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至半个身子在水中,孙游者却是居高临下,这场比斗只要再开,结果任何人都可想象。
陈至抓住唯一的机会,借助池水之掩在水中变步为通明山庄凌氏归真剑法外姓所传最强抢攻之招“返真一步剑”的步法,双脚一用力,身子拔水而起。
目标——魏春风。
孙游者不管陈至的目标是什么,见他动了,身子也从廊桥廊顶翻下,长枪直刺而出,刺向的赫然是陈至前进方向。
这一枪没中陈至,却在魏春风和陈至两人中间起了分隔之用。
这不是孙游者的本意。
没中孙游者这一枪也不是陈至的本意。
陈至缺乏水战经验,依照往常经验运起“返真一步剑”步法,半身破水之时却被池水阻了一小下,抢位之势势尽后他人也停在了稍早一步的位置。
孙游者见识过陈至“返真一步剑”步法的飞退速度,也完全没想到陈至这一下会提前便停了。
正是这一停,让孙游者这一枪落了空。
孙游者、陈至、魏春风三人同时一怔,各出不同应变。
魏春风这才意识到陈至转而攻击自己,长剑该为一架,准备接招。
魏春风看来确实怕水,脚下湿滑的现在他手中的剑也没了刚才在“如斯园”偏院时的潇洒自信,只取守势。
孙游者只想抢过“闭眼太岁”这名刚才在自己枪下逃脱的敌人再续激战,他人尚未落下,枪杆一转挑向陈至欲分开两人单独接战陈至。
陈至心道一句“万幸”,运足炼技途“身从意发”境界威能,手中长剑随腕一坠,点出一划寒光极自然地剑路改换走低。
几番模拟“寒星一点”,陈至对这招的原理和手感已经完全掌握,所以哪怕并未经过“寒星一点”剑者以剑引剑的传招方式,他也可以凭借现在已经掌握的炼技途初境来施展不逊任何一名通明山庄嫡系剑客的“寒星一点”。
而“寒星一点”不愧为通明山庄凌氏成名绝学,这一坠腕奇袭剑招之奇确实可以让剑客单凭这一“奇”独步江湖。
就好像现在陈至手中的剑一坠之后,果然就变成了孙游君的攻势、魏春风的守势都未能触及的角度。
整个欲界之中,恐怕只有他“闭眼太岁”陈至可以用这种“孽胎”异能模拟之下记熟“寒星一点”最秘密之处的手腕自然坠腕手感,从而不经以剑传剑的方式学成此招。
“下下签”夏尝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刚才他的鱼尾剑法剑式也是在这奇袭剑路之下吃了大亏,他见这招的坠剑之妙连武功高过自己的“三悟心猿”孙游者也无法防住,对自己刚才失利在这招下之事已经感到释怀。
江南岸出身“天下第一剑”江南城的江家,对各路剑法也是颇有认识,他虽然没赶上陈至和夏尝笑的那一战,此刻却清楚将陈至此时剑法看在眼中,认出了“寒星一点”妙招。
随后江南岸马上心生疑惑:相传这一奇袭剑招只在知风山凌氏嫡系之中流传,这“闭眼太岁”居然会用此招到底是其师“试剑怪物”破例私授还是其脱离凌氏通明山庄之前设法偷学?
知风山一带的风波平息后,“闭眼太岁”陈至在江湖上的名声确实不好,无怪江南岸有此疑惑。
江南岸疑惑一出,最直接的后果却是忘了设法提醒魏春风。
不过横竖孙游者这一枪也已经失手,他便是提醒也没用。
陈至一剑奇袭剑路之下,剑尖已闯到魏春风不能防之侧腹处,眼见魏春风为护侧腹双手架势已乱,他赶紧再运一次“返真一步剑”步法一跃而上。
孙游者又一枪出手,陈至以肩相受,以受伤换到欺近魏春风的机会。
魏春风又见“闭眼太岁”已经近到面前,他未持剑的左手本来指头间捏着三枚铁梭子镖,却没法在这个近距把镖打出去。
他的镖也同样脱手得太慢了,他的镖离开他的手时,陈至已经向他出手。
“信权刑无礼”无招连环,陈至手中的剑反而成了掩饰掠阵的工具,以“千回剑法”之“带”配合持剑右手“百遍神拳”之“架”,钳制封锁魏春风乱无章法的左手。
而陈至空着的左手则是主攻之手,要借自己右手扰魏春风身子跟着不觉闪避的时候以“乾阳三泰指”指爪手法扣住魏春风持剑之腕。
这一手急袭兔起鹘落,陈至果然在一合之间制住魏春风。
魏春风双手被制,此人到底是个武人,马上想起来起脚踢过去。
陈至右膝一挺一压,已经封住魏春风的这一脚,他跟着马上在自己左腕用上“小圆”之法,用手劲拖着魏春风半边身子失衡。
这路“乾阳三泰指”指法之中的扣腕爪法,陈至先前只见“三不治郎中”张郸用来制住百花谷刀手中不肯配合的病患强行给人诊脉,不想今日他用出来却是配合起“千回剑法”之“带”改用在手上的技法拿扣住的腕子当手中剑用,强行改成一招擒敌之法。
魏春风既已制住,陈至便有了和“三悟心猿”拖斗的本钱。
魏春风惊慌失措,仍是想挣,可只尝试了一下便已经失去刚才那点仅存的武者风范,开口急道:“我、我认输,接下来是你和他的比斗,放开我吧……”
陈至只当没有听见,这里如果不打哈哈,纵放了此人自己岂不是要继续力拼那“三悟心猿”?
魏春风见陈至好像毫无反应,也顾不上揭破事实会让江南岸失了面子,当即转而求助那夜行衣黑衣人:“姑丈!!他们好像斗上头了,您快叫他们罢手。”
江南岸看戏之心未去,突然魏春风来这一手,他顿时大窘,生咳了两声,那出那副怪里怪气的“勾陈”一寨寨主语调,道:“姑丈?你说的姑丈是哪个?我不过是个闯空门的梁客,看你们斗得正酣才来瞧个热闹……”
世上的事有一点非常奇妙:一个非常好面子的人,平时可能人人顾忌他的心情,可若遇上急事一旦有一个人不给他面子,很快也将出现第二个。
这突然出现的第二个不给江南岸面子的,是也同样沦为看客的“下下签”夏尝笑:“江大人真爱开玩笑。
凭你如今这副打扮,如果不是在场人人都看出是你,只怕要放下斗约先合伙以四第一拿下你这个不速之客再说了。
那个老孙只顾他自己,懒得揭穿你;‘闭眼太岁’为人虚伪,不肯揭穿;你的侄儿却正需要你这个姑丈为他解围呢。”
这话一出,那思路清奇的“三悟心猿”孙游者突然没事人一样将长枪一住,驳起夏尝笑来:“老夏这说得什么话,我如果只顾自己,就不会是为了帮你才继续出手。
我出手便是帮你,只因为我们是朋友。”
夏尝笑一奇,道:“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
孙游者平淡道:“我们分属同僚,接的是同一单出来颇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的单子。
所以我说,我们当然要顺便交成朋友,和朋友一起工作,这样才能叫理想的出公差。”
夏尝笑冷冷道:“我们是同僚不假,可却不会和你交朋友,你的公差出得理想不理想是你自己的心态问题。”
孙游者表情全无变化,仍是阐述一种天下皆知的态度般的口气:“那不可能!
我孙游者若想要结交朋友里,只有一种人是绝对不会在将来变成我老孙朋友的。”
夏尝笑不耐:“那我便是那一种人。”
孙游者只有语气突然变得亲切温和:“原来你已经是我的朋友。”
“嗯?!”
夏尝笑再发疑问之声,孙游者则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向其继续说明。
“只有已经是老孙朋友的人,才绝对不会在将来再变成老孙的朋友,老夏你说你正是这一种人,那么就是说你已经是我老孙的朋友。”
夏尝笑翻了个白眼——这是极不衬他那张冷脸的表情——怒道:“我是你爹!”
孙游者则摇头后一本正经道:“不可能,家母一向喜欢比她年纪更大的,老夏虽然任我叫你老夏,却绝对没有那么老。”
这边用剑架着人的陈至和被架着的魏春风都已经听这两人丝毫不顾忌氛围的对谈简直已经听愣。
这两个家伙虽然是杀手但说不定会是秦隽喜欢的那号人,陈至心道。
这一刻起,这两个颇有武学业艺的“摘星楼”杀手已经被陈至这“闭眼太岁”暗自在心中划成“滑稽人”那一类,从此再难改变这个印象。
江南岸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解下面罩,故意咳了几声,示意自己不再隐瞒身份,也该会正题谈谈这场约斗如何收场了。
第三个不给他面子的就在这时冒了出来,孙游者道:“江大人这几声咳的矫揉造作,莫非想得伤寒而不能得,是以只好用这种方式聊以自慰?”
夏尝笑道:“人家是让咱们听他讲话,不要在一旁演滑稽戏码。”
江南岸眼一移向“下下签”夏尝笑,本想接句“你却也是滑稽人”却没能把这句说出口来。
孙游者想要反驳的事情却似乎还有很多:“滑稽戏码?我没在演什么滑稽戏码。
若要演滑稽戏码,我该先在此处设戏台,穿个长袖古怪行头,再把脸上抹个两眼到鼻的白状,最好再黏上一把够长的假须。
眼下这四个条件我没一项符合,怎么会是演滑稽戏码。”
夏尝笑长出一口气道:“你不用扮也是个十足的丑角,现在老实听这园子的主人家说话!”
孙游者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夏尝笑怒火上来脑子反而灵光一闪,凭空想出让这姓孙的猴子不再继续猴戏的法子,继续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现在我这个朋友叫你停下来听江大人说话。”
“好!”孙游者一声恍然,居然直接就地盘坐,真的老实下来准备听人讲话。
夏尝笑哭笑不得,一方面他因终于有个法子制住孙游者而喜,另一方面却不免为了今天认了这个朋友将来会被缠得麻烦不断而愁。
不过局面总算是变得正常些了。
陈至见孙游者就地盘坐,准备好的说辞也改:“江大人,眼下‘下下签’已经和晚辈斗过五十合而不能胜晚辈,‘三悟心猿’就地盘坐似无继续出手的意思,魏兄又为晚辈所制,那这场比斗算是晚辈赢了吧?”
江南岸颇为不快,可要在“三悟心猿”身上找回说法往回说不知道要看什么猴戏,说不定自己也得给牵扯上去大丢脸面,于是冷哼一声应了:“嗯!”
这下没有必要再挟着魏春风了,陈至轻道一句“得罪”将魏春风放了。
江南岸马上又开口道:“只不过江湖传闻,说麟儿之死乃是那名玄衣卫叛徒颜帷秀和你与‘切利支丹’贼人串谋因而被害,而且听说这个说法出自大哥的说法。
老夫因麟儿之前的传话而肯信你一信,可若传闻为真,老夫也没任何理由任你这谋害麟儿的凶手平安。
你仍要给老夫一个办法,能够验证你在此事上的清白。”
“关于这点晚辈其实早有准备,晚辈只有一个办法:若江大人信不过晚辈,就请一剑直来取命,晚辈不躲不档。”
这算什么话?江南岸不由得震怒:“你道老夫不敢吗?”
说着,江南岸真一剑刺向陈至,陈至真的不闪不防立迎来剑。
这一幕也同时落在魏春风、夏尝笑、孙游者三人的眼中,这三人同时也看到或者说感到了奇妙的变化。
刺出这剑的江南岸更为清晰地感到了变化的本质,他颇为惊讶,不止停住手中剑还连退三步。
陈至自然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其他的三名见证者则只能从江南岸的喃喃声中猜测:“大、大哥……”
夏尝笑、孙游者、魏春风三人也确实觉得自己好像在虚空中看到什么人,只是辨别不清那是真实还是幻象,更没法辨认出人影的身份。
陈至觉得这是最好的说明时机:“令兄江指挥使也怀疑是晚辈害死江麟儿,所以才向晚辈用出这恨杀的一剑。
因为他的锋艺达到了极限,他从那一晚开始就和他的剑式一样成为一种现象——绝对无敌而专为杀晚辈而存在的现象。
江指挥使同样愿意给晚辈一个机会,无论晚辈能否证明江麟儿之死背后另有阴谋,都必会受这恨杀一剑而殒命,江指挥使在完成这一剑后才会能重返世间。
所以,那一晚之后单独出现在近苇原上的江指挥使必然是别人假扮,假扮之人背后若有人指使,就一定是江麟儿之死背后的阴谋者。”
江南岸捋起胡须,思索片刻后道:“我可以接受这个说法,所以你‘闭眼太岁’是为了争取一线从这一剑下的活命之机才肯为麟儿报仇贡献力量?”
陈至笑了笑,似乎默认这种说法。
江南岸点头,道:“魏春风,叫下人备上几套成衣为陈少侠准备房间沐浴更衣,老夫和陈少侠之后在正厅再详谈。”
实际上,无论能否证明自己在此事的清白,事成事败陈至都必然会受那一剑而身亡,这个事实因为江南城出剑时已用出的至极锋艺而成为环宇时空中任何法则规矩,只是这点陈至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说明。
陈至要向潘籍反戈一击,就需要一个能够作为目标的据点,江南岸的这座别邸“如斯园”正合适,所以陈至乐于让江南岸误会。
接下来陈至要做的事无异于杀人放火,用陈至自己失去性命前的这段时间放出的火如何不烧到那些陈至想避开的人身上?那就需要这“如斯园”来吸引到时会投过来的目光,让火在这园子中最终旺盛到极点。
足以将扬州局势点燃的大火,烧在这江南岸可以舍弃的别邸里,作为给江麟儿复仇的最大代价是任何一方都可以接受的。
到时候,陈至点燃的这把大火黯然的同时,陈至相信他可以给秦隽等朋友留下难得的和平作为结局。
那时就是其实早已失去性命的无命人退场的时机。
在那一刻到来前,陈至没必要让任何其他人知道这一剑的必然结局,以免自己的结局提前让朋友们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