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不到卯时,秦隽便把藏真心叫起来传授“夏姬八斩法”刀法。
这倒不是为了什么避人耳目,只是因为要赶在一早启程前往建安城,所以人起得要早,清醒得也要够早。
三个可调查缕臂会和那批货物的方向中,秦隽出身建安一代,小时候曾经进过建安城,加上时常各城游玩的南宫胜寒和大病初愈的藏真心,这三人负责这个方向。
原因也很简单,建安城治安好,更有平安司的卫所,应该是不需要太多武力的方向。
三个方向都是投石问路,秦隽、南宫胜寒自信都是好运之人,负责这个方向应该是正合适。
东山盗匪这方面,陈至作为炼觉者来单独负责,南宫寻常相信以陈至的本事发现形迹之后也不至于毫无脱身之策。
赵洞火的情况虽有好转,调养倒会是个漫长的过程,经过陈至点破高立、高坡两人举动,南宫寻常便动弹不得,只能在容栖客栈中留守。
只有建安城方向最容易扑空,众人商议之后也都觉得宁可扑空,算作秦隽带藏真心病愈散心,好过出现以现在人手无法应付的情况。
“夏姬八斩法”只有八招,秦隽第一次全套演练,只是为了让藏真心加深印象。
第一个时辰的练刀,藏真心好歹记住了刀招之形,只是她没怎么习练过“千回剑法”和“百遍神拳”,对于无招之招的要领掌握一时不能很深。
辰时一到,南宫寻常亲自给秦隽的马车套好了客栈中拴着最好的马,只把陈至那匹灰鬃儿马留给陈至来用,便交待了其他刀手自己要出门,却在绕道客栈后偷偷从丙字房留好的外窗窜回客栈,就床一躺。
“三不治郎中”张郸早知道此项安排,着高晓确认人回来后就从外锁上丙字房佯装无人情形。
这一伏做下,高立、高坡如生想法将会趁着“紧要人物都不在”通知和他们暗通款曲的人行动了。
这一天是乾圣四年七月二十四,不到正午秦隽、藏真心、南宫胜寒就顺利进了建安城。
建安城通行查得颇松,“切利支丹”显然就算在周边行动,总关系不到朝廷的态度。
秦隽驾着马车,进城既然还不到巳时二刻,他真的想四处逛逛。
自从到了建安一代,秦隽就发现不少自己少时所见的情景并没多大的变化。
这个年头南方富足,不像稍北的青、兖、幽、冀四州徙民常见。
虽然十年前有场意外的涝灾,不过那也已经是过去之事,现在建安城已经是一派繁荣景象。
就算在通明山庄期间秦隽曾经去过几次济阴城,始终还是建安更加富裕。
进到城里,三人早就打定主意多待几日,秦隽也就放慢马车,任藏真心和南宫胜寒各撩开一边厢帘把街景看个过瘾。
藏真心一大早就看到一对人吵架,只是他们用的也是这带放眼,藏真心实在不能听懂。
听了一阵,藏真心不得不开口问起秦隽:“方才那女的一直对她丈夫说‘免咒誓免咒誓’‘吾拢听’‘亲像真的’是讲什么意思?”
秦隽自然也听着,当下解释道:“那当然是那个男的骗了自己老婆咯。
我挨个给你解释听,劝和的说‘青菜了’是随便了的意思,劝和的人不想管了这俩人还一直吵,他当然更觉得掺和无聊。
‘免咒誓’是让那男的不要赌咒发誓,也就是不要让他作保证的意思。
‘吾拢听’就是我不听,‘亲像真的’是说他说的话真像真话,所以男的一定骗了他咯。”
藏真心好奇道:“你们话乱七八糟,你当初是怎么学到官话的?”
南宫胜寒也好奇这个问题,他虽然常来扬州也听不大懂闽地话,当下也不再看外面等着秦隽答。
秦隽倒是觉得此事没什么特别,答得也随意:“建安人还是会官话的,你们同他们讲官话,他们自然也用官话来应。
何况当时我从小识字,家里请了个教书先生姓卢恰好是北方人,同他多讲个几次话我官话也就会得七七八八了。”
南宫胜寒仿佛听到十分稀罕的事,忍不住开口:“你不是村里人吗?你家人给你请得起教书先生,你难道还是村中大户了?”
“欸,那是肯定!”秦隽倒是接得爽快:“我家在当时呢,算是有钱的。
只是扬州涝灾之后朝廷挪粮征夫,就算涝灾不管我们家的事,我们家的船工也都给征发走渐渐过不下去才开始稍微衰败。”
南宫胜寒自然不信,疑问道:“既然如此,那何必进城,我们该先去你们老家问问看才对不是吗?
‘切利支丹’宣教是在民间,你如果真是大户人家,家里看你回来欢喜也还来不及,动用你家的关系这附近有无‘切利支丹’可以打听个究竟。
你直接隐去这点带我们进城,还不是怕扯谎一到老家露底?”
秦隽怒道:“莫名其妙!!我还觉得你上道,你道我走了多久?五年多欸!
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当年我自己给人拐走这么多年,当下见面也是尴尬。
怎么想的?莫名其妙!”
藏真心对秦隽理解更深,她提出另一点疑问:“如果你是大户人家,涝灾过去家里该是逐渐好过。
可我听你老弟说当年你给‘屠世先生’骗走是看中人家宝剑值钱咧?”
秦隽忙道:“他懂个屁!我一心想学武功,上个当容易吗?
这话是能乱讲的吗?!莫名其妙!”
秦隽边说边狂打眼色,邪剑“血涂”的事可不好当外人讲,藏真心从陈至口中听说后应该是没想到这一点。
藏真心马上会意,道:“好了,信你了啦。‘烂船也有三斤铁,浪子也有有钱爹’。”
南宫胜寒怎么听不出这两人有事瞒着,只是大哥南宫寻常已经叮嘱过不要乱打听别人隐秘,对秦隽、陈至、藏真心三人不提的事他就不好细问。
藏真心也急于把话题绕走,于是旧事重提:“那刚才吵架的那对儿,你听没听出他们是在吵什么?”
秦隽接道:“男的从家里摸出钱跑去赌了吧,多的我也没细听。
只是那女的说……”
秦隽说到这里,突然停下马车。
秦隽转身道:“那女的说‘你见他们绑着黄巾,知道不是正道人物,怎么还去他们的场子?’。
这城里有赌坊是缕臂会有关系的场子。”
南宫胜寒却一蹙眉,问道:“我大哥说过缕臂会用颜色分辨事务接近黑道还是白道,只是红色就是彻底的江湖事务,赌坊好像并不需要用到黄色?
虹之七色里,红色之后便是黄色,我以为至少是需要江湖仇杀级别的事情?”
秦隽也觉奇怪,道:“赌坊确实很多江湖人来往,不过依照济阴城的例子来看,多少认识两个功夫不错的人也就罢了。
我也觉得这事情蹊跷,不如我们回去寻那对夫妇问个明白?”
南宫胜寒当即出口否定:“你一旦问到具体的布巾颜色,当即就留下查问缕臂会的口实,除非你想杀人灭口否则风声传出去我们是更难动作。
事到如今不如去找人问城中都有哪些赌坊,再去一一查看,我们反正不急于这一两天回返。”
秦隽觉得有理,而且他本来这一年来耍钱就少,南宫胜寒份属“盘子”,心想趁机放松一下也好。
藏真心却觉得这两人把话头绕到这上面来根本是因为带着自己不好去喝花酒,出口酸道:“想玩就想玩,你们两人不用说得冠冕堂皇。
我也未必对耍钱不感兴趣。
你们就是去找姑娘喝花酒,我难道就不能跟着?耍姑娘我去成衣铺子买件男装,都不见得比你们差!
‘狗眼看人低,早晚给人踢’。”
秦隽笑了一声,道:“婆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眉眼有英气穿上男装倒是没什么,你要这位南宫少爷怎么办,他这副尊容去蒙着面喝花酒吗?”
南宫胜寒娥眉一蹙,怒道:“什么我这副尊容,这脸生得怎么了吗?莫名其妙!”
藏真心更觉得秦隽这话有理,听南宫胜寒这声音发怒也像是嗔怪,接道:“只怕南宫少爷也还得吞块炭毁毁嗓子,才好进楼子喝酒。”
三人一路闹到饭点,一时围绕的都是去哪里玩,硬是没人想起来正事是要干什么。
既然来都来了,最后三人还是决定先问这附近有什么可以耍钱的赌坊,要简单用点秦隽说是建安特色的虾面后便真去找赌坊来耍。
光是在面摊,三人就打听到三家赌坊,决心从店家最不推荐去说是“最乱”的一家“查”起。
于是三人吃完面,干脆找了家客店把两间房间定下,顺便寄存马车,就要去先陪南宫胜寒找银号兑些现银和铜钱。
兑了银钱,买好银剪,三人所去的第一家赌坊叫做“呷财赌坊”,秦隽讲话这名字就是摆明了吃人不吐骨头,无怪店家并不推荐。
还没踏进这呷财赌坊,三人就看见有一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汉子给人打得鼻青脸肿,一脸横肉显得更横,在路边冲着赌坊叫骂。
那汉子身材瘦高,不知道眉骨和鼻边怎么会生得那么多肉,就是平白一眼看上去都像是个劫道的。
汉子一嘴官话,骂道:“妈的手臂上绑布巾了不起吗?我押宝也不让押,呷什么财,呷屎好了!!”
那几个打人的也不含糊,用官话回道:“妈的,遇上你这种拿着锦盒装屎的疯子就算了,你还管自己叫什么老大咧?惹得起我们东家吗?
你要是还想讨第二顿打,你就再在门前继续闹腾。”
那汉子一听反而乐了,赶紧上前道:“啊?好欸,好欸!!你们谁要打,怎么打?
不会打我可以教你们,正港的短打功夫哦?”
那几个人早就没兴趣,纷纷进去,最后一个进去前道:“疯子,别给我再看见你待在这。”
那汉子先是一愣,好像很怕地退了几步,等这伙人全进去他又嚣张起来,说句“说话不算数,说好打不来打”就带着一脸沮丧坐在这门门外。
南宫胜寒这时上前一步,道:“……额,兄台……你刚才说绑布巾,是说这赌坊里面有人在左臂绑布巾吗?”
这汉子一见有人搭话,一张哭脸瞬间转笑,道:“是啊,是啊。
不是里面的人,是赌坊后面的人有几个绑在左臂上黄色布巾,你说他们是不是不懂怎么美?
你要让我绑布巾,怎么也是红一块绿一块绑个花的,而且要两手手臂都绑才好看嘛。
这位姐姐,改天我要是娶你,一定也要给你盖花布盖头,到时候红烛花布我再束个绿色布冠在头上,那颜色好看极了。”
南宫胜寒正要发作,给秦隽一把拉住,道:“别忘了正事,我们先进去看看。”
三人绕过门口这个疯子,藏真心倒是觉得这人颇有意思,只是既然第一间就撞对了地方,先探情况才是紧要。
那疯汉子在门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愣是自己和自己左右手翻着花玩了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愣是没人敢在南宫胜寒、秦隽、藏真心三人之后踏过这赌坊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