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见,藏真心绝想不到庐江城外不到三里地,居然就有处这么偏僻的所在。
这奇怪的小鬼头儿领她来的地方确实有井,而且不止一口,而是两口。一口更老些,另一口井缘虽然土坯成砖却只垒得更小,成井应该也新些。
藏真心一见这处那两口井便已皱紧眉头,这处连地皮都已经干裂了,整块地莫说草,连苔都已经没有,怎么会有人在井水枯掉之后不死心,偏偏又挖一口井出来?
这两口井相距不过二十步远,便是要挖新井也断不该这么挖的。
领路的小鬼头儿一见之下居然也“咦”地发出疑问之声,这更让藏真心不解,这个小鬼应该知道要领路到什么地方,难道居然之前没来过?或者他曾来过,只是那时候并未有另一口土井?
再到走近些,藏真心发现居然有一批人等在这处,这让她再不顾上对这两口的事情好奇。
这伙儿人有十个,藏真心只瞧了一眼就确定秦隽并不在此,自己果然是踩进别人设下的陷阱里了。
地方越偏,人越多,藏真心的心里也就越忐忑。她背上虽然背着一口刀,但根本不知道哪怕挟住了领自己过来这小鬼头儿是否有用。
铜钱掷杯茭的结果,虽然自己的赌运向来很好,可这还算不算得赌,那时掷出的结果到底可信吗?
更奇的是,这伙儿人里倒有一半也远远站离这两口井,而且好像对井颇有疑问。
藏真心无法理解这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中已大感不妙,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便是能和领路的少年拉开这点距离,如果敌人之中有高手在,也必然不够安全。
这伙人里有个短衫汉子已经看见了藏真心和领她来那个小鬼,这人头戴土黄头巾,身着短衫,露出的两条赤膊和这人脸色一般,近于介乎白黄之间的土色,反而显出这人筋肉紧实颇有横练功夫来。
这人既看见两个人,也便第一个笑出了声:“张帮主,真有你的,还真引那小娘子来。
便是她没错了吧?
小娘子,勿触惊来勿发慌,说点你爷爷爱听的,爷爷现在便问你,‘口舌至尊’和‘闭眼太岁’是你的什么人?!”
这两个名号一叫出来,藏真心哪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她不知道自己的武功此时到了什么地步,但是却知这伙人中起码有几个功夫非比寻常,起码现在出言问她的就不是易于之辈。
既没把握退去,藏真心把心一横,反而快步上前两步,问起给她领路的小鬼道:“小弟弟,这人便是你说的‘姓秦的债主’吗?
你说得倒是很俊,他看着却不很俊。
真是‘话由人说带进门,货不对路矮三分’。”
领路的小子也是个鬼灵精,先当藏真心问的是放屁,两脚突然撒开往前奔跑过去,边跑边叫:“帮主!!帮主!!!我把人引来了!!
你可要按说好的……!!!”
藏真心心道不妙,此时再追这小鬼也已经跑出去七八步,真若显出对这小鬼动手的意思那只怕对方的高手同时奔过来还是自己吃亏。
藏真心心念一动,打算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看明了敌人来路再设法自救。
她又想起这小鬼也叫那边“帮主”,刚才开口说话的人也提到有个“张帮主”,当即运足力气,向那边再喊一句话:“哪位是‘张帮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哪一路英雄要见我!!”
一句话问出,藏真心便盯紧对面,势要找出哪个是“张帮主”来,找出主事之人或许还有一两分的机会。
她还真找到了,张泽生在这十个人里仅凭站的位置也显得鹤立鸡群。
张泽生带来的泽生帮众是绕着那口新井站着,刚才开口的曲道门高手和另一个曲道门高手看见藏真心便对两口井失了兴趣最先往藏真心来的方向跨了两步,就只张泽生一个人离那新起的土井站得最近。
张泽生即使脸转向了藏真心和那小鬼过来的方向,仍然是双脚不离井边,神情泰然自若。
他只是笑笑,没答藏真心的问题,却显出不同于其余人的气质,让藏真心在心里断定此人必然就是那“张帮主”。
张泽生不答,又是那头上裹着土黄色头巾的精瘦汉子笑着来答藏真心:“小娘子,你可没发问的资格,你若不答爷爷的话,再过片刻便连答爷爷话的资格也没了!”
这句话无礼得很,兼此人语气轻佻到了极点,藏真心听了便恼怒,只想哪怕处境危险也先要把此人骂个两句:“我倒是哪路英雄要见我,原来是一路连小女子都怕的狗熊!!!
不然,怎么姑娘我不答你话你还不敢放心呢?!”
那汉子是更经不起激的一方,当即怒道:“不答爷爷问题,谁准你开口胡沁?!”
“兄台!!!”
这一声“兄台”却出自张泽生,他武功不济,这句话尽了最大的力气也没能在中气上跟藏真心或者那曲道门汉子相比,这个极谦礼的两字称呼却喊得严厉之极,大有些堪称威严的意境。
“嗯?!”那汉子颇为不满张泽生对自己大声叫唤,即使这声称呼用的挺谦礼。
张泽生看这汉子转头看向自己,又换上一副笑脸,突然问道:“刚才没让两位自我介绍,兄台什么名号,另一位曲道门的朋友又该怎么称呼?”
这话问得也算有礼,可曲道门那汉子既先前不满张泽生喝断自己说话,又觉得张泽生这股胸有成竹的做作样子实在让他讨厌。
张泽生去和洪道人谈起这事之后,洪道人就已经跟门下说清张泽生武功平平无奇,这汉子信得过洪道人的眼光,自然没把张泽生放在眼里。
曲道门的另一人看出气氛不对,又不想事情没办成越过洪道人和泽生帮的人便闹出口角,当即握拳拱手劝解:“程老哥,这桩大事本来是张帮主跟洪上师谈起,事情尚未完成,不可唐突了张帮主!”
说完这句,这人自己就以礼还礼,向张泽生道:“在下曲道门餐香祭司田让,这一位是程……”
“婆婆妈妈!!”那名性格差的曲道门汉子高手一声骂,打断田让的介绍,他要自己来:“老子是曲道门餐香祭司程有仕,爷爷的名号你们都记好了。”
程有仕自称爷爷,张泽生听完居然也一点不恼,而是道:“既然提到洪上师,洪上师和舍弟所领那十二人也将要到了,程兄又何妨等上一等?”
程有仕唾了一口痰,大声喝问道:“这有什么等的?人在这里,不管对或者错,先拿下这小娘子就是事情了了。
最多是你们泽生帮消息有误,这小娘子和什么‘闭眼太岁’‘口舌至尊’毫无一文钱的干系,那时候也是爷爷先享用了这小娘子再等洪上师来了一块并肩子问你们泽生帮劳师动众的罪过该怎么赔爷爷这一日工夫!”
藏真心听到这里也已经猜出个大概,原来这伙人是先听到了风声,然后猜出自己和秦隽、陈至有关,要抓住自己来惹出来他们。
而且这伙人之外另有一伙儿人是跟他们分开了,两股人往一处赶,那这个陷阱确实是安排得难解脱了。
藏真心暗骂自己思虑不全,怎么就没想到会有盯上“闭眼太岁”“口舌至尊”这两个名头的人先秦隽一步听到风声?
她既没有陈至的智慧,又不像秦隽事到临头总有些鬼点子,眼下没别的考量,只想到如果落到敌人手里自己是不是该想法不要拖累陈至、秦隽。
只一想,她就又想到敌人如此胆大妄为,自己哪怕尸身落入敌手,只怕一样会被用来钓出陈至、秦隽。
藏真心自顾自烦恼,另一个人倒比她先慌了起来。
是领藏真心来的那小鬼,他把程有仕的话听在耳里,又见程有仕在自己帮主张泽生面前也气势凌人,生怕事前跟张泽生要求的“先拿红衣姑娘尝尝鲜”不能兑现。
所以他直接跑近张泽生身边大叫大闹起来:“帮主!!曲道门的人说的什么胡话,事前我问你可不可让我先拿这红衣姐姐开荤,你允了我才肯帮你办事的!!!”
张泽生叹口气,颇不耐道:“要你为本帮办事你要求这要求那,你又算不得本帮中人,平日里和下面人胡混在一起蹭了不少白吃白拿的好处,现在跟我提什么?!”
这一句没镇住这小鬼,程有仕远处嘿嘿两声冷笑,显然把这当笑话看。
小鬼仍是不依不饶,突然间张泽生双手一伸,左手抓住这小鬼的前襟,右手拿住小鬼一条细腿,发出一声暴喝就把这纤瘦的小鬼提起来,然后塞进那口窄小的土井里去。
这下变生突然,看见的连那嚣张跋扈的程有仕在内都愣在当场。
小鬼被塞进窄小的井口仍双手抓着井缘,突然“啊”地大叫一声,被什么力量拖进井里,连带他扒着的一块土坯井围也从当中闷声断裂给一块带进土井井口。
田让悄悄凑近程有仕,用别人绝难听到的声音只说了六个字:“当心,那井有诈。”
程有仕再怎么莽撞不过脑子,又哪里看不出来这一点?他神色转厉,死死盯了一会儿那口土井,一言不发,直到张泽生再出其声的时候才把目光重新投到张泽生身上。
“两位曲道门的朋友,以及姑娘……稍等一下洪上师他们到场吧。”
张泽生声音仍然是镇定得很,连神情和也先前无异,好像他刚才什么也没做一般。
藏真心的目光也再没法从那古怪的土井上移开了,如今那口井比这些敌人还要让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