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渐次模糊。
隐约听到纪叙梵说了句什么,似乎是让张凡打开音乐。
那是首老旧的歌,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
歌虽隔着旧时光,却依旧美妙动人,我突然那么希望,有些东西,就像这美好的音乐,是时间和变化也夺不走的。
“纪先生,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凡的声音传来。
我急忙睁开眼睛,纪叙梵已经下了车,双手悠闲地插在西服外袋里。
他在等我吗?
我急急下车,快步走到他身旁。
手上一暖,他的手覆上我的,拉着我往前走。
心跳无可遏制地加快。
这双弹钢琴的手,这双后来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手,这双白皙修长而有力的带着薄茧的手,八年前,曾在我手术后搀着我迈出第一步,让我自此海阔天空。现在,这双手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下意识地,我紧紧回握过去,指尖颤抖地抚过他掌心的茧。
纪叙梵一怔,冷冷道:“苏小姐,请收起你的小动作。”
我们在一间店停下。
那是米兰一间很有名的女装品牌店。
纪叙梵想必是这店中贵客,门口几名年轻漂亮的女店员见到他,都训练有素的微微躬腰:“纪先生好,这位小姐好。”
其中一名店员小跑进内,想是通知经理,其他人将我们迎进去,道:“请纪总稍候片刻,我们经理立刻便过来为您服务。”
纪叙梵问道:“我订的那条裙子做好了吗?”
一个女孩恭谨道:“好了,正准备给您送过去呢。”
“不必了,拿给这位小姐试就可以。”
女孩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
纪叙梵脸色微微冷了下来。
那女孩一惊,连忙道歉,将我领进最里面的VIP试衣室,职业而礼貌地问道:“可需我帮忙穿戴?”
我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更换衣服,摇了摇头,她一笑退出去,临走前,又道:“我还有两个同事在前面候着,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我端详着手中那女孩方才递过来的裙子,米白的雪纺,手感极好,极为简单的剪裁,后背是深V,用冰丝在腰身绾了个薄如蝉翼的绳结,就像一双淡淡的翅膀,肩带和腰处流苏上钩了好些繁复的花纹,更镶了些白色的碎钻。
细处的布局堪称完美。
一刹那,给我一种感觉,这仿佛是来自天国的衣裳。
我刚想脱衣换上,却发现门锁似乎有些问题,遂出来绕到前面的试衣室,随意进了一间。
流苏上似乎还钩了些字母,我正想细看,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你说,这是纪总的第几任女朋友?我来这里也不过半年,但他秘书好像已带过不下五个女人来我们店里了,纪叙梵长得帅,年轻,有本事,又多金,就是太滥情了。”
“你有见过哪个成功的男人是专一的?”
“你别说,无情的人往往是最深情专一的。”
“你小说看多了吧。”
女人笑。
“也是,现实中有多少这种男人?所以滥情归滥情,如果纪叙梵喜欢我,做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我也愿意,被这人宠爱过,一辈子也值了。”
“就凭你?”
“那按你说他喜欢哪类型的女人?”
“谁知道,看报纸杂志,每次的女人都不同,这次的女人模样虽不算顶级漂亮,却胜在够清纯,你就别做梦了。”
“哼,装出来的吧。”
“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我理解。还真别说,我觉得纪叙梵对这次女人的态度不一样。刚刚给她试穿的那件漂亮洋装你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吗?”
“听店长说过,是公司总部有名的设计师Celine的作品。”
“那你就错了。”女人声音压低几分,“这裙子确是由Celine亲手缝制出来的,也就纪叙梵请得动这位欧洲名设计师亲自去缝制一件衣服。可前些天,我无意中听到经理说,这款式却是纪叙梵亲自设计的。”
“不是吧?”
顿时,一声惊呼。
“你看过纪叙梵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自己动手设计再让大设计师亲自操刀。再说了,除去明坤集团那位夏二小姐能让他亲自陪着,其他那些女人到我们店买衣服哪次不是他秘书带过来的?可今天,他却亲自来了。”
“明坤集团,几年前显赫一时的那个夏氏集团?”
“可不是,不过后来夏氏发生了融资危机,被纪叙梵的天域收购,但纪叙梵也只拿了足够控股的份额,相当一部分股权还握在夏家手里,准确来说,在夏二小姐夏静莹手上。”
“这么说来,纪叙梵和夏家交情不浅呀,说是收购,却好似扶持一样?”
“别傻了,纪家和夏家有交情是不错,但他毕竟是生意人,怎会有钱不赚?他会留手,只因他看重夏静莹罢了。”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我曾经看过那夏静莹的照片,是个大美女。”
“是很美。纪家和夏家两家是世交,据说两人是一起长大的。”
“这样说来岂非青梅竹马?我要是那夏静莹,减寿十年也愿意。”
“嘁,你给人家提鞋子人家也不要。”
“可纪叙梵和夏静莹似乎没有什么暧昧呀,从没看过报纸杂志写过他们什么,那是兄妹之谊了?”
“这个谁知道,我就觉得肯定不止兄妹之情。报纸杂志的报道怎么作得准?以纪叙梵现在的财势,他不愿意别人知道的,谁敢乱写?总之,豪门的事情这么复杂,我们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真是浪漫。不对,你对纪叙梵的事情似乎很了解,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从实招来,暗恋人家多久了,留意人家的消息多久了?”
“我是暗恋他又怎样?”淡淡的冷笑,“哪个女人不喜欢纪叙梵?不过说到我知道的是比你多,哼,告诉你也无妨,我们邹经理其实是我同学的姐姐,而邹经理就是夏家大小姐夏静宁的同学。我是我同学介绍进来的,我从我同学嘴里知道的一手消息自然比较准确。”
“夏静宁?”
另一个人正待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低斥:“你们就是这样工作的?跟我过来。”
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似乎听到了一个秘密。
夏静莹?咀嚼着这个名字,我微微苦笑,缓缓将裙子套上。
确实,在纪叙梵的报道中,并未怎么听过这个名字,这位夏二小姐,对于纪叙梵来说,会是怎样的存在呢?
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发梢被后背的拉链卡住了。
几排的试衣室,转了好一下,才走到前面去,想唤人帮忙。
却见纪叙梵正坐在我前方的沙发上,看我出来,眼神微微变深。
我有点不知所措,咬着唇。
他走了过来,眸中透出一丝温柔:“怎么了?”
这是再见后他第一次展现温柔。
心头不觉一颤。
我低下头:“那个……头发。”
他朝我背后略一打量,扬了眉:“你不像这么不小心的人。”
那些店员何等机灵,立刻便有几个走过来帮忙。
纪叙梵却抬手止住了她们的动作。
“手提一提。”他对我说。
我脸一热,照做了。
然后,他双手自我腋下过,将我轻轻环住,修长微凉的手指覆上我后背的拉链。领子开得有些深,他跟那绺头发作战的时候,手不时触碰到我背部裸露的肌肤。
有什么在我脑里轰一声炸开了。
通过眼角余光,只见店内众人都停了手上的事情,紧紧地盯着我们。
“纪先生,裙子送给这位小姐,你确定吗?”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一道清亮的女声。
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女子排开众人,走了过来,脸上着淡妆,看上去甚是端庄高雅,一头短发不失俏丽。
纪叙梵并未理会,双手仍在我背上灵活地动作着。
“好了。”
终于,他将我的那缕发丝救出,捋到肩前。
我脸一红:“谢谢。”
他方才淡淡瞥向来人:“请问邹经理有何指教?”
原来这女子就是这间店的经理。我心中微一思量,也看向她,她衣襟精致无比的胸牌上印有她的职位及姓名:经理邹明莉。
邹明莉皱眉,扫了我一眼,虽有意掩藏,那丝在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和薄怒还是被我看到了。
再一次,被甫一见面的人嫌了。
下意识地,往张凡那边望去,他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候着,仍是一派彬彬有礼。
我自嘲地一笑,有些无奈。
他微一怔,神色随即恢复如常。
纪叙梵突然在我耳边轻笑:“你倒是个懂得自得其乐的人。”
他对我的亲密似乎激怒了那位冷傲的邹经理。她盯着纪叙梵道:“纪先生以后不要后悔才好,人心和玻璃一样,碎了就再难修补。”
“邹经理,宁曾不下数次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冷静自持,今日看来,倒有点见面不如闻名。你的职业操守允许你干涉客户的自由?还是说,你和纪某沾了什么亲,带了什么故,有劳邹小姐出言提醒纪某的事?莫不是……”纪叙梵眉峰一挑,道:“纪某有幸入得你的法眼了?”
邹明莉本被气得不轻,他话锋一转,她眸中竟闪过一丝赧色,终于将目光投向我,看来是要将气撤到我这边。
她冷冷道:“又是哪个小明星?真是不要脸!”
“邹小姐,”纪叙梵道,“这你倒错了,我这位女伴不是什么明星,是出来玩的女人罢了。”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有些顾客立刻看向我,眼中的鄙夷一目了然。
几名店员碍于礼貌,倒没怎么看我,只是压低声音不知说着什么。
刚才的温柔,仿佛一场过眼云烟。
张凡看了过来,神色有点复杂。
我心里一疼,面对着邹明莉讥诮的目光,轻声问道:“邹小姐,不要脸骂谁?”
“不要脸骂你。”
“正是不要脸的骂我。”我淡淡道。金老先生这招倒是屡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