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舞风也明白,此时自己心里生出的这股古怪想帮助此“人”的想法觉不自然。
如果他的头脑足够清明,或者他没有因为药力达到这种“天下无敌”的心境,再或者他没有犯下刚才出手杀害金山派弟子的后顾之忧在他心里推上一把的话,他还有机会冷静下来。
可现在的孟舞风做不到。
独有炼途鸩途威能强化一切不是经由自身努力而是通过外力提升带来的实力变化,还同时抑制诸如药物副作用这种反面的效果,而孟舞风平时信心不足,这种“天下无敌”的心境被鸩途炼途威能认为是正面的助益而非负面的影响。
所以孟舞风才会在各种秘药效力发挥后,这种“天下无敌”的心境强烈到无法自制。
鸩途炼途威能同样不能让孟舞风不受“天童子”强大异能的影响,反而因为这种影响可以弥补孟舞风平时不足的信心,某种意义上还被放大了。
孟舞风好不容易把目光从半空中若真若幻的“天童子”身形上挪开,心中升起的那股想要相帮的异样感情却挥之不去。
玄衣卫不肯重视我,也不肯接纳我的投靠——既然没法摆脱这股感情,孟舞风自己在心里给这股奇妙的感情找了个理由。
想到自己的投靠结果是遭到冷遇,孟舞风的想法更进一步,如果就此转而投向“切利支丹”,或者也是一条出路,只是想要回返太华山三峰府去却要另找办法。
可转念又一想,自己这几年倒霉的遭遇都是从想要杀害师兄“小三口”赵烛影开始,三峰府还是要回去的,只有回到三峰府才能回到过往的好日子中。
于是孟舞风竭尽此时的心神来压抑这股想要背叛的心情,这让他心中毫无一点空间容得下冷静的思考或者任何情绪再动荡的余地。
如此混乱的思绪在脑,孟舞风就越发觉得四周的诵经之声实在是麻烦。
这让他平白又生起了怒意:我在尽力帮你们压抑自己,你们为何还在这时吵我?
孟舞风仗着手中昆仑山百年之作名锋“寒松”,又大步走到另一处传出诵经声的营帐,掀开了其中的帘子。
这一次他看到了一名真正的殊胜宗居士。
作为诵经之人,正牌学过佛学而且心中虔诚的殊胜宗居士毕竟比滥竽充数的金山派弟子要专心得多,就连孟舞风突然闯进他的营帐,他也视如不见,只顾虔心诵经,不停尽自己所学运使“四住动心咒”。
“你不要念了!!”孟舞风怒声发出,他不管那些五四三,只想自己已经在竭尽所能压抑自己,此刻听不得这些嘈杂经声。
那名殊胜宗居士双眼盯着孟舞风,仍然是片刻也不肯停嘴。
孟舞风恼极,又再一剑贯了这名殊胜宗居士的心窝。
名锋“寒松”不愧是昆仑山百年之作三剑中最完美的一口,这口剑即使杀人,事后只需一抖,锋刃上的血半点也不会留在上面。
孟舞风也不多停留,他再从这座营帐也走出。
停了一处,还有九处,只要都找出来设法停下这些人的诵经之声,孟舞风相信自己有足够的精力对抗心中这股异样的感情。
而孟舞风更加相信,只要自己压抑住心中感情,并立下功劳,事后那“闭眼太岁”总有办法提自己洗清自己今天这些杀孽。
毕竟孟舞风极为信任的“口舌至尊”可是保证过,“闭眼太岁”陈至足智多谋,说话分量也重,是此间最能帮他重返三峰府的人。
主营中的江麟儿和颜帷秀早听得外面古怪地安静下来,未见得就是斗完,多等的这一会儿,江麟儿用来和颜帷秀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江麟儿对自己父亲的实力绝对信任,道:“如果此战能留下‘切利支丹’贼人之首‘天童子’,我们可谓是上天给了好大的一个机会。
再接下来,父亲现在身份尴尬,就得要颜大人出面和官军沟通。
只是要注意一事,观察官军的行径,照秦少侠和岭掌门回返时所说,官军此刻的领导者扬州刺史黄现仍有意袒护亲叔。
如果察觉官军有杀良冒功,拿民间其他商户为缕臂会开脱的行为,颜大人可配合在官军帐下为应的小安帮人马,设法保下些人证,这些人证就将是他黄现的把柄。
缕臂会既然化明为暗,说不定其首犯黄坚视缕臂会这个组织也如枯木衰草,可随时舍之。
保留这些人证作为把柄,我们就有和扬州刺史斡旋的余地,到时候下一步就是看黄坚和他留在身边的江湖败类何时落网,我甚至已经私下做出另一安排,让人向‘摘星楼’提出了暗杀黄坚的委托。
多管齐下,黄坚只要一死,扬州刺史和我们对抗的理由也不复存在,黄现既然会拖延,就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向大势低头。”
“‘摘星楼’……?问事大人,这是否不妥?”
颜帷秀有此疑问正常,只是江麟儿把手指竖在口边,颜帷秀也马上会意不再多问。
江指挥使在天京城犯下的事情看来是真的,颜帷秀终于肯认清这一点,那么如今正在讨贼中的玄衣卫其实也必然在朝廷眼中尴尬。
颜帷秀苦笑,他可不想掺和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只是他却也是当事人之一,无论如何躲不掉,只有选择站在哪边的余地。
江麟儿的做法是在尽力弥补,颜帷秀相信就算事情做尽,只要天子一怒事情仍是不可挽回,帮助他或许是个火坑,及时转投更稳妥的一方才更可能不被一同追究。
颜帷秀毕竟不是那位试百户裘非常,对他来说这个选项比不上江麟儿自身的信任。
江麟儿毕竟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为平息扬州祸事竭心尽力,自己作为大人如果不能保护他,枉称男儿。
所以颜帷秀的表态也诚挚而坚定,他摆出玄衣卫特有的反掌握拳礼一揖,道:“属下定尽一切可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麟儿倍感欣慰,在这个节骨眼上托付信任极为危险,好在颜帷秀是个十足值得托付之人。
江麟儿于是连心中话也开始说出来,甚至开始畅想将来:“此遭江湖一行,颜大人可知晚辈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他开始在颜帷秀面前以晚辈自居,颜帷秀虽然没听出称呼上的分别,却肯接话:“是什么?”
“江湖、民间、朝廷的割裂。
其实像‘切利支丹’贼人之乱,民间、江湖、朝廷各有难处。
如果不是扬州疫病横生,民间不会有这么多为‘切利支丹’贼人发生的声音。
若说这些都是贼人,晚辈只觉得贼在心中,也在这裂痕之中。
荣朝从立朝以来,明君名臣无数,只为了个天下太平。
然而随着江湖、朝廷、民间的割裂,朝廷是否早就走上了压抑另外两方的声音,耳不闻为静的路子?
玄衣卫在三者之间居中,颜大人应该对此感悟也深。
晚辈只担忧这样的做法换来的太平,是真正天下的太平还是朝廷心中的太平。
朝廷心中的太平,又真的是太平吗?”
这个问题太大,颜帷秀其实颇有同感,只是他却没有这种着眼天下的智慧,只能从自己所见出发,说出自己认为这其中的难处:“世道纷乱,人心不止。”
这八个字的角度还是更偏向于江湖了,江麟儿觉得此说虽有道理,却不能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于人心。
缕臂会撺掇起来那支患殃军反贼,其中又有多少人是为生计所迫,而生了他人眼中的“贼心”?
江麟儿叹息,有些问题是智慧也不能尽解,他只有做到最好。
“嗯?”
江麟儿感慨一过,才察觉声音不对:“太静了!”
颜帷秀一愣,不知道江麟儿为何又重复此点:“从刚才开始,静很久了。”
“不,”江麟儿稚嫩的面上眉头紧蹙:“我是说,诵经之声少了。”
颜帷秀这才潜心注意起声音的变化,确认之后他也大惊:“是,可……会不会是殊胜宗居士们功力不继,坚持不下去了?”
“有可能……”
江麟儿毕竟也不知道留下的这些殊胜宗居士功力深浅,而维持“四住动心咒”功夫消耗又有几何。
“……但是怎么会消失得如此循序,好像是从一处到一处消失的?”
颜帷秀答不出,这确实是个很大的疑点。
“要不然,我出去看看?”他只能这么提议。
江麟儿并不反对:“请颜大人务必小心!”
颜帷秀得令,再行一礼,走出帐中。
“三不治郎中”张郸、藏真心、“悬命一字简”简约三人在一处营帐,突然见帘子被粗鲁地掀开,随后“剑毒梅香”孟舞风居然是提剑走了进来。
“你做什么?!”张郸先开其口。
孟舞风一眼扫过三人,知道自己找错了帐子,这里并没人在诵经,于是道了句“我找错地方”就又退了出去。
“事情不对。”孟舞风一退出营帐,简约直出此语。“诵经声在逐处减少,这个‘剑毒梅香’或许和这有所关联。”
太阳此时应该已经西沉,简约“夜盲症”症头发作,耳力反而显得强了些,首先注意到最该注意的变化。
张郸眉毛一皱,他本来一同去参加搜救岭天龙,只是种种迹象显示岭天龙或许已经遇害,他借故病人需要照顾回返乃是不愿意和灭度宗众人一起陷入悲伤情绪而已。
可如果此地发生以外,那张郸觉得只怕还是悲伤得好,好过卷进更严重的麻烦。
藏真心只在想秦隽和陈至为何还不回来,起码有陈至的智慧镇住场面,总会让人安心。
而此时的“闭眼太岁”陈至也才刚刚清醒,他一醒来就看到自己被席子和夹在腋下,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奔走。
他自然要反抗,这一反抗,他给席子和抛开。
“你醒了?!”席子和仍没能摆脱秦隽和言笑酬的追赶,此时陈至醒来,对他来说可是个麻烦。
陈至不及答他,先看天色,天色居然已经暗了下来,那自己是昏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