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隽绝没有想到,原来言笑酬已经娶妻,甚至还育有一女。
经过和那“天下第一剑”江南城莫名其妙的对决,陈至对那一战的细节答得十分含糊,秦隽也不好问他。
三人一路向西走了没多久,言笑酬就先开口尝试为这两位结义兄弟缓和气氛,他说得十分合理,就连陈至也不好拒绝:“此处已经近了我家,我离家颇久,想要回去看看。
不如两位也随我来歇息一两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秦隽的伤势也需要处安生地方调养。”
秦隽本来以为陈至会开口拒绝,毕竟事情太多,谁知陈至一听之下只道:“好,我也要一处静室。”
言笑酬则道:“这很容易办到。”
秦隽虽然觉得陈至应该没多少工夫可以耽搁,不过此时他愿意休息,倒是也是件好事。
至于秦隽自己,只要没有像追赶江南城时那样有拖伤强爬的必要,秦隽就觉得以自己如今炼体途“出离凡物”高境不稳定状态的威能之下恢复状态并不成问题。
反而是陈至更需要安静疗伤,就算言笑酬拿秦隽自己做幌子,秦隽也知道陈至身上的状况更加不妙,陈至也同样一身伤势,虽然凭借“孽胎”异能转移伤势后可以更快速地恢复,总比不上炼体者。
“三不治郎中”张郸若在,或许还可以开些方子加速陈至伤势复原的过程,但是玄衣卫营寨被袭之后秦隽等人没在那处见到旁人,一时就算担心也不知道去哪里寻那几人。
在言笑酬的带领之下,三人没到日落就已经来到处依水的乡村,这里与其说依水,不如说依沼,只在村子外围南侧才终于靠了一支云江支流的小河。
言笑酬一家栖身的正是这个村子,对这周围他熟悉得很,对秦隽和陈至也只先简单交待一句:“洼地能不踏就不踏,小心水蛭。”
秦隽家乡的建安一带乡下也常有水蛭,能够明白言笑酬的意思。
就算秦隽身为炼体者,被水蛭这种吸血的虫子盯上也可以用功力硬挖出来解决问题,言笑酬和陈至各自有伤,此刻如果给水蛭侵入身子,只怕马上就要病倒。
秦隽身体已经回复到可以自己行走的情况,此时看这四处的沼泽洼地,不免皱眉道:“你们怎么会想到住这种地方?”
言笑酬大鼻子粗气一出,笑道:“不常在扬州久住,你是没这份体悟。
此处虽然虫蛇颇杂,但是虫越多蛇越多,这些生灵自己净水的本事却也不小。
除了夏天蚊子也多兼之潮热,其他时候倒是比扬州其他风景秀美之处更易居呢。
而且水蛭和很多水虫也可捉了晒干入药,再行船去些大城换钱,这里人反正是能过得自得其乐。”
到得靠村子再近一点,几个小孩子就先认出来言笑酬,这些小鬼倒是不怕生,见言笑酬后面跟着带伤的两人也还是整团靠了过来。
看着这群孩子两名女子也跟着过来,小孩子靠近了就叽叽喳喳,这两名女子中倒是有个年轻的说话毫不客气:“出去乱凑热闹,总算肯回来!
弄得自己好像去跟老虎打了一架,怎么,这又是认识的哪路朋友?”
这说话显得跟言笑酬极亲昵的女子脸色黄一些,眉眼间多少有点清丽感觉,只是她皮肤较粗,双手也粗得不像女子,反显出一点活力来。
这女子马上让秦隽和陈至想到凌绝的妻子毛平卉,这两人气质上多少有点相近,只是这女子显得年轻活泼得多。
言笑酬一笑,走近一些,先拍了拍这女子身边依偎着的小女孩儿,就转身向陈至、秦隽介绍起来:“这是我妻子李朵,我的女儿言芹。”
“你……你成家了?!”秦隽首先惊出一句。
陈至相对平和得多,这些妇人和孩子都不像江湖中人,他没有行握拳礼只是躬了躬身。
言笑酬道:“一会儿到了我家再说。”
接着,言笑酬就转向李朵和另一名妇人到:“郑嫂、朵朵,这两位是江湖中成名的‘闭眼太岁’陈至陈少侠和‘口舌至尊’秦隽秦少侠。
他们和我都受了点伤,或许要在村里静养点时日。”
那被叫做郑嫂的妇人双眼一挤,露出极和善的笑容:“那事情好说,我公公那里我去说说,两位大侠尽管多待,村里总是能照顾得到。”
原来这郑嫂正是这绕流村村长的儿媳,看她的样子对言笑酬带回江湖人也是已经见惯了。
言笑酬又对李朵多说明了一句:“记不记得当年我遇上那‘老神仙’?这两位少侠也和那‘老神仙’颇有渊源。”
李朵马上来了兴趣,对陈至和秦隽道:“那这几天你看可得多说说那是位什么样的‘老神仙’。”
陈至一笑,道:“如果嫂子有兴趣,我们可以从头说起。”
言笑酬这时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道:“怎么,当年的事情我又不是没同你说过。”
李朵斜他一眼,道:“你说话没五没六,谁知道里面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说完这句李朵自己反过来一笑,颇显出几分俏皮来。
郑嫂也颇爱插话,在外人面前也不显得生分:“那小言你们几个说不定有几辈子的缘分,以后两位大侠也常常到绕流村来,怎么来都是贵客!
就是这位大侠……此处养伤倒是无妨,这双眼却很难给你找医生来瞧。”
郑嫂说的自然是陈至,秦隽赶紧接话道:“他的眼睛从来就是这样……”
转念一想这说法未必能让人接受,秦隽眼珠一转说辞也已换了:“……他这是一门独门的功夫,不是什么病。还请夫人不要在意。”
“原来如此。”郑嫂于是也不再过问。
陈至多少露出点笑意,这段时间接触到尽是江湖人物,江湖人顾忌得多对他这双眼睛也是避讳不愿谈及,他已经很久没给人当成瞎子,偶尔来这么一出反而让他马上对这村子生出亲近感。
三人随着言笑酬妻女回到他家去,言笑酬住得乃是间以竹为骨再以芦苇四处编扎而成的屋子,看上去不像经得起风雨,倒让人觉得也许做得到冬暖夏凉。
三人虽然推说不用,进了言笑酬家后不久这村的村长仍是亲自弄了点炖雁和肉干、杂粮酒过来,丝毫不把自己当做外人就和言笑酬一家一起招待起来陈至、秦隽。
绕流村的村长是个个子矮的老头,名叫逢盼丰,他双眼中拱旁垂乍看颇有点奸猾的样子,说话却又憨直实在,对江湖事好像有无穷的兴趣一样。
秦隽、陈至没法却了这份热情,言笑酬一家人也不排斥这个老头儿,几人很快就有吃有喝。
席间秦隽为主,陈至补充,总算是把“屠世先生”晁颢的相关故事隐去了其中江湖血腥恐怖的部分,只讲得像是个传奇般的故事。
逢盼丰是个极好的听众,懂得在气氛变化的时候跟着问细节,秦隽觉得这老头儿平日话本一定没少看,却问出来原来这老头儿大字也不识一个,只怕江湖故事平时也是从言笑酬带回来的江湖客口中听说。
几人一直喝到明月挂空,也不知是杂粮酒太不醉人还是逢盼丰酒量太好,送走他的时候这老头儿好像一点也没喝醉一样。
陈至、秦隽、言笑酬三人有伤在身喝得也少,倒是真的没喝醉。
李朵收拾完东西,就要去哄孩子睡觉,也不忘了埋怨丈夫一句:“这可是八月十五,要回来也不知道先找城里打些月饼。
你不知道芹儿盼吃口城里甜食盼了多久。”
言笑酬只好摸着鼻子告歉:“对不住,江湖杂事多,是真没顾上。”
李朵砸砸嘴,显然也是惯了丈夫这般模样,道:“行了,知道你在家也待不住肯定没几天就要办事去。
你们几个都有伤不要睡得太晚,盖世的英雄也经不起熬。”
嘱咐完这句李朵才自己进了偏屋,她留着门帘,显然是专门给言笑酬留着。
陈至、秦隽各自一笑,他俩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女子有点像毛平卉。
李朵和毛平卉一样,说起自己丈夫是“盖世英雄”那就是心里真心这么觉得,嘴上语气再酸也藏不住其中的真意。
秦隽再端碗,碗里却也没了残酒,他干脆直接转头去看窗外月亮,就当自己有酒入喉,也不忘小声趁机酸了言笑酬一句:“你对那藏婆子那么上心,我刚才可差点酒后吐真言,把这一出也说了出来。”
言笑酬马上压低声音:“去!你要是没忍住,我可知道你是名炼体者,横竖也经得住我揍,可真会揍你。”
打趣到此为止,言笑酬见没了旁人,问起正题:“你们两个不管接下来要干什么,可先要养好伤势。
……那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找谁?”
秦隽也好奇这个问题,转头把问题抛给陈至。
陈至道:“本来有很多方向,比如玄衣卫营寨遇袭时人数颇少,如果是江麟儿让人撤走,事后这些人就很可能到了近苇原或者地魁门的地盘。
或许藏姑娘和张大夫、简大侠也在那处。”
秦隽安心的模样表现得太明显,转眼一扫看见言笑酬在笑着看自己,料想陈至虽然看不出来那双眼睛是看谁,只怕也是一样,赶紧道:“莫名其妙!
先说正事,我们只怕是不好找他们去,是吧?”
陈至点头:“不止他们,眼下‘切利支丹’袭营后‘天童子’也不知道是否平安撤走,加上殊胜宗潘籍隐身暗处,只怕我们能寻常想到的去处都可能会和其中一支撞上。
如果考虑到潘籍对机会把握得巧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可能是持有某项麻烦的‘异宝’,那灭度宗方面和我事前差出去查探缕臂会剩余关系的玄衣校尉雷子辰处我们也是难以着手。
最坏的情况是潘籍完全掌握我们的去向,我们去到哪里就会害了哪里。”
秦隽听得郁闷,心里怪开那锋盼丰送酒怎么也不多送些来,马上又想到一事:“听你这么说,是要我们分开行动?
如果是顾虑潘籍不知道哪里得到那叶西风已死消息的话,我们分开行动才好让潘籍无法顾及多方。”
“我正是这个意思。”陈至毫不隐瞒。
秦隽觉得陈至表面平淡,其实或许受到江麟儿之死影响也颇大,他早看出陈至也像自己将“玉萧竹剑”章凡白的遗憾移情给“剑毒梅香”孟舞风一样对江麟儿多少移情。
只是这个时候,秦隽却不好劝慰,他甚至在心里隐隐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护回孟舞风,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而多少愧疚。
“口舌至尊”在这个时候能派上用场的也只有口舌,秦隽终于想到些话连这份愧疚也不表现给陈至。
还是他曾经惯问的那一套:“这就是你的做法?”
“是的,这就是我的做法。”
陈至一笑,虽然之前他就凭借炼心途的“声音”走完这个流程,亲耳听到秦隽来问还是让他更能安心。
“你的做法一定会赢?”
“我的做法一定会赢。”
“就等你这句话,好,你要我们去干什么我们就去干什么!”
秦隽豪气顿生,陈至这么说的时候总能给他莫名的信心,此时他唯恨无酒下喉。
言笑酬觉得这对义兄弟这么对答实在颇有妙处,他仰碗一饮,他碗里剩下的酒根没半滴呛进大鼻子,全进了嘴里。
原来言笑酬鼻子大,喝酒从来不急,此时反而有些酒剩在碗里。
“啊!”秦隽此时也才发现言笑酬剩着酒,却来不及讨了。
陈至一笑,多少扫去点诸多事情带来的阴霾。
陈至侧头笑时,也不由得转头看到了正圆的明月。
他已经有了今后行事的腹案,归根结底也是“杀人放火”四个字,他要借助言笑酬给他提供的静室和休养时间想出一个法子,尽量让这把可能将窜遍扬州局势的大火不也把这可爱的村子焚了。
对陈至来说,确保这一点比取胜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