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胜宗寂静堂首座潘籍连番失利之下方寸已乱,慌忙之中,已经想到动用自己所携的最后一项“异宝”。
“闭眼太岁”实在制造出了太多的意外,潘籍既已经失去信心,就要靠这最后一项“异宝”来挽回局面,速胜敌手。
没有归还给陈占魁带回宗门的三项“异宝”本来就由潘籍亲自选择,就连陈占魁也不能明白其中每一项的用途,只略知个大概,唯有三大首座能知所有详情。
所以陈占魁当然也并不知道,三项“异宝”虽然均类似于一用即弃,其中却有一项却是大大有别另外两项。
这潘籍本来也没想动用的异宝,便是“七情八苦九微灯”,潘籍留下的三项“异宝”之中,最为特殊的一项。
此项“异宝”的特殊,不单是因为它是殊胜宗先人交托“薛冶一脉”所造,更是因为它乃是殊胜宗所存“异宝”之中唯一一项由“人析之法”强化过的“秘境元”制造的“异宝”。
“七情八苦九微灯”形似铜壶,心焰共分九瓣,一擦壶身即便点起明焰,正如火中生莲。
三代前的殊胜宗宗主,交托“秘境元”给“薛冶一脉”的时候并未坦承这是一个因“人析之法”而得到的强化的“秘境元”,行径近乎诓骗,为了不出意外,当时的宗主和三堂首座均亲自去往“天下第一铸号”平阳号,监督整个制造过程。
饶是如此,“秘境元”妖魔居然未死干净,在“秘境元”被纳进“七情八苦九微灯”的最后一道工序时,此妖魔差点死而复生,为此殊胜宗死了两名居士,“薛冶一脉”则搭进去七名匠师。
事后殊胜宗在“十三名锋”铸造过程中,为了向平阳号弥补打造此宝造成的损失,在七大派中提供了最多的“人析之法”强化“秘境元”。
“七情”便是暗喻在家凡人,以此纪念那七名平阳号匠师;“八苦”则是指代平阳号打造此宝时历十五天换用“油析”“水析”等八种技法的艰难过程;“九微灯”则是因此灯完整时焰分九瓣特点,借荣朝武宗皇帝祭拜王母时候所造的祭灯“九微灯”之名来名之。
殊胜宗的陈年记载之中,此灯中仍栖身着那名更胜“替桃行道”业无极的强大“人析之法”妖魔。只要擦亮壶身,点起壶焰,就能动用那名妖魔近乎无所不能的强大异能让那名妖魔为擦亮壶身者完成一个请求,灯焰跟着便灭一瓣。
殊胜宗更认为,既然这名可怕的妖魔仍在世若用熄所有九瓣灯焰,只怕“锁元结构”便会失效,再放恐怖妖魔回归世间。
五十载的时间里,“七情八苦九微灯”已经因为殊胜宗的需要被动用五次,保护殊胜宗五次平安。
动用的五次,都是在制造“七情八苦九微灯”的那一届宗主期间动用,殊胜宗如今所踞的“秘境”福地便是由灯中妖魔为他们找出。
之后的宗主们都将此“异宝”封存,就是在当年“悯生灾主”之乱和扬州十年前涝灾的时候,殊胜宗都未曾最终动用此宝。
殊胜宗无我堂首座法却形曾想在扬州涝灾之时配合自己缔造“燃指善女”传说动用“七情八苦九微灯”平息涝灾,却被宗主释里道驳回。最终法却形肯动用“人析之法”来配合潘籍的计划,多少也是因为潘籍通过“莲叶”表明将在扬州之乱入局时动用此宝来保证弘法目的,他才肯安然赴死。
如今只是为了对付“闭眼太岁”这名对潘籍自己而言的心腹大患,潘籍便已经想动用它了。
陈至以“信权刑无礼”乱斗之招改换敌手之法攻破潘籍适应速度跟不上的“耆那胜义剑”,给潘籍造成宣告局势逆转之伤,潘籍终于不能从容,取出此宝。
因为只有这“七情八苦九微灯”才是他真正的底牌,持有此宝便相当于骨牌里早握住一对“至尊宝”。
可潘籍,不该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用到它,什么时候都可以,唯独不该是这个时候。
潘籍取出“七情八苦九微灯”时,他赶紧往身上一擦铜壶壶身,可陈至见他怀中取物,本能又以为他想多服一粒“七宝莲子”,用“信权刑无礼”乱招运出一记“百遍神拳”之“锤”拳头也同时落在壶身之上。
潘籍立刻大惊失色,出手一记绵掌击退陈至,和“闭眼太岁”拉开距离。
可这样一来,算自己还是算“闭眼太岁”启动了这“七情八苦九微灯”?
不容潘籍多想,铜壶壶口升起四瓣幽蓝的明焰,其上汇起一个硕大的蓝色人形。
我还有机会,“闭眼太岁”不识宝物,别说刚才“闭眼太岁”未必一拳直接打落在灯身之上,便是打中了,只需要更加明白用法的自己抢先一步。
于是潘籍开口,露出尖锐到近乎失控的喜声:“我希望……”
他的声音突然因为高亢而失声,心中诡异的感觉再起,这次他几乎是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变化。
可恨的“闭眼太岁”!
这又是“闭眼太岁”先前破去“分光对影觥”和“平等筹”之时的那种手段!
陈至本来占据了自开战以来难能可贵的上风,又以为潘籍要多服“七宝莲子”挽回伤势和体力,出于沾身和打落“七宝莲子”两个目的所出的“百遍神拳”之“锤”自然而然同时再次用上了“自诛心剑”。
实在也怪潘籍一生过得实在太顺,“自诛心剑”前一次转移的心伤就已经够微不足道了,陈至要想在他身上用“自诛心剑”扩大优势,实在是用得毫无顾忌可言。
潘籍此刻的急切,倒是他自己平生未遇的,他要快一步,自己只是情绪失控嗓子因为高亢而哑声,只要自己能够重新发声,这一战的结局便要注定。
他还是慢了一步。
陈至“紧闭双眼”,从潘籍能够吐露出的三个字,他已经猜到这古怪的东西、人形是派什么用途。
潘籍脸都给憋红,嗓子正显得有些疼痛,又闻“闭眼太岁”先发制人之声。
“我希望从此之后,唯有心思澄明的善良之人才能用到你。”
字字清晰,却如擂鼓一般打在潘籍的心上。
可恶的“闭眼太岁”,他猜到了!
他猜到了,却不用来对付我,反而是封死了我的路!
潘籍心中更加痛恨,却只好眼见手中铜壶灯焰一面转灭,耳听蓝色巨影用威严的男声说出一句“我答应了”后再化蓝烟钻进铜壶中再也不见。
潘籍忙把智剑“分说”也夹在胁下,双手对铜壶擦了又擦。
“七情八苦九微灯”却再无半点儿反应。
陈至停下攻势,冷冷站在一边看着潘籍不断尝试。
这名殊胜宗寂静堂首座,此时哪里还像是一名江湖中的成名高手?此刻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便说他是街头卖丑讨赏的滑稽人也不为过。
陈至静静在一边看了五六息之久,才冷冷讽刺道:“殊胜宗寂静堂潘首座,你拿出这样东西,是要干什么呢?”
潘籍一怒之下,将“七情八苦九微灯”摔在地上,好像这是什么上当买下的赝品摆件。
“‘闭眼太岁’!”
殊胜宗寂静堂首座潘籍怒音再起,提剑又是一招“耆那五誓”的“正道不窃斩”直落向陈至。
只不过这一次,这记“正道不窃斩”伴随的心法可难称得上“正道”,大失水准,因为潘籍此刻心绪已乱,比起“正道”,此招更像出于“恼羞”。
面对如此剑路失准的一招,反而是“闭眼太岁”陈至双眼紧闭,随手把长剑在雾气中一绕一划,缠上雾气的长剑突现一记凌氏归真剑法外姓所传最险之招“隐星乍现”。
长剑再中,如同是陈至刻意报复先前“正道不窃斩”的左肩之伤一样,这一剑刺进了潘籍的左肩!
这招“隐星乍现”的起手和选择,陈至仍是用着“信权刑无礼”的路数。
陈至这次模拟的是和“锋芒不让”韦德过招时的路数,韦德擅长在剑法之中夹杂利用“返真步步剑”的抢位之忧发动高位踢击。
所以这一招“隐星乍现”自然又是潘籍的“耆那胜义剑”未曾学习过的路数,潘籍的剑法自然尚没有可以应对的变招。
接连的失利导致潘籍心性大乱,此刻的潘籍“耆那胜义剑”便想发挥平常的五分精准,都可以说不容易。
陈至听到潘籍嘴里吐出的“我希望”三个字的时候,就明白他拿出的又是一件“异宝”,而且多半是要向那个蓝色人形许愿来用。
在那种情况之下,潘籍的急切之声完全不能骗人。
那时的陈至只所以没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的就是要靠自己来亲手结果潘籍的性命,就像此刻凭“隐星乍现”亲手在潘籍身上添伤一样。
所以陈至一剑刺中之后,自然不会留手。
陈至一剑命中,身子摆低,一脚入地下陷三寸,一脚后撤七分,马上凭“返真一步剑”步法低跃到潘籍的侧后。
他的剑落在他的身后,无招之招“大圆”之法调动剑尖之下,这口长剑的剑身抹过了潘籍的脖子。
陈至一剑抹收,身不动,胯一摆,左脚向后一探,勾动潘籍左脚脚使得潘籍向侧跌倒失衡。随即,陈至回身以“乾阳三泰指”向尚未完全跌倒的潘籍左腰一探,代潘籍拔出了匕首。
每个江湖人都会随身带上这么一柄匕首或者长短形制相近的短刀、镰刀,用于割断绳索、荆棘。
潘籍虽贵为殊胜宗寂静堂首座,毕竟也是江湖人自然也不例外。
而陈至“借用”他这柄匕首,则是要他死得不能再死。
“百遍神拳”之“击”“锤”功夫用在匕首上,潘籍人跌落还未着地,身上已经被刺出四五个深口,一身锦绣长袍已经成了血衣。
寅刑巳,巳刑申,申刑寅,陆续有来,为残虐无恩之主反遭诛灭之刑。
这一套残忍的杀招,正是陈至自创“四分地刑势”中最为凶残的杀招“行诛伐无恩”!
平生过得太顺,以至于不顾他人性命安危挑动阴谋的潘籍只配这样的失败!只配这一种死亡!
“别有洞天”的雾气未散,盖住了潘籍的身体,等到日头更高、这雾气消散之时,路过的人将看到这位殊胜宗寂静堂潘籍凄惨的下场。
晨雾,花露,本就短暂。
是以佛家有言:“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沤;三界忙忙何日省,六尘扰扰几时休?”
依托佛名行诸恶事的殊胜宗寂静堂首座潘籍最终仍是尝到恶果,白雾为盖,灰土为棺。
陈至力气已经不余两成,伤口也渗出更新鲜的血。
他替江麟儿报了仇,却见雾气淡薄之处,一个白色人影逐渐转为其他颜色成型。
对了,还有江南城,既然目的已成,江南城这个“现象”便要重新现世完成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取他“闭眼太岁”陈至的性命。
陈至现在已不想死,他奋力挣扎到一边,摸起潘籍丢下的“七情八苦九微灯”,学潘籍刚才的模样把灯身擦了又擦。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陈至惨然一笑,对了,原来他自己也并算不上“心思澄明的善良之人”。
罢了,陈至突然觉得力气又离自己远去不少。
如果这样能封住这项“异宝”,而不是流入其他阴谋家手里造就祸端,也很好。
江南城从雾中走出,看着跌坐薄雾之中的陈至。
“你没死,那便是已替麟儿报仇了?”
“啊。”陈至已经没有心思答得复杂,玄衣卫指挥使“天下第一剑”江南城从来就不是用道理能说动的人物,他决定省下口水了。
江南城点点头,往雾气中虚空一抓,抓风成剑。
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就在此时从雾气之外款款走来。
其中一个讪笑道:“师……不,道友啊,我看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另一个年少点的则说:“嗯,即将极境之人就在眼前。”
“嗯?”江南城发出奇声,眉头一皱。
陈至也是一皱眉,却随后站起,他的心情更加复杂,他本来已经接受即将而来的死亡,却因为突然出现者而好像多少有了机会。
江南城似乎重回人世脑子仍转不过来,向两个来人不耐道:“你们是什么人?”
“‘世人纷纷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眼前。’——长年!”
“‘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宛丘食粥客!”
陈至皱眉,这两人理所当然目中无人的态度像极了法却形,让他生厌。
即使这两人的碍事是一个机会,陈至也不免有了抵触情绪。
宛丘食粥客脸上带笑,踏入“别有洞天”奇景的雾气之中,开口问道:“你们相信时间会停止吗?”
““嗯?””这一句话让陈至、江南城同时发出疑问之声。
宛丘事粥客一笑,他并不知道“即将极境之人”身边的是否那“闭眼太岁”,只要这两人一经思考,局势便在他和长年之手,到时候该怎么处理还不是随便?
可时间并未按他所想的停止,这一次,他的“异能”居然没有奏效。
陈至不止没有“停止”甚至反问了一句:“那你相信,这一局不是你们两位能搅的吗?”
“……嗯~?!”这一次,轮到宛丘食粥客发出惊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