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但求一日好,不求百岁长。
但求一日好,不求百岁长。
大师兄,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你情深几许,七琴却背叛离去。
她爱上的是那个一头热血洒在心上,灼烧得她活不下去的妖十三少。
我很惆怅。
就算我现在洞房花烛,凤冠霞帔,也抵挡不住波涛汹涌,黄河之水泛滥般的忧伤。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骑着马哼着歌,和仙友去妖界替天行道。众所皆知,我们正道从来都是以多欺少,打得过就好,打不过就跑。好比杀怪升级,老惯例,只是这次出了那么一点点小意外。
那天,我们报上名号,开始厮杀,法器满天飞,五光十色弄得我头晕。好在我实力不济,但辈分够老,我骑着马,到一旁休息。说实在,妖界的风光是极好的,于是我流连忘返了。
问题就出在这,我走着走着,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就忍不住唱起歌:“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男朋友,亲亲嘴呀拉拉手,今晚生个小朋友……”
唱着唱着,我忧伤了,这时候要有个汉子就好了。
我虽是个仙女,可至今单身,连汉子的手都没摸过,我抬起头,准备吟一首诗,如“洗心革面做美人,真心实意征汉子”之类的励志佳作来宣泄恨嫁情思,也就是在这时——哇,好大一个湖泊!放眼望去,青山绿水,波光荡漾——
捂脸!人家害羞鸟!
2
百分百,您应当会猜到。
湖中会出现一个正在露天浴的男子,百分百他没穿衣服,百分百是个没穿衣服的美男子,百分百他浑然不知地贡献着自己的美色,百分百娇羞矜持的我会闭上眼睛满面通红地转过脸去,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百分百您猜对了,就是我反应一向比较迟钝,转过脸的速度慢了那么一点点,于是,那么一点点的小意外就发生了,当时,我正以纯学术的眼光,目测该男子的身体架构,您要知道,我做事一向比较认真,所以等我从美色中回过神来,研究对象已经出现在面前,犀利的爪子就对着我单纯无辜的眼睛,笑吟吟问:“好看吗?”
“好看。”
“还想继续看吗?”
我咽咽口水:“不想!”
“为什么不想看?”美男颇有风情地笑了,修长如玉的手指拨了一下还湿着的长发,有些幽怨地眨眨眼睛,“难道我不好看?”
您当然好看,只是我怕再看一下,眼珠子就不得不留在您手里,我战战兢兢不敢说话,都说妖长得越美,心越毒,这么个绝世美男,不知道是怎么个心若蛇蝎变态法。我睁大眼睛,用眼神狠狠猥亵他,好歹死前也算饱了眼福报了仇。
他却突然吃吃地笑了,指甲从眼睑划过脸颊,有些娇嗔。
“你看了人家的身体,要负责哟~”
3
当然,我很乐意负责。
怎么说,人家也长得花容月貌,只是我,实在有苦难言。
苦呀!我站在院子里,抚弄小马驹,居安思危,不知道重婚罪要被判几年刑。
我的新婚夫君坐在旁边擦拭宝刀,随意瞟了我一眼:“你的颜华上仙怎么还不来救你?”
“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
他一脸好奇,我撇撇嘴:“难道你平时都没关注仙界八卦?”
他摇头。
切,蛮夷闭塞之地!我耐着性子解释,这个颜华当年还不是上仙时,是我大师兄,小小年纪就显出潜力股的品质,我爹爹肥水不流外人田,趁着人家还没雄起,硬是定了这门亲事,这倒好,婚定了,他不娶。
“整个仙界谁不知道我是靠关系傍上他的,”我自暴自弃,继续说,“所以,你抓我娶我,逼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杀进妖境让你们宰,这种事完全是幻想,不可能发生的。他不爱我,他喜欢的是别人。”
“真的?”
他仍一脸怀疑,我怒了:“不信你去问问,地球人都知道颜华爱慕的是长好仙子!绿帽子算什么,我头上长年顶着片绿森林!”
这句话,我是带着多强烈的怨念,多苦逼的心态,简直一绝世怨妇,可——这死妖怪在做什么,你笑就笑,你何必捂着肚子,还滚到地上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忍,我收回自己的脚:“反正你快点放我走。”
“不行,”他还在笑,“你走了,我哪里找这么个少奶奶兼活宝。”
你看,我除了暖床,又多了个扮小丑的功能。
4
说起来,嫁给他也不吃亏,赫赫有名的妖十三少。
但仙妖不两立,仙界要定我个私通外敌,也不是不可以,一想到这点,我就好憔悴。
妖十三少进来时,我正长吁短叹,他笑嘻嘻问:“难道为夫一天不在,小娘子就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给了他一记眼刀,正色道:“十三少,咱们也过了蜜月期,说吧,什么时候杀我?”
我可不会天真到妖界会留没用的棋子。
他皱眉,认真思考起来:“你这未婚夫也忒没良心,我放了多少风声,他竟然一动不动,难不成你们仙界都这样无情无义?”
我心一动,想说什么,竟无话可说。七琴颜华何时走到这地步?脑中闪过那人的眉眼,清明冷洌,一日又一日的陌生,小时候,他可不是这样。
那年人间瘟疫横行,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趴在雪堆里,半死不活,我和爹爹路过,只看到一双冻得青肿的小手,微微颤动。他本该死,我求爹爹救了他,不料,他醒来,并不感激,反而莫名其妙看我们。
“我亲人都死了,你们救我做什么?”
好似我们多管闲事,我一怒:“命是你的,你要死也可以。”
他竟眼也不眨从飘渺峰往下跳,要不是爹爹手快,我可要背条人命,他被救上来,我却被吓得半死,服软道:“好啦,好啦,你没亲人,以后我做你的亲人。”
冥冥之中,似乎也注定,我们之间只能是亲人。
那时,还在凡间,爹爹热衷修真,在历劫前,硬定了这门亲事,我念叨着“又不是嫁不出去”,心里还是欢喜的,也没注意他自始至终没多少笑意。后来,历天劫,天雷劈天开地,爹爹就在面前消失了。
等我醒来,才知道,我没爹爹了。
只是寻常天劫,为什么那天天雷如此可怕。我傻了半个月,逢人就问,为什么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他抱着我,一遍又一遍重复,再也不会有人消失了,我茫茫然说,现在我和你一样,也没有亲人。
有的,我就是你亲人。他这样说,后来,飘渺峰上,他拉着我,日夜修炼,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做神仙,他说,做了神仙,就能掌握命运,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他说什么我都信,银白光束劈下来时,我被他抱在怀里,心里满满的期望。
永远,多美好的字眼,幸福火树银花一片,开满凡间。
“后来,他变心了?”妖十三少的眉又皱了。
说真的,他不适合这个表情,妖十三少应当是肆意的,如初见那般妖孽横行,笑傲狂狷,不要像颜华眉皱千秋,我不自觉上前抚平褶皱。
“也说不上变心——”
在飘渺峰,他终日对着我,当然只觉得我好,到了仙界,琳琅满目,他忙忙碌碌,仙宴,妖战,一样不漏,能文能武。哪似我,土包子进城还水土不服,就牵着只小马驹,观光旅游,从来都像个过客。
仙女笑我都可以封个弼马温,我嘻嘻道,这是骑着神马找白马。其实就是想晃荡着看能不能碰到他,果然遇见,花前月下,他和长好仙子相谈甚欢,那笑容是不曾见过的灿烂,亮晃晃扎得人眼酸。
“既然扎眼,何不杀了?”妖十三少摸摸下巴,眯着的眼睛里闪过有几分狡黠。
“你是说杀,杀了长好?”
“对,杀了她,就没人碍你的眼了,”他靠过来,轻柔的嗓音说不出的蛊惑,“难道你不想他眼中只有你一个?”
我往后退了一步,他猫儿般笑着,笑得我心痒痒的,罪恶却勾人,把我心中的阴暗一点一点勾出来,脑中一个声音不断在放大:杀了她!杀了她!
5
当晚,妖十三少集合妖界的人马,潜入仙界。
我和他并坐一骑,妖十三少揽着我,长刀一挥:“小娘子,就让为夫为你砍了那片绿森林!”
后面的群妖嘶吼不断,眼冒绿光,我往前一指:“往这里走。”
他要践踏仙界,我要世上再无长好,当下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你看我们像不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妖十三少边策马狂飙,边笑嘻嘻道。风扬起他如墨的长发,打在我的脸颊上,有点疼,却疼得快意,我靠在他怀里,也笑道:“对,天生的一对狗男女,你没心没肺,我狼心狗肺!”
我是真的狼心狗肺,妖十三少的队伍刚到天桥,无数羽箭离弦而出,铺天盖地袭来。
一波强过一波,惨叫声不断,后面的群妖倒了一片,我坐在马上,不为所动,任箭矢如破竹冲到我眉前,又被拦腰砍断,妖十三少一手抱着我,一手挥舞着长刀,刀刃翻飞,银光闪闪,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也说不出的凶险。
他却依旧谈笑风生:“小娘子,你使的计?”
“是,”假意合作,诱他出兵,再通风报信,很容易识破,他却信了,我也笑了,“想不到堂堂的妖十三少智商这么低。”
“小娘子,你这话太伤为夫的心,”妖十三少低头,微微一笑,“我上当,是因为信你。”
我心一震,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群妖死伤大半,而仙兵仍潮水般涌上来,他掉转马头,腾空飞起,边跑边说:“没事,不就一点兵,十三输得起,这些就当给小娘子下聘礼,咱们来日再会!”
“十三少——”我大叫一声。
他回头,一把刀已经横插在他胸口,刀从我手中飞出去。他从半空跌落,但仍拄着刀站着,我一步一步靠近。
“对不起,十三少,我要杀了你,讨他欢心。”
“颜华?”
我点头,他是颜华上仙,也是新封的除妖先锋。他不再看我,我就要做点事,让他看我。
血从妖十三少的胸口涌出来,扎眼得很,我举起刀:“不要怪我!”
“我不怪你,喜欢一个人,自然要不择手段,”妖十三少的神情很平静,有点惋惜,“就是不能先帮你杀了长好。”
刀刃在他鼻尖停下来,我面无表情问:“刚才为什么帮我挡箭?”
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刀光箭雨,还让我毫发无伤,为什么?
妖十三少任仙兵仙将把他制住,依然姿态泰然,甚至抛了个媚眼。
“因为你是我的小娘子,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
“死到临头,还嘴贱,带下去!”
我挥手,不再看他。一身戎装的颜华迎面走来,英俊挺拔,卓尔不群,身旁的长好仙子一身鹅黄色的纱衣,云袖翩飞,用妖十三少的话来讲,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我点头,就要走,背后传来长好仙子的柔声细语。
“七琴刚才为何不直接杀了那妖孽,莫非手下留情?”
“这拜过堂,成过亲,到底有些不一样……”
她这么一说,四周的仙友看我的眼神顿时有些不一样,我回头望向颜华,刚才我混在群妖中,箭雨袭来,颜华没有制止,如今长好挑拨,他亦没有开口……连一句话都不肯为我说,手握成拳又松开,我咽下心头的难过,转身离去。
爱一个人做贱到这种地步,我也算举世无双。
6
妖十三少被判囚禁在缚魔潭。
仙界一贯的假道义,明明恨不得杀了他,却打着仁义之名,硬把他关着,生不如死。这全都拜我所赐,可怜我费尽心思,不过要颜华看我一眼,结果抛媚眼给瞎子看,枉费心思,甚至整个仙界都在传,我被妖人掳走,强娶,给颜华上仙戴了绿帽子。
“平白都是一张脸,她怎么还好意思回来?”
“不用想也知道那几天发生什么,啧啧,真看不出来!”
……
到处都是流言蜚语,个个都是一脸的意犹未尽。我牵着小马驹,面无表情地从他们前面经过,任你是明伤还是暗箭,我就是冷艳高贵,不为所动。直到颜华站在我面前,我听到自己的面具一点一点破碎。
他什么也不说,就淡淡地看着我。
我问他:“为什么我被掳时,不来救我?”
他沉默,我却知道,那几日,南海的桃花开了,他和长好携手出游。
“南海的桃花好看吗?”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你看,我们谁也不信谁,无话可说,我拉着马走开。
“小师妹——”
“别劝我和你解除婚约,我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成全。”
话落地的瞬间,有刹那的快意,但很快被哀痛淹没。
七琴,可怜又可笑的七琴,你也就靠那口说无凭的婚约留在他身边。
我继续走,走到缚魔潭,妖十三少就被浸在潭里,七根锁魂针把他牢牢钉在伏龙石上,一头墨黑的长发如开屏的孔雀铺在水面,再加上那苍白的脸色,半合的眼眸,似笑非笑的嘴角,竟有种我见犹怜的颓废和魅惑。
我坐在潭边,支着下巴看他。
他笑嘻嘻问:“小娘子,你来给我送牢饭吗?”
“对呀,你喜欢吃什么?”
“我最喜欢你,过来,让我咬一口。”
“……”你妹,还调戏老子!我翻了个白眼,他呵呵笑了,抽动着全身的锁魂针,又痛得龇牙咧嘴,我乐了,幸灾乐祸。
“疼吗?”
“疼不过你。”
我不笑了,这世上最悲哀的莫过于,得不到的人,放不开的爱。我心肝皆碎,他却毫不在意。颜华啊颜华,七琴可以没脸没皮,却不是百炼成钢,一颗心不会碎。“疼不过你,”想不到,懂我心,知我意的,竟是妖十三少。
“十三少,我放你走吧。”
“为什么?”
“因为我高兴。”
如果我活得不开心,连最想要的都得不到,那还做什么神仙,还不如入妖成魔,起码活得肆意,我跳进水里,拿出偷来的法器,手一用劲,真气凝聚,七星锁魂针应声而起。强制压下欲呕出的腥热,我靠在伏龙石上,慢慢喘气。
“这一次,还你上次救我的情,以后咱们两清。”
“两清?”妖十三少挑眉,拨了拨头发,“没这么容易。”
他指尖一点,我已动弹不得,“小娘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想甩掉我,等我腻了再说,”他飞快在我脸颊亲了一下,纵身一跃,只留下他快意的笑。
“我先去帮你杀了长好,让你再欠我一次!”
7
我摇头失笑,妖十三呀……
他中了七星锁魂针,元气损了大半,现在能从仙界保命回去就很不错,还说去杀长好,真是个爱说大话的主。给我下定身咒,分明是为了让仙界发现是我做的,好拖延时间。不过,一切正合我意,这次,我私通妖界是真的坐实了。
我被押到诛仙台时,什么也不说,就望着颜华,我最亲的人。
这么多年,我躲在角落,看着他的背影,不是不会累,我厌倦这轮回般的等待和痴想。
私自放回妖十三,仙界不会放过我,我就用这条命,赌在他心中,我们还有多少情意。
颜华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我望着他,死命地盯着他,颜华,大师兄,我要死了,不求你众叛亲离救我,就看我一眼,给我一眼,我就死心了,不等你了,以后,你是跟长好,还是跟谁好,我都成全,我不在了,没人会阻碍你。
他还是不看我,低着头,石头般站着。
世上有多少感情是如此,从满心欢喜等到彻骨寒心。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行刑的人问我,我抬头:“我要见我的小马驹。”
小马驹被带过来,它温顺站着,亲昵地看着我,黑眼睛温润又天真,善良得让我看不下去,我闭上眼睛,指尖凝成剑气,划向它,温热的血洒在我脸上,四周尖叫声不断,“这个恶毒可怕的女人,”我闭上眼,眼泪混着血流下来。
这一次,我是真的心死了。
他们总说,我天天牵着匹马,晃晃悠悠,傻里傻气,却不知,我在凡间,住在飘渺峰,那么高,又不会御剑飞行,每次上下山,都是累得半死。那时,我的大师兄就背着我,一步一步走,我问他累不累,他说,不累,要背小师妹一辈子。
那时,我不知道一辈子会这么长,长到他厌倦变心。
我说,我要养匹马,让它背着我们,这样大师兄就不会累。
后来,我养了匹马,我到哪都带着它,我跟其他人解释,我是骑着神马找白马,找我的真命天子,可我的真命天子变成别人的,任我诸般暗示,做任何事,他都不理。我被掳,他不救;我抓妖十三讨好他,他不在意;我拿命赌他会不会救我,他站在原地……
铁打的心被磨成渣滓,如今,我亲手杀了小马驹,眼泪混着血水,我指天发誓:“颜华,七琴此生若再爱你,就如此马,不得好死!”
“行刑!”
“住手!”
两声长喝,我睁开眼,是妖十三少,挟持着长好仙子,依旧满身邪意,朝行刑的勾了勾手指:“放了她,不然——”
他动了动横在长好颈前的长刀:“这么漂亮的小脸,可别花了!”
他不是逃了吗?我站起来:“你怎么还没走?”
“我走了,谁来讨你欢心?”
回眸一笑,妖孽横生,就算三千神佛都在眼前,也尽碾碎成灰。
我解开束缚,与他并肩,从此,七琴入魔,绝情绝心,心化磐石。
8
许多年后,我还是想不明白,好好的一颗心,怎么突然变成石头?
我入魔,跟妖十三少回到妖界,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毫无知觉,没有眼泪,没有情动,只是活着,能做很多事,唯独不会爱人。妖十三少说没关系,只是他变得好饮,偶尔醉了,会抓着我问:“小娘子,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一挥手,血肉横飞,那颗石头心埋在那里。
妖十三少看着我,帮我缝合伤口,轻声问:“疼吗?”
“疼不过你。”
我无心,他却有情,我无情无义,他心肝皆碎。
命运轮回般,一个颜华,绝了七琴的心,一个七琴,负了妖十三少的所有情深。
我问他:“七琴何德何能能入九天之下最狂之人妖十三的眼?”
他说:“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你望着我,眼神却是空荡荡的,我想,我这么个少女杀手,你不扑过来也就算了,还敢无视,我定要把你抓住,让你狠狠爱上我,让你的眼睛装满我,再一脚踹开,把你的心踩成碎渣——”
我听了,觉得有趣,没心没肺地笑。
妖十三少也跟着我笑,笑到最后,他捂着胸口:“疼,疼死我了。”
那满眼红丝,心力交瘁的样子,哪还有初见的一点风采。
我蹲下来:“十三少,放弃吧,一颗石头心,是不会爱人的。”
他反身压住我,目光如电:“小娘子,我是谁?”
“妖十三,十三少。”
“我妖十三,从来就不懂什么叫放弃,别说你是变成石头心,就算你的心被碾成灰,散落三千,我也要一一找回,”他勾起一抹熟悉的笑,肆意狂傲,“看着吧,我会让你再爱上,枯木逢春,石头变血,重新活回来!”
他低头,狠狠给了我一个吻。
我被动地接受,唯一的感觉就是舌尖的苦涩,混着妖十三少的眼泪。
现在的他,何尝不是当初的我,不信颜华会变心,不信我已面目全非,不再爱人。
后来,我想起这段时光,嘴角总是带着笑,我从来没活得这么快活,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过,妖十三少把我捧在手心,也把他的心捧到我面前。凡尘往事皆化成万水千山,我们一一走过,去云海看日出,到魔域看斗龙,他甚至为我抓住匹天马……
银色的羽翼,白色的角,我们坐在一起,我靠着他,闭着眼:“十三少,我好像爱上你了。”
他把手放在心口,那里仍死寂一片,我捂上他的眼睛,不想看他悲伤的眼神,他拉下我的手,吻了吻我的手心,喃喃问。
“小娘子,你到底爱谁?”
9
我摇摇头,石头怎么会爱人。
妖十三少却不信,感化不成,他开始到处寻找旁门左道,奇门怪术,我笑他本来就妖里妖气,现在更是妖不妖魔不魔,简直一个非主流。他瞪了我一眼,该做什么还是一点都不马虎,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终有一天晚上,我被一点刺通惊醒。
他坐在旁边,凝视我,随身的刀放在一旁,刀尖在滴血。
“你去哪里了?”
“杀了只狗,取了点黑狗血,洒到你身上,让你现出原形,”他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滚一边去。”
我推开他,背过身,不想理会,他也默默地坐在后面,一言不发。太古怪了,这实在不像他,事出无常必有妖。我转过身,被吓到了,那神情死灰一片,有几分惊喜,更多的是绝望,铺天盖地侵蚀着他的光辉。
“十三少?”
他把耳朵贴在我胸前,许久,才喃喃道:“没变,还是老样子……”
“怎么了?”
“连他都不行,那谁可以?”他自言自语,神色不定,“难道你真的一点心都没有?”
“你不是早知道我!”
我没好气,他脸色一变,伸手扼住我的脖子,说不出的狠厉,眼睛充血,散发着森森的恨意:“石头心?颜华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一颗心为他化成石头,这样糟蹋自己!反正你也没心,还不如死了痛快!”
力道大得可怕,一点一点夺去我的呼吸,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反正我的命是他救来的,他当然能随时拿去。没关系,只要是妖十三,死在他手上也可以,这样想着,竟有几分圆满,我挣扎着伸出手,要摸摸他。
指尖碰上他微凉的脸,他一震,惊慌失措地放开我,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小娘子,我只是——”
只是太失望,真心得不到回应,就像我,由爱生恨。
我摇头,边喘气边笑:“十三少,放手吧,七琴到死都是这样——没、心、没、肺,无情、无、义!”
“不,我不放弃!”他大吼一声,扔下一句“对不起”,推开我跑了。
“十三少——”
我追过去,只看到他远去的背影,捂着心口,我黯然,跑什么,这里又不会伤心。
谁曾想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生离变死别。
10
妖十三少跑出去,好几天不见,我开始有些担心。
不知不觉,我已经习惯他在身边,东拉西扯,没脸没皮叫我小娘子。
我去找他,才发现我对他了解实在太少,我不知道他常去的地方,有什么朋友,会去哪里。叛出仙界,我认命般跟着他,享受着他对我的好,却从没想过,他不需要做这么多,为一个永远不会回应他的人做这么多。
我这么理所当然,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对不起,十三少,回来吧,就算不能爱你,我也可以试着对你好。
我暗下决心,在家里等他,等到的却是长好。
她憔悴多了,不见昔日的光华,第一句就是:“颜华死了。”
“哦。”语气平静得吓人,我下意识抚摸胸口,这就是石头心吗,连我最亲的大师兄死了,不在了,我都没有任何知觉,我甚至连他为什么死都懒得问。
长好静静地看着我,突然笑了,眼泪从美丽的大眼睛里流出来:“你不难过?”
没等我回答,她又说:“我忘了,你是石头心,无爱无恨。”
我无话可说,这么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又不能晾着,想了半天,只好说:“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她又笑了,梨花带雨又带着深深的讽刺,兀地脸一变,手如利爪扑过来,按住我的胸口,稍一用力,长长的指甲已经陷进血肉里,再探手,已经准确地抓住我的心,眼中全是疯狂的恨意。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心,要他杀了颜华,来重生血肉!”
“你说什么?”我瞪大眼睛。
“我说,妖十三杀了颜华,取了他的心头血,来感化你的石头心!”
有人绝情绝意,心化石头。
她毫不在意,他却用尽心思。传说,只要所爱之人的心头血,就能感化,让石头重生血肉。他以为,她始终爱着颜华,就杀了他,取了他的心头血,结果,她毫无所动,一颗石头心岿然不动,任是谁都不爱。
胸口的心被抓住,长好低头,盯着坚硬的石块:“啧啧,还真是石头!这样的心,就该碎了,还要情要义,要血要肉做什么,白白赔上颜华一条命。”
那一晚,心头血已泼,石头心还在,原来,我真的已经不爱颜华了。
他一条命,真是可惜了。
我看着长好,她该生气的,颜华已死,她还在,多可怜。
“你要为颜华报仇?”
“报仇?我报什么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自愿的!”长好猛地靠近,眼瞳射出煞人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呵呵,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爱我?告诉你,自始至终,颜华只爱七琴,你逆天改命救他一命,他倾尽所有保你一生!”
我瞪大眼睛,猛地想起,爹爹历劫时,那无止无休的天雷,九重天雷!当年,我求爹爹救他,逆天而行,哪会没有报应?原来如此,爹爹死于历劫,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我还活着,我望向长好,她笑了起来。
“没有我那颗九劫珠,你能活到现在?”
“九死一生,第一次历劫有他护你,可接下来的那九次呢?”她附在我耳边,继续说,“明白了吧,你这条小命是靠颜华委曲求全待在我身边才保住的。”
我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我不需要——”
“他这般违心全是为了你,结果呢,你恨他,恨得把一颗心都变成石头!”
“不要再说了!”我捂住耳朵。
她还是不放过我,继续说:“到最后,还为你赔上性命!”
“结果呢,心头血洒在石头心上,还是石头!”
11
一字一顿,如血如泣,我却毫无知觉。
眼睛涩涩的,一滴眼泪都没有,“颜华,七琴此生若再爱你,就如此马,不得好死,”那日,斩马立誓,我只知他变心,却不曾问过原因。我看着面前的女子,姣好的面容,却是真的毒如蛇蝎。
“你不就想要九劫珠?还给你!”
他曾叫我吞过一粒珠子,谁曾想过这是九劫珠,是靠他舍弃自己换来的,若知如此,我就算死也不要。长好摇头:“我才不是来要珠子的,相反,我是来祝你长命百岁,有血有肉地活下去。”
我想到什么,惊恐地后退,可心被牢牢地握在长好手里。
她笑了,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鲜红的颜色。
她轻巧地打开瓶盖,晃了晃,就要淋上去——
“不要!长好,我求你了!”鲜明的剧痛袭来,从心口漫至全身,铺天盖地猝不及防。
她松开手,我倒在地上,溺死般喘息,可那疼痛如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淹来,漫天漫地,我痛苦地闭上眼睛,随手摸了一把脸,满手皆泪。
长好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如九重天雷一声声响在耳边。
“七琴,这是妖十三少的心头血。”
“传闻果然没错,最爱之人的心头血能感化石头心。”
“你果然爱上他了,可惜他死了。”
“他杀了颜华,我自然要取回九劫珠,他就用他的命来换珠子,真感人呀,他打得过我,能轻易杀我,却一心求死,还取了自个儿的心头血,要感化你,可惜,他死了,看不到你血肉重生,七情俱回,他到死,都不知道,原来你最爱的是他——妖、十、三。”
12
长好走后,我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然后,一针一线把心缝回去,它不再是石头了,有血有肉,虽然脆弱但坚强地跳动着。我站起来,去找妖十三少。他把自己沉到我们初遇的那个大湖里,那时,我是仙,他是妖,我穿着衣服,他赤裸坦荡,从一开始,他都是一颗赤子之心。
是我骗他,设陷阱,来讨颜华的欢心;放了他,来成全我与颜华的试探之局;跟他走,是因为我无处可去。妖十三少,七琴何德何能让你枉送性命,她不值得,她连几时爱上你都不知。
我把九劫珠逼出来,狠狠地扔出去。
颜华,是我对不起你,可你的情义我不能再要,七琴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如果当初,哪怕只有一次,你跟我商量,给我个解释,我们也不会走到那个地步,一个失去自己,一个心化磐石。
但求一日好,不求百岁长。
大师兄,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你情深几许,七琴却背叛离去。
她爱上的是那个一头热血洒在心上,灼烧得她活不下去的妖十三少。
我跳进湖里,他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会找到,他是那样好看的男子,第一次相遇,他姿态肆意,坦荡于天地。妖十三少在湖里冲我笑,我们的长发纠缠在一起,远处的天际,九重天雷在凝聚,一束束白光从天而降,我紧紧抱着怀中的男子,永远不放。
十三少,七琴此生此世,与你生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