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黑夜。
铁骑引擎的轰鸣像头顶的黑夜一样盖住了帝都。帝都里剩下的平民全部都归顺了洛普兰,当他们继续向前推进经过王城时,春莉莎看到了她的父亲,这位死去的国王被人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面上,王冠端端正正的摆在胸口上,四周搁放着的全是西风骑士的佩剑,看来是西风铁骑对国王的悼念。
熟悉的王宫尸横遍野,地砖面上的干涸血迹刺目地黑红,往日的欢声笑语依然入目历历,四周却只剩下黑月铁骑引擎的轰鸣的回响。
春莉莎控制不住她的眼泪,原来人真的有可能在一瞬间,就会失去曾经拥有并且笃信将会一直拥有的一切。这一刻,春莉莎只觉得万念俱灰。
狭斐尔伸出手递去帕巾,被女孩“啪”的一掌打落。
女孩双手捂脸啜泣,嘴里呢喃着数不清的话语。
男孩眼神晦暗,他默默蹲下捡起帕巾一边轻声道:“别太难过……”克莱斯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们的身后。
这家伙真的是我亲生子吗?安慰女孩子有这种直接的吗?这不相当于火上浇油嘛?
克莱斯曼眼神冰冷的看着二人,片刻后无声地冷笑。一队甲胄骑士从远处向这里走来。
为首深蓝色甲胄骑士快步前进,一边打开面罩,露出英俊的面容,他喜悦地在克莱斯曼身前不远站定微微躬身向男人行礼,然后他看向克莱斯曼身旁的男孩,脸色柔和开口道:“狭斐尔!我亲爱的弟弟,你没事就好。”
狭斐尔早就看到了他,当下许久未露出表情的面孔自然地浮现一抹笑容,男孩道:“嗯,安东尼哥哥!我没事。”
安东尼从驾驶舱里出来,伸了个腰,长呼一口气,这种脱离了甲胄却不用担心危险的时候真是对战士最大的奖励,青年笑着揉了揉只齐自己肩膀的男孩的头,轻笑道:“小家伙长高啦。”
克莱斯曼睁开眼,开口道:“安东尼,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
安东尼点了点头道:“幕主大人,此次行动之所以十分顺利,和您的计划之间密不可分,可惜……”
“只可惜我们还是低估了白苑的底蕴,否则槲寄生小队也不会损失过半。”双鬓微白的男人淡淡地接过安东尼的话继续道。“这次还是出现了很多意外,比如摩萨德的意外身死,雪热和西风残余骑士的逃出生天等等。”
安东尼就要开口,克莱斯曼挥了挥手道:“这个暂且不论,听说你擅自做主收了一名白苑少年进槲寄生?”
安东尼闻言顿了顿道:“是的,他亲手杀死了白苑国王。”
然后安东尼转头看了眼后方的槲寄生小队,然后勾手示意。一位槲寄生甲胄沉默着走出队伍,来到众人面前,高大的甲胄遮住了灯光。
“咔嗒”面罩打开,露出兰丁霍文略带稚气的面孔,男孩褐色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嘴角紧闭。他穿着甲胄对好奇着打量他的克莱斯曼躬身行礼道:“参见幕主。”
克莱斯曼看着这名着甲的低眉少年,他裸露的后背上有很多血迹,手腕和胳膊处还有被烫伤的新鲜疤痕,双眼里有一股憔悴的平静,像是从暴风雨中飞出来的伤痕累累的雨燕。
“洛普兰欢迎你,勇敢的少年。”克莱斯曼道。
随着城中剩下的百姓被黑月铁骑聚集起来,偌大的广场上人头攒动,人群沉默,四周黑色的甲胄骑士来回巡视,高大的马儿在它们面前如同掌心的玩具,甲胄手中握着月牙刃,刃面上的寒光照得白苑人睁不开眼。
克莱斯曼走上高台对着台下的人群道:“我挚爱的民众!国王命令你们下跪,王族蔑视你们人权,阶级的压迫在白苑无处不有,这不是真正的世界!”
“……”
“而洛普兰会创造一个天堂,没有纷争、没有战乱、没有欺压的世界,洛普兰让你们站起来,从现在起,你们就已经加入了世界的浪潮!欢呼吧,为了黑月!”
“我呸……”夹在人群中的男人朝地面啐了一口唾沫,没人会相信这种漂亮的话。
狭斐尔略感诧异,他实在难以想到,数月未见的人,再次见面就已经天翻地覆。
他从兰丁霍文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往日的淳朴与温和,那个阳光和煦的邻家少年好像已经远去了。
兰丁霍文也注意到了幕主身后的少年,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再见会是以这种身份,狭斐尔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苍白削瘦,蓝色的眸子藏在黑色零碎的发梢下。
夜晚九点。
黑月铁骑集结在城外,留下部分骑士在城内暂时驻守,大部队继续前进,朝高加索方向。
狭斐尔站在一扇门外,轻叩房门,无人应答,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桌上放的饭菜一动未动,男孩不由地叹息,飞艇上粮食并不富裕,洛普兰的战线拉得过深,导致粮草和能源补充也很难及时跟上。
但听父亲说,帝国已经加急赶造了数艘柏赫飞艇,同时从白北战役前就在修建的跨过铁路也已经竣工,相信到时补给就不会成为大问题。
“你要吃点饭的。”男孩轻声道。
“……”女孩蹲坐在墙角,闻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就当我死了吧,不用给我送饭,我不会吃的。”女孩说道。
狭斐尔来到女孩跟前蹲下,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中,沉默片刻,男孩取下头上的红绳,轻柔地系在女孩的手腕上,男孩说道:“我要去楼兰,等我找回记忆,我们就一起去一个湖边的小镇。”
“你愿意…和我一起嘛春莉莎?”男孩控制自己的嗓音,以至于不让自己太紧张吞音。
春莉莎泛红的双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思绪飘远。
身边的人好像都已经离她远去,如时光长河中泛起的泡影,回忆一下就荡起一片涟漪。父亲、母亲、祖母、雪热哥哥、贵叔还有阿香姐,有的人已经不在了,有的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分别来的猝不及防。这样的悲伤再来一遍就会吞噬她。
她闭上眼睛,泪流满面,她握紧柔软的拳头,骨节分明。
漫长的沉默中,她轻轻地凑上前,双手穿过狭斐尔的腰间,飞艇噗哧地间断排气,漫无边际的天空中,一只飞鸟也没有,女孩和男孩相拥,他们好像订下了约定。
极北之地。
极度寒冷的狂风席卷着这处不毛之地,如果能把遮蔽视线的风雪除去,那么视野里就会出现一望无垠的白色平原。
这里是生物禁区,没有任何正常生物可以在这种急冻的环境下存活,于是,数万年来,这片区域都不曾被踏足过,没有任何除风雪呼啸外的声响,寂寥,死一般的寂寥。
今天却是个例外。
笼罩极地的浓云被掀开,一条体型硕大的黑龙煽动着飞翼降落到地面上,黄金瞳耀眼无比,棱角尖锐的鳞片覆盖它的全身,泛着如黑曜石般的光泽。
黑龙抖落身上的积雪,有些积雪留在背部的缝隙中,黑龙张开龙口,灼热的黑色龙息从齿缝中漫出将它浑身包裹在内,恐怖的温度将方圆数米内的积雪全部融化。
片刻后,黑龙睁开龙眼,鼻孔喷气,下一刻它竟然开口说话,声音浑厚沙哑,更有一种苍莽的古老气息。
“真高兴您愿意见我。”
天地变色。
随着巨龙口吐人言,极冰之地缓缓开裂,露出掩埋极深的通道,难以想象,不毛之地的极冻平原,百丈的坚冰下居然有如此之大的空间,更像是一座宫殿,以巨龙的体型,都如树端的叶片。
两侧石柱撑起雕花的穹顶,金线编制的地毯铺满宫殿的地面。
巨龙顺着极冰台阶而下,龙爪踩在金线地毯上,随着巨龙身型逐渐出现在宫殿内,沿途无数硕大火炬凭空燃起,照亮最中央巨大的极冰王座。
极冰王座上坐着一位老人,老人一手撑颚,眼里泛着微弱的火光,如同衰竭的神祇。他看向黑龙,毫无半点对于这类生物的惊讶,仿佛对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老人开口道:“黑王赛德希波,你的到来让我讶异。”
狰狞的黑龙开口道:“伟大的奈亚拉托提普,旧日的支配者,我想请您与我结盟。”
老人眼神毫无波动,空洞的双眼里只有冰殿火炬上摇曳的蓝色火焰。
赛德希波匐下龙首,闭上巨大的黄金瞳,继续恭敬道:“如今人类蠢蠢欲动,天启封印已解两座,第三座白王甚至半只脚已经踏足此间地界。”
“天启在即,愿请您助我一臂之力。”
老人终于开口道:“赛德希波,这世间荆棘丛生,光怪陆离,你所要追逐的耀影也曾令万人趋之若鹜,可他们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老人说道这里不免摇摇头,火苗在他眼里随之晃动。
“倘若助你登上暗域王座,万物俯首,秩序一统,倒也无妨,可是一旦失败,天启必将颠覆世间,我与他们支撑数万万年的局面从此打破,届时,何去何从?”
老人声音不重不浅,然而在赛德希波听来,如鸣雷滚滚,在殿内回荡不息。
世间一共有三位旧日支配者,他们执掌者世界的秩序与稳定,黑龙面前王座上的老人便是其中一位,名为“伏行之混沌”。
在暗域中,四位天启骑士和他们各自的巨龙其实互为同胞。兄长为人形,驾驶天启甲胄;兄弟为龙形,护卫兄长。
魔族之间存在着互相吞噬的生存原则,强者摄取弱者是每个魔种的盲目的选择,连血亲也无法逃脱,只是血亲之间可以凭借着同类的情感压制,但是对于天启四骑士而言,只有吞噬了血亲同胞才能得到完整的力量,成为名副其实的一方之王,例如黑王。
而想成为四方之王,登上暗域王座,必须吞噬掉其他三位龙王。
如今已经出现的只有黑王,赛德希波,他在数百年前被翡冷翠教廷解开封印,同时这也是教廷在短时间内以压倒性的力量席卷西方的主要原因。赛德希波在自由后和教廷签下契约,它为教廷献力五百年,教廷助他登上黑王之位。
教廷兑现了诺言,这意味着赛德希波从那以后只身一人,他以人形吃掉了他逃走的黑龙弟弟的心脏,从此他成为了世间独一的黑王,既能以人形驾驶天启甲胄,也能化为狰狞的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