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时辰到了,您该去练习礼仪了。”
杜尚仪一派严肃正经的官腔打破了这后院的一片欢腾。
清溪颇有些懊恼的盯了一眼杜尚仪,可她一如既往的石雕泥塑一般严肃的表情并不会因为她此时的抱怨而又任何的松动。
清溪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把筝儿从自己的腿上放下来,送到一旁大嫂的怀里面,随后站起身来,想杜尚仪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杜尚仪拱手回了一个礼,正色说道,“还请小姐准备好了,下官可静待一时。”
清溪心下有些疑惑的看向站在杜尚仪身后的泠泠,准备什么?平日不都是这样就过去了吗?
泠泠回望着清溪,却是把清溪心中的叹气狠狠地叹出了声来。
泠泠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斗篷,快步走向清溪,就要给她披在身上。
“泠泠,我不用穿这个。”清溪抬手欲挡,看着那洁白厚重,绣着精致小花的毛领斗篷,清溪满脸写着抗拒。
“泠泠,你知道的,我平素在家不喜欢穿这个,不是还要学习礼仪吗?穿这个还不方便呢。”
“小姐,女婢劝你还是穿着吧。”泠泠拉下清溪挡住斗篷的手,眼中写满了悲伤和无奈,一边重新帮清溪穿戴好,一边低声提醒道,“一会儿杜尚仪要教导的礼仪,就是在冰面上赤脚行走,不穿上这个,小姐你会受不住的。”
清溪听完就不由得呆在了原地,写满惊诧的眼神直愣愣的盯着杜尚仪,想要从她那里确定一下答案。
可是杜尚仪自始至终都是低着头,保持着惯有的礼仪,直到算好了似的再抬起头,就看到了已经穿上了斗篷的清溪。
“小姐,时辰到了,您请。”说着就向着对面还生火做饭的司马懿和司马夫人恭恭敬敬的躬身行了个礼,对着清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清溪看着杜尚仪这一套行云流水一般的礼仪动作,勉强的挤出来了一个难看的笑脸,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也向着对面做饭的父母行了一个礼节。
这要是让好不容易消下了火的母亲知道,她手里面的刀怕是真的不受控制了。
直到看到结了冰的地面上还被特意泼了一层水的光滑到无法下脚的冰面,清溪才是真的消除了最后的一分期待和侥幸。
“小姐,请您赤脚在泼了水的冰面上行走,一是教您身为我大魏中宫皇后,一定要懂得谨言慎行,时时刻刻,以陛下为重,面对天子,言语行事定要如同在冰面上行走,战战兢兢,恭敬严肃。”
杜尚仪说完,抬眼看了看面对着冰面发呆的清溪和泠泠主仆二人,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厨房的种种,挥刀的司马夫人,烧火的司马侍中,以及亲自洗菜切菜的两位公子,不由的眉头一紧,浑身都不住的一颤。
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再有,就是要端正小姐的仪态,一定要稳下步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放下自己的身段和姿态,身为皇后,您应该是天下人的表率,一言一行,都要......”
“杜尚仪,开始吧。”清溪出声打断杜尚仪,神情凛然正色,说完就示意泠泠脱去了自己的鞋袜,泠泠本来犹豫的蹲下了身子,再看着清溪对她安慰的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了什么。
皇后吗?既然有了这个尊位,必然也要承受这个尊位带来的一切,不管是苦难荣辱,还是现在这些听着就让人疲惫到难以认同的礼仪。
这是必然的代价,享他人所不能享,就必然也要受他人所不能受。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说无法承受的,
清溪赤脚走上冰面,从脚底直直的涌上全身的寒意,瞬间就从脚上开始吞噬掉了全身的温度,清溪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再加上冰面上被特意泼上了一层水,别说走了,就是像现在这样艰难的保持着平衡站立着都已经是极大地不易了。
泠泠在一旁只能焦急的看着清溪艰难的神情,却帮不上任何的忙。
“小姐,现在开始,请抬脚缓步的向前走,下官知道您一时间恐怕难以承受这样的寒冷,但是还请您多加忍耐。”
清溪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只能尽力的保持着平稳的呼吸,慢慢的试着接受这样的寒凉,深吸一口气,准备向前迈出第一步。
可刚抬起脚来,一阵还卷着残雪的冷风就刮了过来,清溪本来就因为寒冷而极力克制的急急地呼吸,此时被冷风激起一个寒颤,重心瞬间失了控制,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小姐,还请站起来,重新走过,今日,您还没有迈出过一步。”杜尚仪冷漠寒凉的声音夹杂着残留的冷风,在清溪头顶回荡着。
清溪浑身都在喊着痛,膝盖上面此时更是火辣辣的疼。
清溪并不多言,只是慢慢的撑起半个身体,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准备再次站起来,可脚下的冰面却是聚了一层薄薄的积水,脚上刚准备用力,又是重重的滑倒在地。
这一摔,倒是真的让她摔的头晕眼花的,腿上更是半分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泠泠察觉出清溪的不对劲,急忙跑上冰面旁边留下的空地上,想要把她搀扶起来。
“小姐,请站起来。”
杜尚仪漠视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激怒了一旁干着急的泠泠。
“杜尚仪,现在正是倒春寒寒意刺骨的时候,站在还特意泼了水的冰面上别说走了,就是站都站不稳吧。”
“泠泠姑娘,请您谅解,下官也是按照礼制行事的。”
“杜尚仪,你们尚仪局的可曾试过这种礼仪,我家小姐素来不懂得这种让人学着战战兢兢的礼仪,实在是做不好,不然,请杜尚仪来为我家小姐示范一下。”
泠泠神情满是忿忿的瞪着杜尚仪怒然驳斥道,看着还摔在冰面上的清溪,竟是红了眼底,手上一下一下的轻轻的帮着清溪揉着膝盖,把清溪身上的斗篷紧了紧。
“泠泠,没事的。”清溪安慰的轻拍了拍泠泠的手,想要站起身子来,可无奈这样的摔法让她脚下的积水阻挡了她腿上所有发力的点,此时竟是狼狈的站也站不起来了。
“杜尚仪,实在抱歉,我家丫头不懂事,冒犯了您。”清溪背对着杜尚仪缓缓开口说道,“您是宫中派来的,对我的教习自然也是宫中的规矩,我若是平常的嫔妃妾室倒也罢了,可是我受陛下爱重,是陛下亲封的皇后,对这些礼仪和下人,再不能忍也要忍了,日后清溪定也会记得您今日的教诲。”
清溪说的极为和缓平淡,听起来倒也是甚为亲切,却是让冷眼站在一旁的杜尚仪浑身不禁一颤。
“......司马小姐,您言重了,下官所为尽是分内之事,实在是不足挂齿,您是贵人,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既如此,杜尚仪,可否容我歇息片刻,等我能站起来了,这些礼仪,必定会规规矩矩的学完。”
“这是自然,大婚将至,也是下官实在着急,下官失礼了。”杜尚仪说着就向着清溪躬身行了一个礼,快步走到泠泠的身侧,帮忙一起扶着清溪站起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个极为浑厚的声音在快要抱成一团的几个人的身侧响起,三个人不禁顺着声音看过去,还穿着黑色挡风大氅的曹叡赫然出现在眼前。
“陛下?”杜尚仪和泠泠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不禁急忙自顾自的俯身在了地上行礼跪拜。
“拜见陛下。”
看着两人整齐划一的动作,清溪无奈的望着自己还挣扎着的身躯,不禁有些哑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更加错愕的神情盖过了此时的狼狈。
“溪儿?”曹叡看到了倒在一片冰面上的清溪,原本还有着几分喜悦的脸上瞬间就被一层怒气和讶异笼罩着。
“你坐在冰面上干什么,不怕吃药了是不是?”曹叡快步穿过泠泠和杜尚仪,蹲在清溪的身边,这才发现,冰面上还有被特意泼上了一层水。
曹叡连忙把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清溪的身上,冷着眼望向了跪在身后的杜尚仪,心里明白了什么,眉宇间陡然显露出狠厉凶悍的神色,身上一时间如同披洒上了一层寒霜。
跪在地上的泠泠和杜尚仪仿佛也被这股寒意吞噬着一般,俯身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白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轻微发着抖的杜尚仪也明白了什么,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向着曹叡请罪。
“陛下,是奴婢的疏忽,请陛下降罪。”
“问清楚,怎么回事。”曹叡声音还挂着森然的寒意。
“是,陛下放心,奴婢一定查问清楚。”
曹叡漠然的扫过白光,望向清溪的一瞬间,所有的狠厉之色尽数褪去,手上不停地为她紧着身上厚厚的两重斗篷,眼睛却是仔细的扫视着她倒在地上的身体,最后,在清溪赤裸着的双脚上停下。
还泡在冰面水里的早已经冻得通红的双脚此时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直觉,曹叡看着清溪的双脚,竟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脸上因为刻意压下的怒火而变得一片铁青。
“阿叡,你怎么这时候到这里来了?”清溪看出了曹叡面对她时极力压下的情绪,只能尽量的放缓自己也不住的想要发抖的声音,轻声问道。
曹叡却并不立即接话,直接把清溪从冰面上抱起来,刀子似的声音再次在泠泠的背后响起,“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帮你家小姐取暖换上干净的衣服。”
说完也不等泠泠的回答,直接转身就抱着清溪轻车熟路的进了清溪的院子。
直到走了很远清溪才听到泠泠的声音还带着颤抖的传来,“是,是,陛下,奴婢这就来。”
屋子里面扑面而来的暖意让清溪一下子放松了身体,身上裹着的两层厚厚的斗篷让她所有的动作都滞涩了起来,不由得想要脱下一层来。
“溪儿听话,好好的穿着,现在的温暖是一时的,等你适应下来了,就会感觉到冷的。”
曹叡按下清溪不安分的手,竟也是冰凉一片,不由得又皱了皱眉,选择不再说话,把装满了热水的手炉塞进了清溪的手心里。
清溪看着自己连拿起一个小小的手炉都难以伸展的手臂,还是忍不住向着不知道又在找些什么的曹叡说道,“阿叡,我就脱下你的大氅,只留我的斗篷好不好,太厚重了,我动都动不了。”
“不可以。”应声而来的曹叡语气不容拒绝的回绝到。
随即蹲在清溪的身前,用一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干净的帕子,动作轻缓的从毯子里拿出清溪的一只脚,为她擦拭着脚上还残留的水珠。一边擦拭一边还不忘细心的为她揉搓着脚上的通红。
正专注于手上动作的曹叡久久没有等来清溪的回答,抬头就对上了清溪看着他有些错愕的神情,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强硬有些生气了。
曹叡有些紧张的轻咳了一声,随即放轻了声音说道,“你要什么,我来帮你拿就可以了,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一会儿泠泠就到了。”
随即又看了一眼清溪,继续说道,“还有,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你了,就想过来看看你,也知道于礼不合,但也实在是顾不得了,溪儿,你不要生气。”
清溪有些疑惑的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后面这句是在回答她在外面问他的问题,看着一向认真严肃的曹叡此时竟是这样一副小心翼翼的小媳妇的模样,清溪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这一笑,竟是弄得还在帮她擦拭着脚踝的曹叡不解起来。
“阿叡,我可有夸过你很可爱?”
清溪说完不禁弯腰倾身往曹叡面前凑了凑,原本就有些酡红的脸颊,此时衬着明亮含着浅笑的眸子,竟是让人晃了心神。
看着一脸认真的清溪,曹叡原本就被她的话惊得顿住的手,此时却又被没来由的晃神弄得失了力气,手帕就这样被轻飘飘的一句话轻飘飘的舍弃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