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公务、沉重的工作压力和繁重的破案任务,越来越多地挤占了季墨用于思考的时间。剩之不多的就只有路上这点时间了,这对于一个具有长期思考、琢磨和想象习惯的人来说是怎样一种残忍剥夺和痛苦折磨。
季墨一点一点放慢脚步,仿佛时间也会跟着减慢速度。
他走走停停,行人、骑车人、小车、大车在他身旁快速离去,像掠过一棵棵行道树一样把他远远地抛在后面。
从他脸上的神态来看,凝重而严肃,眉头紧锁,额头发汗,脸色暗淡,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自言自语。双手不再摆动,一只手臂窝里夹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一只手毫无规律地往脸上抹个不停,不知是在擦汗还是为了掩饰他那因过分思索而显得有些痛苦难看的表情。
从办公室一出来,他的整个思绪就回到了他今天见到的那个人身上。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灵魂。他从事刑-侦工作十多年,可谓身经百战,见过的犯-罪嫌疑人无数,经历的凶险场面无数,目睹的悲惨事件无数,可是他今天遇见的这个凶手,还是让他出乎意料,震惊不已。虽然他只与这个人接触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而他的影子却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异常清晰的形象。
这个人,四十来岁,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理着一个时髦的平头,五官端正,两片浓黑的眉毛下掩着一双会发光的眼睛。胡子虽然刮得精光,但隐约可见满面的络腮胡茬。两只肥大而宽阔的兜风耳从削到发根的黑头发里冒出来,显得特别耀眼,有时还会神奇地收缩和上下起伏,似乎会传达主人此刻的心情和内心的变化。脖子上靠近肩膀的地方长着一颗凸起的大黑痣,黑痣上有一根长长的毛。右手背上有一条明显可见的刀疤,从大拇指的根部一直延伸到无名指的底端,左手中指上带着一个镶嵌着钻石的大戒指。他穿着一件粉白相间的短袖格子衬衣,一条笔挺整洁的深灰色休闲长裤,一双擦得油光发亮的棕色镂孔皮鞋。手臂肌肉发达,浑身精神抖擞,眉目间有一种坚决和不屈的神情。这一切,瞬时间给季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是来自首的,季墨清楚地记得,今天早上,他刚到办公室坐定,准备翻看摆在桌上的一大叠公文。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对着他坚定而有力地的喊道:“警官,我要自首。”
季墨抬起头,瞧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上下打量着他。发现站在面前的这个人不高不矮,穿着讲究,长相和全身透着一种成年男人与成功男人兼有的魅力。
“警官,我要自首。”
男子以为季墨没有听见他的喊话,以一种磁铁般的男性中音重复说道,声音比第一次柔和了很多。
“您请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坐下来慢慢说。”
季墨象往常接待来访者一样不紧不慢地说。
“我要自首。”
男子再一次强调自己的来意。
季墨不用反复提醒,对方在第一次开口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再次向闯进门来后就一直站在原地的来者点点头,示意他坐到门口的一张沙发上。不知是什么缘故,季墨对此人一点也没有防备之心。这要是换在平时,他肯定不会在办公室接受自首,而是叫来抓捕预审科的同志,带到规定的审讯犯人的房间去进行审问。
因为,季墨深深地懂得,干刑警这一行,在他们的周围,在暗处,在人与人之间,隐藏着多少看不见的可怕的危险、暗箭、骗局和陷阱。尤其是在没有给这些人带上镣铐以前,他们随时可能向警察伸出匕-首或者掏出手-枪。也许是面前的这个人身材娇小、外貌和善、打扮庄重、镇定自若,看上去根本不像什么坏人,想想即使干了坏事也不会特别恶劣。季墨完全放弃了戒心,一边寻思一边朝他走去。
“我杀-人了。”
还没等季墨走到他面前,这个人猛地蹦出一句话,声音有些颤抖却很坚决,把季墨吓了一跳。
但警察的职业习惯让季墨立刻恢复了镇静,他以一种十分警觉和隐蔽的眼光快速瞟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的一只耳朵在不自主地颤动。
季墨继续朝前走,并向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摆了摆手,叫他坐下。男人这才按照季墨的意思,向后退了几步,眼睛盯着季墨,用手向后摸索着坐了下来。
“我杀-人了。”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供述,生怕季墨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似乎感到眼前的这个场景与他原来预想的完全不同,他好像在急切等待某种理应有的待遇的到来,并且为此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季墨看了一下表,挪了一把椅子在男人的对面坐下,不慌不乱地拿起摆在茶几上的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烟,插进嘴里,又掏出打火机,点火,喷雾。没有说话,只是把烟盒和打火机推向对方。
对方没有拒绝,半推半就地了接了过去。一晃眼,季墨看到了男人右手上贯穿手背的那条伤疤。
季墨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对面的这个人拿烟、点烟、吐雾。
“我杀-人了。”男人按捺不住性子,随着烟雾又吐出了这句话,看上去心里特别难受,非得要季墨亲口承认他这个“杀-人犯”不可。
“好。我马上叫我们的同志过来。你杀了什么人,怎么杀的,等一下你跟他们说。”
说完起身走向办公桌,一手掐灭剩下的小截烟头,一手抓起电话叫邬振军。
“杀-人犯”这时终于嘘了一口气,烟也已经抽完,两只眼睛一直跟着季墨。
不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了急促有力的脚步声,这是邬振军的脚步声。他走到门口,朝季墨敬了一个干脆的军礼,把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