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年很爱干净,回家了也是先洗个澡,从不在家抽烟,这次却抽完了一整包,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人在职场,一命二运三本事。
能占上两样就算是人生赢家了,前两者张诚年都没有。
第三样么,还有努力的空间。
第二天一早是被老顾的电话吵醒的,知道他辞职的消息,老顾先是表示很惋惜,然后发出了邀请。
“咱哥两一块干怎么样?”
估计是烟抽多了,张诚年的嗓子有些沙哑:“跟你一起干工程么?”
老顾一笑:“当初知道你从设计院跳出来,我就知道你小子想干事儿,干实事儿。咋还嫌你哥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呗?”
张诚年沉默片刻后,还是婉拒了。
“行,你小子别受打击了就行。”老顾也是寻个由头给他打打电话,插科打诨几句,不然担心他把话憋在心里自己整抑郁了:“人家国外留过学的设计师做出来的东西确实拿得出手,这点咱没法比,起点就不一样。”
“还有你带的那个助理白眼狼一个,被咬了一次长点记性。人家命好,哪怕能力不行,人家投胎好,这也是本事。”老顾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谁都有冲劲儿,走的路远了,光知道努力也不行,人还是得有些运气成分。”
老顾说完挂了电话,他坐在办公室的茶桌上,泡了一壶茶,端着杯子感叹。
“跟我年轻的时候真像。”
老顾年轻的时候行伍出身,那年代当过兵的,含金量跟现如今的大学生差不多少。
退役的时候,老顾家的门牌上还高高挂着——光荣之家的牌匾。
老顾有一张退役时的照片,顾嫂拿给张诚年看过。
虽然有些褪色,照片里是一个风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年轻帅小伙。
老顾年轻的时候很能吃苦,自命不凡,骨子里有几分清高。
就运气差了点。
人到四十多了,事业上没什么水花,一家子混口饭吃。
性格、脾气被打磨的圆滑世故了许多,唯一的消遣就是在饭桌上跟兄弟们喝点酒抒发一番心中的不得志。
张诚年休息了一段时间,算是给自己放个小长假。
老顾时不时叫他出来吃饭,他也不推脱。
“怎么不回家看看你爷爷?”坐在大排档上,老顾翘着腿问他。
张诚年坐在一旁点了根烟,没回话。
但男人都懂,没干出点成绩,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有点小成就了,人喜欢念个旧,感慨一番,讲究衣锦还乡。
“人呐,过一天少一天,见一面少一面。”老顾是过来人,到底忍不住感慨几句。
“那丫头呢?出问题了?”老顾抿了口小酒问道。
张诚年吐出嘴里的烟雾,抖落指尖的烟灰:“我的问题,挺对不住人家。”
“你这话哥可不认,你这条件多少姑娘喜欢,偏偏你都看不上。”老顾放下筷子感慨:“小周这姑娘是不错,好好把握。”
张诚年笑了笑,把烟捻灭在桌上的空盘子里,一字一句。
“她,北大高材生。”
“她妈,企业高管。”
“她爸,这两年估计得升高官了。”
老顾听完,脑子里思考了一会儿,跟被雷劈了一样:“跟你哥吹呢?”
他消化了许久,看张诚年也不是开玩笑,叹了口气:“那确实不合适。”
张诚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到底没忍住,耽误她了。”
老顾一杯酒下肚,不正经的笑了,他插科打诨的岔开话题。
语气有些诙谐的调侃:“你这脸倒是适合吃软饭,那陈总不还对你青睐有加吗?可你有眼无珠呗,到嘴的项目成别人的了。”
陈总年龄三十出头,家里有钱长得也漂亮。
她特地组了好几次局,美名其曰谈项目,实则就是为了追男人呗。
看着张诚年不愠不火的态度,陈总先急了。把人堵在卫生间直接表白,张诚年衣领上的口红印儿估计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老顾不知道两人在卫生间发生了什么,结果就是小张把到嘴的客户得罪了。
加上他之前大堃项目出了点小风头,挡人路了,公司同事也暗暗使着绊子。
没办法待了,美名其曰辞职,其实就是被炒了。
“别把自己逼得太狠,年轻的时候该拼,也别把自己玩废了。”老顾感慨:“好姑娘不少,求不得是常态。”
“我四十出头了,是腰疼腿也疼,上年纪了就知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他是过来人,看着这个固执、坚持、闷着头闯的浑身是伤的年轻人,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即心疼又无奈。
英国伦敦机场,周颂没看到蒋乐乐的身影,倒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的上前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
周颂想了会儿才认出来:“驰曳?”
驰曳点头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带着她往地下车库走。他开车把周颂送到了蒋乐乐公寓楼下,脸色略有愧疚:“她状态不是很好。”
蒋乐乐住的是高档小区,周颂出了电梯后敲着房门。里面始终没有动静,周颂用驰曳给她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现在是白天,窗外阳光明媚,房间里却一片黑暗寂静。
周颂开了灯走进去,一年多未见的蒋乐乐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乐乐被灯光刺得微眯着眼,直到逐渐清晰的视线看见周颂的身影,她的脸上还是未干的泪痕。
“疼不疼?”周颂叹了口气,站在床尾看着她。
蒋乐乐刚做了人流手术,她声音也有些孱弱:“疼,很疼。”
周颂把行李放下,她真是劳碌命,在深圳伺候张诚年,千里迢迢来英国伺候蒋乐乐。
蒋乐乐顺风顺水长大,温室里的花朵,从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也不知道人心险恶。
感情失意后学着人家纵横情场,却不知道女孩子付出的代价往往是最大的。
疼了,就长记性了。
蒋乐乐出了这事儿不敢让家里知道。周颂听了消息后,第一时间把签证办了,流程走了一个多月才下来,当天拿到签证就定了机票飞过来。
“你妈要是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样。”周颂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蒋乐乐埋着头颤抖,此时此刻在异国他乡,有一个朋友因为她的一通电话千里奔波而来。
爱她的人关心她的人把她视若珍宝,她却为了不爱惜她的人,作践了自己的身体。
周颂看了下时差,现在这个时间,中国应该是凌晨三点。她的手机在英国没有信号,拿蒋乐乐的手机发了个信息回国。
蒋乐乐的手机很快回响起来,周颂在电话里跟张诚年报了句平安,她打算挂断的时候,电话那边的人问:“周礼不是这个月手术吗?”
“还要等国外的设备,手术推后了。”周颂解释完,挂断了电话。
蒋乐乐看着有点诧异:“你们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周颂把手机还给她,她烧了壶热水,把蒋乐乐床头的冷水倒了。
“你们感情不是挺好的吗?”蒋乐乐自己烂摊子一个,开始操心起别人了。
“我一厢情愿,挺累的。”周颂把热水倒给她:“还是专心准备考研吧。”
蒋乐乐迟钝的接过水杯,每个年轻的姑娘都对爱情满怀期望,失去爱情的时候自己陷入了无尽的悲观中,最后折腾的身心俱疲。
原来也有人拿得起放得下。
周颂在厨房检查了下蒋乐乐这段时间吃的东西都是汉堡、鸡翅、快餐一类垃圾食品,怕是要落下病根。
卖中餐食材的超市有点距离,周颂人生地不熟。
热心同志驰曳时不时打个电话来问候,说刚好有时间开车带着周颂过去。
蒋乐乐接听电话的声音讷讷的,她迟疑的问:“驰曳,你是不是喜欢她?”
手机里没声音回复,但蒋乐乐知道,她猜对了,她忍着眼泪:“那你一会儿过来吧。”
蒋乐乐抬头看着在客厅忙碌的身影,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难怪,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呆呆的躺在床上,想起故宫城墙的雪,想起瑞士雨天的明信片,想起剑河樱花里的轻舟。
都是她自以为是的爱情。
驰曳开的是跑车,速度却慢悠悠的,车里还放着悠哉的音乐,感觉氛围不对的周颂开口:“你这车马力不行吗?”
晚上的车并不多,驰曳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眼她,脚下开始踩油门,好心提醒:“那你抓紧了。”
汽车在一瞬间猛然加速,由于惯性带来的强烈的推背感,吓得周颂抓紧了安全带,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找回自己的思绪后:“你慢点开吧,安全第一。”
驰曳笑了,他把速度降下来。
“刺激吗,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怎么样?”
周颂松开安全带后,手心直冒冷汗。
停好车后,驰曳带她进了商场。
两人选完了食材后,又去生活区挑了一个保温杯。
周颂在旁边听着,他跟别人沟通口音是非常标准的伦敦腔,挺有绅士的味道,跟说普通话时候的纨绔是两种感觉。
出了超市,周颂习惯性的走向右边,英国的车子驾驶位是反过来的,跟国内不一样。
驰曳站在右边,他身形高大,故意挡了她一下:“怎么,给你开呗?”
周颂往旁边绕开:“不用,我没驾照。”
回程的时候车速终于正常了些,尽管还是慢的。
他的余光时不时撇着车内后视镜。
周颂主动开口:“那个人是谁?”
“一个英国佬,挺惨的。”驰曳观察着她的神色:“吓得都退学了。”
片刻后她说:“谢谢你。”
周颂心里回忆起一个模糊的印象,但她记得并不很清晰:“驰曳,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有吗?”驰曳的声音有几分漫不经心:“这话挺多姑娘问过我,我倒是,不介意跟你加深一点了解。”
“我有男朋友。”
“我也有女朋友。”驰曳不以为意:“一起分呗,挺公平,你也不吃亏。”
听见他谈论女朋友,周颂微不可见的笑了笑:“你眼光不是太好。”
“确实。”他终于侧过头,光明正大的看了她几秒。
高一那短短一个月的相处,他把她欺负的挺惨,不记得也是件好事。
周颂在伦敦待了半个月,蒋乐乐情绪不是太高,躺在一张床上也是各睡一边。
周颂把自己的机票放在床头,伸手关了灯:“蒋乐乐,我明天回BJ了。”
这半个月以来,周颂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蒋乐乐身体虚,胃口也不好,周颂研究着各种补汤,保温杯里的热水一直都是温的,白天总要把窗帘拉开晒晒太阳。
十八岁的时候,两个刚结束高考的女孩子一起躺在床上,规划着美好的假期生活。周颂回忆着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男人有意思的事情。”
这是蒋乐乐说过的话,可她却忘了。
蒋乐乐擦着眼泪,紧紧拥抱她的朋友。
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的东西。
人总是容易被眼前的美好蒙蔽,而忽略了沿途的风景。
很多当下我们以为重要的不得了的事,多年后回过头也不过是举足轻重的一页。
好姑娘,值得有人好好爱,但爱人的前提要记得好好爱自己。
大三的下学期,准备考研的同学都开始规划准备考哪位导师的门下,见周颂一直没动静,便好奇问她。周颂表明不打算考BJ。
同学点头:“你是打算去武汉地大吧。”
对于地质科学研究方向,地大显然也是很好的选择。
周颂有些不确定:“或者......中山大学。”
话音刚落,她看见一个挺立的身影在树影婆娑下款款走了过来。
正如高一校运会那一年,他在热闹之外冲她微微招了个手。
只不过彼时意气少年,此时已是成熟男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