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然已经死了,就算想查这人从哪里来的,在经雨水冲刷这的这个环境下也是极难的事。
好不容易出现的缕臂会线索,居然刚刚找到就马上断掉,在淅沥的雨幕之下,这样的现状如何不让人沮丧?
平时好似最喜欢酸损别人的秦隽没有多说什么,发现了这位“悬命一字简”独行大侠简约患有如此严重的夜盲症之后,多说一句话都会像是在指责这位简大侠。
遇敌突然兼之夜盲症困扰,后队离得又远,没能留下活口实在没他什么责任。
岭天龙江湖阅历毕竟多些,阅历多未必会让人增长多少智慧,却总能让人体会到更多的无奈,此时岭天龙伸出仅剩的左臂搭住简约的肩膀,宽慰道:“既然人已经死了,简兄不必挂怀,我们为的就是找到消息,这人出现已经证明缕臂会真在附近行动。
需要做的事情仍是一样,我们顺着这人来的方向再多巡巡,如无所得就该趁早回去,省得雨下得太久山路地形再有变化,日后查探此处的痕迹也不容易。”
岭天龙的宽慰之法是让简约把注意力转移到能做之事上,忙起来能让很多人心情转变。
简约却道:“好,你们稍等。”
说完,简约从怀中掏出一块小木片,写着红字“简”小木片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绳结,简约腰一弯下去这木片从简约手中滑落到那被扼杀的汉子尸身之上。
一字悬人命,悬命一字简。
原来这就是独行大侠“悬命一字简”简约的做法,无论误杀还是该杀,杀人之后必然在此地留下信物。
在江湖中,会在犯下人命后留下记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多数的人更愿意留下什么彰显威风的记号或者意义模糊故作神秘的象征。
简约留下的小木片却不一样,上面的红绳绳结手法独特,“简”字写法也独有风格,倒像是一种刻意给人留下找对了他来报复的记号一样。
简约留下木片也不多说,先走向这人走来的方向,其他人也没多说什么,只管跟上。
几步之后,秦隽开口:“简大哥,你留着木片好像是等着为他报仇的人能确实找到你一样,这样除了给自己日后留下麻烦,还有什么意义吗?”
简约倒是乐于回答这个问题:“我的确就是希望有人对他的死不满,那么时候可以依照木片找上我来。
江湖中出手杀人要么出于主观,要么出于无奈,无论哪种,事情到一个人死去都还不算了结。
留下这片木片,真正有心者可以循着线索找来,可以凭着绳结和笔迹判断是否找对了人,我在别人找上门来前也可以不再挂心这次出手。”
岭天龙倒是颇为赞赏这种敢作敢当的作风,续问道:“那至今为止,找上门来的有多少,找不上门的又有多少?”
简约想了一会儿才答,他答的是:“找上门的,没找上的我都已经记不清多少了。
至今为止,大多数事情都已经了结。
人在江湖,出手未免无情,江湖本身却比人的出手往往更加无情。
大概因为这样,我这频频出手的无情人到现在活得仍是很好。”
话说了一阵,简约突然示意其他人压低身子。
这处是一处矮坡,已经在庾关的另一边,五人从这矮坡后以石道为掩护只往另一边探出了头,果然看见远处的火光。
那是处比五人所居位置地势更低的山道,看起来想要平安过去最好还是从更低处沿着水道再往那面攀。
此处位置还远,有雨声做掩,简约用稍微大的的声音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看不到地形,但是那处的热、烟味还是能明确告诉我那处是有人生火。
从雨水的声音听起来,你们看到的应该是被低处水道分开的对面山坡上山路。
如果刚才那人是滑了下去后攀错了山路才找到我们这边,我不会意外。”
无论是秦隽、藏真心、岭天龙还是言笑酬,此刻都不能做出比这再准确的判断了,这四人纷纷表示同意。
言笑酬只是在此之上进行了一次推论:“他们没出来找人,代表他们认为不该为了找人暴露秘密,你说他们是要行动还是护送着东西?”
“应该是东西,秦隽不是猜他们如果有行动必然是要为了把缕臂会手里的钱用出去?
正因为是护送着东西,所以走失了人也不能找,因为保住这些东西远比他们走失的一个人要来得重要。”
藏真心接话时,结合上了秦隽之前的猜测。
“如果是东西,证明那些是不便冒雨运送的东西,他们才会找了那处好像是山洞的地方落脚。
人容易走,东西却不容易走,这种可能符合他们这样选择的原因。”
岭天龙同意了大家的猜测,他说话时语气也有些跃跃欲试,发现敌人踪迹让他觉得这一夜冒雨巡山终于不是一场空。
秦隽则在这时问起了简约的想法:“简大哥,你的看法?”
“既然东西不容易走,人也被绊着而变得不容易走。
如果想要查明他们此行的目的,就要等雨停之时先设法跟上一阵,只是我们选择的监视位置不能太远。
等到他们再次起行,说不定已经是日出之后,他们就没必要再点火光。
没有火光可以追索,此处地形又复杂,那时才是最容易追丢的时候。”
秦隽问起他本来就是想到这点,想委婉地问他是否同意等到对方雨停再次起行后再追在后面。
既然简约没有表示反对,说明日出之前一段时间开始简约的视力就能渐渐恢复正常,这种做法可行。
“好,”秦隽本是提议巡山之人,此时也主导起来众人意见,道:“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往上面找接近处跃到他们那边山道更高些的位置,然后歇息。
每两人为一班,一个时辰为轮替时间,总有两人盯着他们的动向应该就可以盯住。”
五人冒雨又终于绕道到出现火光之处的高处,再找了个往低视野相对宽广的地方避雨歇息,这里虽不似低处那凹陷下去的石洞,好在也不如一路走来的山道那样泥泞湿滑。
秦隽做出这个决定本来是为了让简约和有伤的岭天龙两人能够趁机多做休息,谁知道刚歇下好像每个人都怀着心事,秦隽也不好劝他们歇息,他们开口也便跟着聊天。
岭天龙得到喘息机会,他却是最有谈兴的人,眼下五人中有三个江湖小辈,他干脆就在这荒郊野地谈开了武功。
岭天龙的话一开头,就让秦隽多少感了些兴趣:“我看一路走来秦兄弟毫无疲惫之意,显然也是名炼体者。
秦兄弟出身知风山通明山庄凌氏门下,可知‘四山两宗一府司’对于武功和四大炼途,有套更成体系的看法?”
“不知,不过想来他们应该是有。”秦隽难得一句没绕,对答得实在。
岭天龙一笑,继续道:“江湖中人都知道所谓‘四大共途’,‘四大共途’却是为了评判武者水平而定下的标准。
可知这四条炼途之中,一般认为是哪种更适合武者?”
言笑酬抚了抚自己又大又圆的鼻子,直到鼻子全干了便接道:“看岭掌门如此得意的样子,想来‘四山两宗一府司’定然以为最适合武者的‘四大共途’必然是岭掌门所精擅的炼体一途了。”
“这话不错,正是炼体途!”岭天龙语中带笑,答得理所当然。
确实金山派为“四山两宗一府司”中殊胜宗秘密培养的小门派,尤其殊胜宗无我堂和金山派关系密切,把一切能够提供的都提供个够够,对于一些不需那么保密的所知也是倾囊相授,作为金山派掌门岭天龙说出这话,就相当可信。
岭天龙还找了个树枝,在地上写了个“体”字,然后便在体字旁边画了一样长的一横向右一竖向下。
向右那一横走尽,他又写了个“心”字;向下那一竖走尽,他也写了个“觉”字。
“炼体途的修炼者,体力增长之余,自信也会更强,炼心一途便也开始松动。
而身体的强大带来更多的临战经验和耳目所及范围,炼觉一途如是也松动。”
说着,岭天龙又在“觉”字处同样一横向右,“心”字处同样一竖向下,两线交汇便尽,旁边他又多写了个“技”字。
“心神变得更加强大,直觉更为敏锐之后,随即武技的技巧也开始精进。
这个过程就是武者‘四大共途’资质成型的基本框架,这图在‘四山两宗一府司’里也有个叫法,叫它‘四性境限图’。
一旦正式进入某种炼途的初境,而不止是可以运出不稳定初境境界状态,‘四山两宗一府司’的师长便会让弟子时刻摹画此图,确定自己今后武功进境之后的侧重。”
五人之中唯有岭天龙能够说出这套成体系的办法,这时除了仍在关注那处火光的简约外,三个少年辈的都已经被岭天龙这套理论吸引。
藏真心尚且没有能真正成为修炼者,也就没秦隽和言笑酬那么急切,秦隽却急于知道如何用这所谓的“四性境限图”确定自己精进武功的侧重。
岭天龙既然愿意谈,也便不藏私,左手树枝继续比着这个正方加四个字的“四性境限图”,侃侃而谈道:“说起办法,其实也简单,一字曰‘估’,一字曰‘描’,基本上凭这两字就可以确定自己的资质到底落在何处。”
“如何‘估’,怎么‘描’?”秦隽问道。
“‘估’就是凭借自己已经踏入的炼途和其他炼途松动的情况,估摸自己的那一点大概会落在这个正方的哪处。
它提供了一个基本的概念后,就要把这个概念记在心中,然后从自己最先踏入的炼途那字的一点开始,沿着一个旁边的‘四大共途’方向移动……比如……”
说着,岭天龙便开始示范,他从“体”字那一角开始,首先向“心”字移动树枝。
“我是炼体者,从这里开始,我进入炼体途之后炼心途也开始出现松动,那么先找定炼心一途,便依照强迫自己心神专注开始缓慢匀速把指向的处描向‘心’字。
‘心’的对角是‘觉’,当我注意到心神动摇的同时开始出现类似于直觉的想法,便可以停下,再竖着去向下‘描’。
而这样‘描’会让我指点之处靠向‘技’,而‘心’和‘觉’的那一点已经确定了,便只要清楚自己指点之处是往‘技’走,不断在缓慢匀速移动时候改变自己劲力的落重之处,发现生出阻碍之力以至于你用上了‘体力’去扳着手,就也该停下了。
如此纵横方位都确定之后,就是你的资质所在之处。”
岭天龙演示到此结束,他的那一点最后落在了从“体”字开始纵不过半,而横则过半有余的一个位置。
言笑酬依葫芦画瓢自己取了个树枝在现成的“四性境限图”上比划着试了一下,他这一点最后落在了非常接近“技”这一角的位置。
到了秦隽,他却犯难起来,马上问道:“这……我炼体之后是炼技一途先显出松动,我老弟陈至是炼觉一途后炼心才开始松动,这倒是该怎么去找方向,往哪一途‘描’?
难不成我要斜对着角开始‘描’吗?”
“不然,这种情况虽然少见,却表示秦少侠和陈少侠在炼途资质更为过人,在互为阻碍的两途上都有进展的可能。
比如秦少侠,就要在‘心’和‘觉’上画上一条对角斜线,沿着这条线上不断运用四途的诀窍去‘描’:‘体’是要以体力加码,‘心’则是心神贯注,‘觉’是想法飘然随性指点之处也好似要飘走而飘不走向旁边的感觉,‘技’则是改换指点之物上劲力的落重位置。
像秦少侠和陈少侠的情况,最终是一定会把那一点落在开始那条斜线上。
就好像殊胜宗无我堂有位次席‘燃指善女’也是二位一般的情况。
她是炼心者,她那一点是落在‘体’和‘技’之间相连斜线上最终比较靠近‘技’的位置。”
秦隽再试了两三遍,仍然不能确定自己那一点要落在何处,只觉得处处都有再移跑位置的可能,岭天龙则是安慰秦隽说越是资质过人者这一点越难落定位置,叫他有空或者武功再进时再试便好。
秦隽反正没一点倦意,干脆就一直就着岭天龙所画的“四性境限图”反复试起来。
第二班轮到藏真心和言笑酬盯着那处火光,言笑酬见秦隽仍没休息的意思,倒是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凑近藏真心,说起了秦隽的闲话:“我看你和秦少侠各自都有意思,怎么不早定下了亲事?”
藏真心则道:“我俩的事啊,那大概就是得‘随缘’,难为你一路好像要逗他一样。
言大侠,是小女子看错了,还是你这一路上真的对秦隽格外在意?”
“啊?”言笑酬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转而一笑答道:“你看出来了,我要是说我们之前见过,只是秦兄忘了,你信不信?”
“见过?什么时候?”藏真心觉得这句话不像骗人于是更想知道答案。
“说不定是上辈子咧?”言笑酬一句答完,哈哈笑了两声,转头专心盯起低处的火光了。
藏真心觉得这人好像在刻意戏耍自己,嗔道:“好啊,你这人连我也逗了。
‘两眼无定光,鼻大不端庄’真的凭你的样子说不定和他真是上辈子的亲戚、冤家。”
言笑酬哈哈一笑,也不接话,只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确实见过秦隽,只是秦隽看起来已经记不得他了,倒是那“闭眼太岁”陈至按传闻他应该也曾见过,记忆中和秦隽一起看见的那小子相貌却和陈至那副多少带点阴柔总是闭眼极富特征的相貌大不相同。
言笑酬却记得,自己曾经记着,那位传剑给他的“老神仙”驱走自己前另一个身边的小孩子,乃是个长相剑眉英挺更加正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