冰面的祝融刀让她有了一个稳定的支撑点。
但她也并不好受——因为从那么高的地方跳这么远下来,下来时猛然撞入冰层的刀、震得她握刀的右肢几乎断成几截。
然而她距离崖底直线距离还有近三十米,从崖底到那株冰瑶姬垂直距离也有十丈余……
见朱双手扶着刀柄,半跪在冰坡上,略做休息,待自己的右手感觉恢复后,再用内力拔起刀身,并借着拔刀的上冲劲,脚尖一点冰面,接力往前翻跃而去。
如此两次之后,方才来到崖下。
这时距离她下崖过去了一刻钟,她已经感觉有些吃力,气息有些紊乱,于是便在崖底暂且调息了一会儿。
她从前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会这样容易感到吃力,但自从月明楼出逃以后,身体机能就越发不如从前了……
见朱摇了摇头,专心调息,不再去细想。
远处崖边的贾挣金看着见朱这边,不知她情况如何,有些担心,大声喊道:“阿朱?你没事吧?”
“我没事。”
见朱已经迅速调息好,准备开始上崖。
上崖采取和上坡一样的策略,只是显而易见地要困难很多。
她每次只能借助祝融刀的支撑往上跳跃一丈到两丈,并且随着次数增加,每次能够上移的距离都在不断减少。
当终于接近冰瑶姬时,见朱已经感到精疲力竭,几乎已经没有力气支撑已经稳定在悬崖上,更不要说再用内力拔出刀、同时向上腾跃。
……
对崖上的贾挣金只能远远地看着见朱挂在冰崖上,在猛烈的崖间风中几乎摇摇欲坠。
谷地风高,再加上冰面之滑,风愈加迅猛,有时甚至能将人吹走。
明知那么危险,却要硬上,这个女人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
贾挣金眉头紧皱——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他后悔给她带路了。
……
……
……
(三)取药艰难
距离那株冰瑶姬不过一人高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见朱心知若是再来一次拔剑上跃,她怕是没有回去的力气了,于是决定最后这个距离直接踩在手抓的刀柄上,站在刀身上去够那支冰瑶姬。
如此设想便如此做。
在挂在刀柄上缓了缓气息后,见朱一个旋身,有些不稳地站到了刀身上。
往下一看,仿佛凌空在万丈深渊之上,微微一个转身都会掉下去……
见朱稳住气息,不再往下看。
冰瑶姬就在她的头上,她只要伸一伸手就能够得着。
但是她稍稍一动,就会失去平衡,然后坠落下去。
是故,见朱每动一点都极为小心,保持着自己的平衡。
……
最后一把,终于握住冰瑶姬的根柄,见朱迅速一拔,在身体失衡下坠时迅速抓住了祝融刀柄。
上来难,回去也并不会更容易。
路还是一样的艰险,但人已经精疲力尽。
下崖不可能采用和上崖一样的方式,那样是行不通的。
见朱往下看了看,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蹦出来了。
一手拿着冰瑶姬,一手挂在刀柄上,握刀的手指在禁不住地发酸放松,见朱明白自己快支持不住了,于是一咬牙,内力一运,拔刀的同时跳了下去……
“啊——”
——冰山之中传来一身尖叫——
这声尖叫当然不是见朱的。
贾挣金捂住了自己刚才看见见朱从半崖上“掉”下去时禁不住大叫出声的嘴巴,腿下一软,跪倒在崖边。
“阿……”
阿朱……
他张大了嘴,想要呼唤那个女子的名字,却喊不出声来——喉咙里像被冰块哽住了,又痛又难受,难受得眼泪几乎已经冲出了眼眶。
不过下一刻,他就顾不上这种难过了——
那个女子半个身体都已经挂在深不见底的冰壑上,但依旧在靠着两把刀的支点往上攀爬。
贾挣金已经不知道如何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另一把刀并没有祝融那样的特异功能,把它嵌入冰层,只能全靠内力辅助,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当今天下能够凭借内力、轻轻松松将这样一把长刀插入冻死的冰层的高手屈指可数……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尝试后,她终于脱离了冰壑的吞噬,依靠着刀柄的支撑,扑伏在冰坡上,一动不动,只有还在不停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阿朱!你还好吗?”男子激动得眼泪奔涌,向她那女子大声询问。
女子没有反应,好半晌,才抬起一只手,向他招了招,示意自己还活着。
……
……
就在刚刚,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脑海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还不能死,她也不会死……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她终于在即将坠落入冰壑之前依靠那把刀,挽救了自己……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
此时距离她开始行动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暗下来,再过不了多久,天地将完全陷入黑暗,倒时就不好继续行动了。
她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到崖上。
贾挣金所站的高地下面只有大概一丈的垂直冰面,然后是一个由陡趋缓的到冰壑的过度破面。
所在平时,或者她精力再好一些,翻过去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但她现在已经太累了,累得闭上了眼睛,全身都几乎没有了力气。
对崖的贾挣金已经察觉到见朱的虚弱,眼见她就要在冰坡上睡过去,他忙朝她大喊。
“阿朱!你快过来啊!你不要睡,不然你会滑下去的!”
见朱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趴在崖上,正对她焦急喊话的青年男人,摸了摸刚刚掉下去时,为了腾出手来使用追鱼刀而别在腰间的冰瑶姬,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
……
……
……
(四)夺药
那个黑色的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已经在崖边等候多时的贾挣金连忙伸手,想去拽住那个人的手。
她已经没有腾跃的力气了。
好几次,她在往上爬的过程中脱力失手下滑,又一次次地重新爬了上来。
从她坐起,到现在爬回了崖缘,已经又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
见朱到后面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意识,只是麻木地往上爬,好像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一般。
……
……
贾挣金抓紧了见朱的手,把她拽了上来,让她最后一把轻松许多。
她的身上现在和这地上冻结的寒冰一样冰冷,毫无血色的脸和飘落的雪花一样惨白。
要不是她还睁着眼睛,要不是她嘴巴里还有微微的热气蒸腾,他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你,你还好吧?你看起来不太好……你比冰块还要冷……”
贾挣金瘫坐在冰雪上,低头看着躺在他身前见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见朱摇了摇头,举起手,对着天空最后一缕微光,看了看手中完好的冰瑶姬。
然而,她还没来及高兴,下一秒,仿佛一阵风吹过,她手中的药草已经没有了踪迹——
见朱和贾挣金同时愣住。
那抢走了他们的东西的不速之客速度极快,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东西已经落到了他手里……
“站住!”
反应过来的见朱想起身去追,但刚一起身,腹部便猛然一阵坠痛,疼得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冰雪中。
她方才采药上崖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了腹部的不适,但一心都在药上,并没有多在意。从回来的路上,腹部一直隐隐作痛,但都不严重,只是星星点点,而现在仿佛火山爆发一般像她涌来,榨干了她全身的精气神……
原本准备去追的贾挣金也忙止步,回头看了一眼见朱。
见朱神情痛苦,却对他说道:“不要管我,去追冰瑶姬……”
空旷的冰天雪地中,传来夺药人的一声大笑,语气里满是得意:“感谢二位仗义相助,药现在是我的啦哈哈哈——”
见朱听得心中气愤,想去追,疼痛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一下又翻倒在地上……
她只恨不能马上手刃了那个抢走了她的冰瑶姬的人,那是她几乎豁出性命才得到的!
贾挣金看了看那人逃走的方向,还是跑回了见朱身边,想要扶起她。
“你怎么了?还好吗?”
“那个人穿黑色,他的手背上长了一支黑色的羽毛……”见朱皱着眉头,忍着疼痛,有些怔神地念叨到,又握紧了贾挣金的手,“你看见他长什么样了吗?”
“……”贾挣金看着眼前女人虚弱得毫无生气、又焦急失意的神情,有些心疼,摇了摇头,“他的速度太快了,我没有看清。”
见朱黯然。
“你怎么了?”贾挣金看着见朱,她的手明明冷得像千年寒冰,她的额头上却在渗出点点汗滴,眉头紧锁不开,神情极为难受……
“我……疼……”
“疼?你哪里疼?”
“肚子……”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疼,哪怕是伤筋断骨也无法匹及的疼,疼得她止不住地开始痉挛起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见朱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伏下身去,蜷缩起来,接着便晕了过去……
“喂!喂?你怎么了?”贾挣金心下大乱,摇了摇见朱,拍了拍她的脸,但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你可不能死啊……”贾挣金看着怀中的女子,像在同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
……
冰天雪地之中空无一物,只有崖边的两个人影,看上去格外显眼而渺小,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夜里嘶吼的风雪吞噬……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