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居然收到三姨的来信,她是怎么找到我的地址的?由母亲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她怎么会突然给我写信?为什么给我写信?
三姨是母亲的三妹,她虽然没母亲长得漂亮,但却性情温和,彬彬有礼,与母亲那暴躁易怒的性格完全相反,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没有一天不发脾气,但三姨却从来不发脾气,她哪怕是很生气时,说话的语气也是温和缓慢的,这点她倒是很像外婆,似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
在我很小的时候,三姨是小学里的老师,去外婆家居住的日子,我常跑到学校去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课,后来三姨结婚了,嫁了一个称心如意的郞君。
三姨父有点类似于父亲,长得一表人才,又勤劳本份,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三姨不像母亲,总是对生活不满足,她非常知足,她说她年少时,就特别希望找个像我父亲这样品性温和,勤劳顾家的好男人。
父亲在母亲众多的兄弟姐妹眼中,那是相当优秀的,他们每个人都非常喜欢父亲,尊重父亲,但偏偏这个优秀的男人,就是入不了母亲的法眼,她总是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嫌弃自己的丈夫,贬低自己的丈夫,甚至不顾场合,随时随地地给自己丈夫难堪。
父亲想要在母亲面前讨到面子,那是不可能的,母亲常会在人前把父亲骂得像狗一样,那些不堪入耳的粗词秽语,旁人都听了受不了,爷爷总是仰天长叹,说是他害了父亲一生,因为这个悍妇,就是爷爷亲自帮父亲挑选的。
爷爷与外公是至交好友,俩人一见如故,后来发现双方有年纪相仿的儿女,一合计就结成亲家,就这样,母亲与父亲在父母的包办下结婚了,结婚时,母亲十九岁,父亲二十岁。
父亲第一眼看到母亲,他是相当满意的,毕竟年少的母亲长得花容月貌,曾经听父亲回忆与母亲第一次相遇,当年父亲还是一个翩翩少年郞,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一次去见自己那如花似玉的未婚妻。
见到母亲后,父亲非常感谢自己的父亲,为他娶到一位如此美丽的女孩,母亲看到父亲也很满意,大人们示意他们可以出去走走,互相了解一下。
父亲与母亲单独走在乡村小道上,他面对一旁娇美的未婚妻,他红着脸,显得既害羞又难为情,紧张得心跳加速,他小心翼翼地不敢随便开口,生怕说错话惹怒了身旁这位美娇娘。
但相反母亲却是一脸坦然,面对父亲的害羞内敛,她大胆嘲讽道:“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一个女孩子与你走在一起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你怕什么怕?难不成我还要吃了你呀?”说完,白了父亲一眼,大步往前走去,留下一脸愕然的父亲。
每当父亲回忆到这里时,他总会说,其实他那时就有些隐隐不安,这个女人的品性,就像一匹野马,一点也不似她的外表那么娇弱,后来事实证明,父亲的不安是对的,婚后的母亲,立马表现出她的霸道与强悍。
男人们都嘲笑父亲,说母亲只差骑在他头上拉屎了,女人们都羡慕母亲,怎么她就这么命好?嫁的老公人长得好,性格温柔,又勤劳体贴,还能洁身自爱,从不在外沾花惹草,最重要的,是母亲天天在家里像个老佛爷一样颐指气使,父亲居然从来不打老婆,这是什么样的好命啊!
母亲怼天怼地,怼所有让她不爽的人,她谁都不怕,谁也不服,既不信神,也不怕鬼,她现实又务实,只要于她有利的事,她会绞尽脑汁去办理,如果是她有求的人,她就会极尽讨好,当发现没有利用价值后,如果这个人留在她身边,有可能会影响她,她会立马翻脸不认人。
她还常怂恿父亲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经常嘴里蹦出看似歪理,却又有几分哲理的话,说什么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亲告诉她做坏事有报应的,就算人不知,但天知、地知,她却会说,如果老天爷有眼,就应该让善良人发达,而不是恶人当道,还说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所以老天爷就是个聋子、瞎子。
把父亲听得心惊肉跳,因为父亲是一个非常相信老天爷的人,他总是告诉我们,举头三尺有神明,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人知道,就可以为所欲为,所以我的成长过程中,心情也总在这种环境里互相矛盾。
听了母亲讲,我觉得母亲讲得也对,但听了父亲说,我又觉得父亲讲得更在理,但我更愿意相信父亲讲的话,因为父亲对我们好,他是一个好父亲,所以他讲的话肯定最对。
但不可否认的,母亲是一个牛人,她不似普通的农村妇人那般愚昧盲从,她有自己独立的思维,她从来不求神拜佛,她总说没用,求人还不如求己,有钱自己花,还能享受,有粮自己吃,还能养身体,那些出家人想找她化缘,不被她怼就不错了。
家族统一安排拜祭时,她还是会给个面子,去做做门面,她也不喜欢拜祭祖先,说什么活着不好好孝敬,死后来惺惺作态,厚脸皮跪拜求祖先保佑,自己不努力,拜再多也于事无补。
她有超强的记忆力,许多年前的鸡毛蒜皮,她都能点点滴滴记起,她有好学心、上进心,只要让她觉得对她有用有好处的,她就会去努力学习,特别是对新事物充满了兴趣,只要现在流行什么,她定会是那个追随潮流的人。
她还特别喜欢对我们洗脑,她的嘴特别会讲,那是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如果不是每次事后,父亲总会给我们解释一遍,我们就真的信她了,父亲总说她聪明是真聪明,但不学好,总把聪明用在歪门邪道上,注定难成大事。
母亲就会嘲讽父亲:“你倒是光明磊落,你又做了什么大事?成了什么大事?你过得像只乌龟一样,整天缩在家里坐井观天,连条野狗都不如,还跟我说成大事,就你也配。”
所以墨守成规、勤勤恳恳的父亲,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不开化的死脑筋,她有一双特别善于发现丑陋的眼睛,世上的美好,她总会视而不见,她的记忆里,只会留下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幸,而苍天赐予她的幸福与美好,她会淡忘。
她看不上父亲,更瞧不起身边所有的人,她认为世人又蠢又贪,所以与这些蠢货讲良心,就是她也蠢,她的口头禅是“蠢得要吃药啊!”,再严重点就是“蠢得没药吃了。”。
所以,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背叛的,当有人指责她的现实与无情时,她会很坦然地告诉别人,是的!这就是我的本性,谁让你傻呀,没发现呢,常有人被她气得痛声哭泣。
当外公与爷爷教导她,人错就要改,心态平和些,生活才幸福,母亲会不屑地告诉两位老父亲:“改!那是不可能的,老话不是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我就是这个本性了,我就喜欢看人性的丑陋,揭开别人虚伪的面具,看到里面的伤痕,还想再往里面倒盐。”
别人家可能有婆媳矛盾、妯娌不睦或者姑嫂不和,母亲与他们和不和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谁也不敢惹她,都怕得罪她,因为大家都明白,得罪了她绝不是一时没有好果子吃,而是一直没有好果子吃。
她会永远保持战斗状态,锲而不舍,年年、月月、日日、时时与你战斗,除非哪天她突然发现,她有求于你,她会立马厚着脸皮来找你帮忙,对你极尽讨好,你会以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当你以为你这时,就可以狠狠羞辱她时,我劝你还是慎重,除非你比她更狠。
因为她是一个非常小气,又懂得卧心尝胆的人,当她利用完后,会马上翻脸不认人,而你以前对她所讲的坏话,所做的坏事,又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甚至成为她攻击你的理由,她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翻脸比翻书快,所以母亲是家里的霸王,谁也不敢与她刚。
也许有人问,她这么嚣张跋扈,就没有人想打她吗?答案当然有,但架不住母亲背后有强大的后台,母亲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四个妹妹一个弟弟,这还是亲的,堂的我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加上外公是当地的富农,在任何时代,袋里有钱,仓库有粮,都是很重要的。
父亲这边,爷爷共生了四个女儿三个儿子,龙凤胎那个女儿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所以爷爷是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叔公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父亲跟着奶奶在叔公家长大,所以叔公的孩子把父亲当亲大哥一样,加上老太年轻守寡,养大两儿一女,所以爷爷与叔公的兄弟感情是非常深厚,也很齐心协力。
有一句老话叫,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要拉倒,但在我们家里,可能是因为当家人富有凝聚力与魄力,最少到了我们三代感情都很亲密,自家人在家里虽然会内斗,但当有外敌来袭时,内斗就会立即暂停,枪口一致向外。
相信许多人读书时都有学过一句叫“攘外必先安内”,甚至也相互讨论过这些问题,但我想说,如果简单地以为攻打外面的敌人时,必先解决内部的矛盾,如果是这样想的人,一定不了解中国人的情感与习俗。
这句话,真实的解释是,如果你想对外发动战争(记住!是你主动想去打别人,而不是你没有招惹,敌人却打上门来),你就先要把内部问题解决好,这就是安内,才可以去攘外。
但是!如果有敌人发现你们内部不稳,正在内斗时,想着上门来趁火打劫,中国人大部分会立马搁置内部矛盾,齐心协力,调转枪口一致向外,瞄准敌人。
如果有谁想倒行逆施,在中国是不可能得到民心与人心的,因为这违反了中国人的家族观与思想观。
中国人是崇拜祖先的民族,因为我们更相信血缘,相信与我们惜惜相关的人,所以家庭观念就非常重,乡村居住环境一般同姓住一起,讲究同姓即同族,同族即同宗,所以也有同姓不问远近亲疏,有无血缘,一律不得婚配。
我想这里应该有几个原因:第一肯定是遗传原因,怕近亲繁殖不利人丁兴旺;第二伦理原因,同姓同族都住一起,如果没有限制与礼法,人伦就乱套了;第三迷信原因,这个应该是古人怕有些道德败坏,又不听管教的家伙胡作非为,故意用来吓人的;第四就是出于宗法与家族前途考虑,与异姓通婚,可以友好往来,相互支持,壮大家族,巩固实力。
所以,如果有外姓人因一时气愤,打了本姓家族媳妇,那就是不给这个宗族面子,可能会让整个宗族抱团作战(现代年轻与居住在城市的朋友可能不太理解,但如果在乡村宗族里长大的人,就一定会了解,在八九十年代初,并没有出现外出打工潮时,乡村里的斗争,从来不是个人,是与姓氏、宗族捆绑,真打起来,常会这村打那村,这姓打那姓的,里面的关系千丝万缕,错中复杂,就像是一团乱麻,包公在世,可能也理不清)。
加上爷爷是当地名医,叔公是村干部,兄弟俩为人处事与作风都正派,两兄弟在外的名声又特别好,父亲处事又稳重低调,所以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了,再说母亲虽然嚣张,但她可是一个智商超高,善于交际与观言察色的人,这样现实、务实的人,是不会把自己逼到墙角的。
说到这里,别人可能觉得我对我的母亲抱有太大的偏见,甚至有意贬低她,但我真不是造谣,这就是她的本性,在她身上,我深切感受到什么叫宁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那我的母亲难道只有缺点,没有优点了吗?当然是有的,并且有很多优点,接下来,就讲讲我母亲的优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