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开河正与徐明说到要紧处,被曹青媛冲进来打断,也不生气,对着曹青媛招手,亲自给她倒了热茶,“来来来,莫急,跟爹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曹青媛嘟着嘴,接过茶喝了两口便放下,想到刚才被苏芽逼迫的困窘,只觉得丢人已经丢到了天边去,对着曹开河就红了眼圈儿,把刚才的情景给说了一边,最后委屈道:“爹爹,你以后换个人疼吧,女儿今日给你丢脸了,竟然被个臭丫头欺负。”
曹开河长得一副粗豪模样,对着这个女儿却向来宠溺,闻言不由瞪眼道:“说的什么傻话?老子养你,就是为了给你长脸的,你被人欺负,就是老子被人欺负,等老子给去你撑腰!”
眼看着曹青媛破涕为笑,徐明在一旁着急了,“大人,不可冲动啊!”
曹青媛揉着眼睛看徐明,不满道:“怎么了?”
徐明向来受曹开河看重,在曹开河手下十余年,也是看着曹青媛长大的,此时便安抚道:“你这回受了委屈,大人自然是心疼的,但是如今的形势,这一颗小小卒子已经被人盯上了,此时轻易动她,恐会连累了大人啊!”
曹青媛想起刚才苏芽所言的那件“邱小姐想必很愿意帮忙”的上告一事,忙道:“难道她真的是被邱念云收买了?”
曹开河此时才呵呵地笑出声,抬起一只肥厚的手掌摆了摆,“正相反,邱家不但没有收买她,恐怕还想着借用她来戳你老子一刀。”
这话是怎生说的?
苏芽人微言轻,就算会些许功夫,也不至于能伤到曹开河,怎地就能有这利用价值?
徐明解释道:“前面因了三大牢的事情,淮安城里已经被都察院盯上了,钱御史迟迟不走,漕督又不仅不回,还晃到了金陵去,这就是在等着我们自己乱起来啊。大人之所以支持你和邱小姐的斗气,也是因为那邱小姐实是漕督的工具,所以,这回我们若是动了苏芽,恐怕不用隔夜,弹劾大人的奏折就能飞出淮安城去。”
曹青媛在其父的教导下,对这些官场事并不算陌生,立刻听明白了徐明的话,暗道邱念云阴险,却又不甘道:“那我们真的要把颜氏放回去,遂了苏芽的意?”
“放,不但要放,你还要解释是一时误会,请她娘来喝茶的,”曹开河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争这一时得失有什么意思?”
“又要解释……”曹青媛有些不情愿,她才大张旗鼓地给邱念云道过歉,现在又要去给苏芽陪笑脸,这是又输给了邱念云一局啊!
“不过是个孤儿寡母,你便是说两句软话,又能怎么地?礼贤下士自古就是最有用的手段,你以后要当家做主母,这些事情也要历练些分寸。”曹开河轻描淡写地道:“她们又跑不出这一亩三分地上,等风头过了,爹爹给你做主,想整死她们都行。”
“爹爹你别老说吓人的话,我也没想整死她,就是想给她些教训,谁让她帮着邱念云。”
“哎,你这是还没看清楚门道啊!”曹开河点拨道:“要照你说的这情况看,邱念云不是收买了她,而是挑拨了她呀……嘿,我倒是小看了邱奈成!”
曹青媛奇道:“爹爹为甚这么说?”
曹开河说起对手,兴致寥寥,一挥手,让徐明补上。
“小姐用苏芽在清风楼钓鱼,被刘云搞砸了以后,苏芽跟小姐之间便有了猜疑,这种小卒子就没有了收买的价值,”徐明道:“反而用她来激怒小姐,让小姐做错事情,自己将把柄给他们递过去,岂非更划算些?”
曹青媛张口结舌,想着邱念云只是大张旗鼓地在清风楼又请了一次客,然后带着苏芽在厢房里待了一会儿,果然便弄得自己百般猜疑,急得咄咄逼人,竟然忘了拿捏苏芽的初衷。
她自认为已将颜氏带走,便是捏住了苏芽的命脉,由此便能让苏芽老老实实地带他们寻到沈淮,哪知被邱念云横插一脚之后,这算盘便偏离了控制。
“那,那这回将颜氏放走,苏芽便更加不可能带我们找人了啊?”曹青媛感到很懊悔,“还有表哥,他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站出来护着苏芽,是不是也要影响我们?”
这回不待徐明说话,曹开河便道:“承佑原本就不是与老子一路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个舅舅,跟老子不同心,他要是肯帮我,老子何至于至今还被邱奈成压着?”
曹开河想起女儿进来之前,徐明禀报的事情,沉下脸把桌子一拍:“省心的不办事,办事的不省心,他奶奶的!”
曹青媛关心地询问,他也只是把手一挥,让她莫要多问,只管带着颜氏送去清风楼。
并且不放心地叮嘱道:“青媛,你要切记:贵重的美玉不要去与瓦片争长短,我早先听你所言,还道那苏芽是个伶俐的,如今看来还是个心机尚浅的蛮女子,你若是逼急了她,真伤了你哪怕一寸皮毛,老子不得心疼死?等过了这个关口,再去收拾她。”
看着曹青媛憋屈的脸,曹开河又语重心长地叮嘱:“爹爹教过你多少次——无故加之而不怒。只有不被激怒,保持清醒,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自古两军对阵,那阵前叫骂的不知道要骂得比苏芽说得更难听多少倍,什么身份地位,都不在骂下,领军的若是临阵被激得失了智,等着的就是血流千里,溃不成军。”
等曹青媛走了,曹开河才跟徐明又捡起之前的话题。
“这么说,锦衣卫已经在广西拿了不少证据?”曹开河问徐明。
徐明点头道:“看来是这样,京中已经有动静,平叛土司的封赏暂时被压住了没放。赵大人那边,恐怕要毁。”
曹开河负手在庭中来回踱步,“那依你之见,当下该作何处置?”
徐明显然早有考虑,当下便毫不犹豫地说:“此事单看大人的抉择。若要保赵大人,则必须加紧动作,将沈淮神不知鬼不觉地按死在淮安。如此死无对证,赵大人之围可解,您这边也不受连累。”
“那要是按不死呢?”
“按不死,便得舍掉赵大人。”徐明道:“则您的亲姐恐怕也要不保。”
是的,少有人知道,曹开河原本是个庶子,只因上一代临清伯的子孙运不好,统共三个嫡子,竟然陆陆续续地都因各种缘故夭折了,不惑之年再清点,膝下竟然只剩曹开河这一个拿得出手的庶子。
于是便将曹开河过到临清伯夫人名下,由庶入嫡,承了爵位。而他原本一母所生的亲姐却仍旧是个庶女,并早在曹开河成为嫡子之前就已经被嫁给了当时还是个军中小官的赵庆,此后姐弟两地分离,其中渊源更少为人知。
曹开河从来觉得自己的亲姐命苦,承爵后为做出对嫡母尽孝的姿态,也没有对亲姐积极照应,所幸赵庆的运道不错,一路攀升,此后郎舅两个同朝为官,倒是渐渐发现了低调的好处。
可今日徐明的建议,明显是让他做好准备,再次舍了这个亲姐。
曹开河陷入深沉的思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