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十分厌恶藤壶。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鹅颈藤壶寄生过。
这些不男不女雌雄同体的怪物,平日里总躲在不见天日的逼仄角落,等到时机成熟,便会悄悄附着到别的宿主身上,吸收宿主的法力和寿元。
一旦被藤壶寄生,宿主的皮肉便会被它们慢慢侵蚀,藤壶的爪子会嵌入宿主的体内,然后经脉与其相连,互为一体。被寄生的宿主若想要除去它们,需得挖肉割髓,断掉自身的经脉才行,但此举凶险,轻则会修为大损,重则命丧黄泉!
冥水之滨的许多低微妖兽都遭了它们的荼毒,法力高深者,也对藤壶避之不及。
只因万物相生相克,水中的妖兽虽然可以规避岸上妖兽的攻击,但暗礁处躲藏着的藤壶却是冥水生灵最大的克星!
彼时的浮光,集大荒六百六十六万年的灵力,在冥水幽泉的万年砗磲内应运而生。刚出生的她,身上灵力极其充沛,闪着七彩的光晕,十分美丽。但也因为她刚刚出世,完全不通晓术法,很快就被几只藤壶盯上了。
那时的大荒女君正为了阻拦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的大战忙得焦头烂额。
共工因不敌祝融,竟偷偷引了北冥之水来浇灭祝融的天火!
冥水是大荒的灵力之源,如何能被他这般滥用?!大荒女君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遂赶忙前往不周山脚下的冥海水源处阻拦。
故而冥水之滨诞生了新的鲲这件事,她尽管已知晓,却无暇顾及,只得派了自己的儿子冰川神前去迎接。
不同于大荒女君和浮光的鱼类真身,冰川神的真身是冥水深处一座百丈高的蓝色冰山,又因他不是鲲,所以可在水中化出人形。
那是浮光第一次见到冰川神。彼时的他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薄纱长袍,黑发如同乌鱼①的墨汁一般长长地铺散开,他的肌肤如同冰川山覆盖的白雪一样皎洁,他的眼睛如同蓝色的冥水一样幽暗神秘,他的嘴唇像水底的珊瑚礁一般柔软粉嫩……
他像天神一样降临,在水中缓缓踱步,来到虚弱的鲲的身边。
“是鹅颈藤壶。”他查看了她腹部和双鳍的伤口。
“你这样的鲲,在藤壶的眼中,简直就是一副长生不老的神药,咬住了就不肯松口。”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把冰蓝色的利刃,划开了她的伤口。
“会有些疼,你忍着点,”他的声音极其温柔,下手却实在不轻,手起刀落就将藤壶连着鲲的皮肉都割了下来,“好在你才刚刚被藤壶寄生,时候不长,它的经脉还未在你体内长好,现下只需剜去部分皮肉,就能除掉它们。”
“不过,你日后可要留心了,藤壶是杀不死的,它们的血流过的每个地方,次日都会长出许多新的藤壶来。”他一边说一边踩上了藤壶,用力一压,便把它们踩得粉碎,留下了一滩绿色的粘液。
“你不像我,能化出四肢和人形,你要是被它们缠上,是很难挣脱的,所以要更加小心,记住了吗?”他轻声嘱咐她,一面小心地给她的伤口上药。
浮光乖巧地躺在砗磲内,她轻轻摆动自己的尾鳍,向冰川神表达谢意。随着她的摆动,她伤口处蓝色的血便随着水流缓缓散开,引来了水底的许多生灵,它们都围拢在她的身边。
冰川神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拔高声调,声音平缓的道,“继大荒女君之后,冥水之滨的又一位鲲,终于现世了。”
周围先是一片安静,紧接着是众妖兽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浮光睁着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你还不会说话吧,来,我教你。”冰川神温柔地对她说,他的手轻轻地覆上了她的脑袋。
关于大荒的一切飞快地传入她的思绪里,这其中也包括大荒的语言。
“好了,现在我带你去女君的住处。”冰川神抱起她,往水族宫殿的方向游了过去。
鲲的体型是很大的,但浮光此时还是只幼鲲,同人类十岁孩童一般大小,她躺在冰川神的怀里,不大不小的正合适。
“你是谁?”浮光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是冰川神,名唤临渊。”他低头看着她,温声回答,“我的母亲是大荒的女君,她同你一样,都是鲲。”
“那你跟我们难道不一样吗?”浮光好奇地摆摆尾巴。
“是,不一样的,”临渊笑着说,“不止我与你们不一样,这冥水之滨的所有妖兽都与你们不同。”
“为何呀?”浮光不解。
“因为鲲的诞生乃是天定,你是由大荒的灵力孕育出来的,日后也将统治大荒的一切。”临渊目光深邃,看向远方,“你以后,会是大荒的女君。”
“那现在的女君在哪里?”浮光又问。
“自然也在这冥水之滨。”临渊回答。
“她叫什么名字?”浮光追问。
“女君的名讳,臣子们是不可以随便提起的。”临渊道。
“但她不是你的母亲吗?为何不可?”浮光困惑。
“先君臣,再则母子,忠孝有序,”临渊停下脚步,“到了。”
浮光把目光从他好看的脸上收回来,这才发现自己来一座到了璀璨辉煌的宫殿里,四周镶满了珍珠。
宫殿不止装饰华丽,更是如同幽海一般宽广,一头十分巨大的蓝色的鲲正盘在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浮光只能看见鲲的脑袋,至于鲲的身子,实在是太长太大了,她看不全尽头。
“你就是大荒的女君吗?”浮光初生牛犊不怕虎,主动开口,一点儿也不胆怯。
“正是。”女君微笑。
“我是鲲。”浮光开口介绍自己。
“你自然是鲲,”女君道,“不过,你还需起一个名字才行。”
“孤赐你一名,唤做——浮光,可好?”
“多谢女君赐名,浮光很喜欢。”浮光奶声奶气的应道。
“女君,今日浮光被藤壶寄生,幸好有冰川神救了我。”浮光边说边蹭了蹭旁边临渊的衣角。
“临渊,你不该让浮光受伤的。”大荒女君却没有称赞冰川神,反而面露不悦。
“是孩儿的疏忽。”冰川神单膝跪地,躬身请罪。
“你自去冰室跪上三日吧。”大荒女君十分不耐烦,示意他离开。
看着临渊离开的背影,浮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早知道就不提藤壶的事了,她开口问:“女君,浮光不懂,他明明救了我,为何还要罚他?”
“浮光,你日后会是大荒的女君,你的性命关乎整个大荒的命数,不能有半点差错。”大荒女君道,“冰川神没有护住未来的女君,让你出生就身陷险境,这是他作为臣子的失职!这样的处罚,是大荒该有的规矩。你还小,尚不懂这些,不过从今日起,孤会慢慢教你术法和为君之道的。”
“是,女君。”浮光恭敬地应是,心里却还想着冰川神刚离去时的落寞背影。
“总觉得,他似乎有点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