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为何如此依赖现金

德国人一般会带100欧元在身上，这可比其他欧洲人带得多。他们和西班牙人、意大利人一样，80%的购物会用现金结账。其他国家的人将德国人描述成不怎么放松和处事不太灵活的人，还喜欢规则和安全。经济心理学家研究分析认为，德国人害怕没有现金时的失控感。人们从他们多变的历史里可以捕捉到，各种局面会以飞快的速度发生变化。经济学家莫里茨·舒拉里克说出了另一个理由：“德国的银行在支付创新方面落后于其他国家，我们因为纳粹政权失去了一部分的金融精英。”

但是，倾向使用现金的国家目前也在发生变化。一位奥地利餐饮企业家弗里茨·斯特朗德（Fritz Strondl）说道：“我儿子和他的朋友们几乎都是通过手机软件来付款的，现金的意义将会逐渐消失。”瑞士人现在掏出银行卡转账的频率，已经大于掏出硬币和纸币的频率了。2018年，德国走到了这样一个分水岭——公民首次在购物时更多地使用银行卡支付。这也是现代经济对现金的排挤。连锁超市Edeka正在测试顾客使用App直接自助扫描来完成购物结账，不再排队结账和使用现金；德国大众银行不再为旺格鲁格岛（Insel Wangerooge）的商店提供零钱和硬币了；杜塞尔多夫出现了第一批只支持银行卡支付服务的餐厅，如Baba Green；面包店里的面包师也突然允许顾客用手机支付。德国卡尔斯鲁厄应用技术大学的哈根·克莱默（Hagen Krämer）认为：“在德国，这是一个代际问题。年轻人是偏好科技的人，手机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长在身体上的一个新部分。”苹果公司和谷歌公司的出现推动了智能手机的发展，现在已经有1/4的德国人使用手机支付。

各地的趋势已经很明显：现金的重要性正在大大降低。在开始讨论问题前，先说明一下：数百年以来，现金在稳定地逐渐消失。

仅仅依靠现金，现代财富将无法完成相应的积累。如果要用贵金属为今日全球经济所需要的货币量铸造钱币，需要好几座喜马拉雅山脉那么多的黄金，但世界上只有少量的黄金和白银。即使这个世界拥有足够多的贵金属储量，靠现金运行世界经济系统也不是好主意。

在进行如今几秒内就能完成的经济活动时，使用可触摸的货币会让人们效率低下。用现金支付租金、电费、保险费、税费、订阅报纸的费用？向在美国、中国或巴西的汽车制造供应商支付现金？现代商品是在几大洲共同形成的价值创造链上完成制造的，一个只能进行现金支付的经济系统将会带来贫困。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们至少有90%的钱是以银行账户上虚拟的数字列的形式存在的。但我们又可以从银行取款机取出现金，因此这些数字列是值得信任的。

现金的局限性也表明，人们很难用黄金作为它的准备金。对国家货币提出批评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提出这个想法。他们蔑视作为“菲亚特货币”（Fiatwährungen）[4]的欧元和美元。Fiat一词源自拉丁语，意为“理应如此”。这证明中央银行发行的现代货币并不是可靠的——因为与过去不同，它不是由黄金制成，也不是由黄金来担保的。

用黄金进行担保背后的想法是，中央银行只能发行占金库中黄金储量固定比例相对应量的货币，如果达到了比例限制，就必须停止发行货币。接下来，银行就不能再为想要购买新机器和建立新工厂的公司提供新的贷款，国民经济就会停滞。尼尔·弗格森解释说：“如果货币量和贵金属存量相关，银行就无法轻松地扩大发行量，经济会因为黄金或者白银的短缺而无法实现真正的增长。”如果因为黄金短缺造成货币发行量增长不足，商品价格就会下跌——通货紧缩所带来的威胁是持续的价格下跌，从而削弱经济。当价格下跌，自己的产品在未来只能获得比预期少的收益，还会有公司投资吗？

弗格森分析道：“导致20世纪30年代早期在德国发生通货紧缩的原因之一，就是金本位制。”该通货紧缩是导致后来世界经济危机发生的原因之一，这也导致了希特勒的上台。当时提出了现代反危机政策的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认为，金本位制度是“野蛮的遗物”。

（发行纸币时的）黄金准备，抑制了经济的发展。1971年，美国完全放弃了用黄金为世界主导货币美元做准备金的做法。现代货币不是通过开采自地下的金属来让自己合法化的，而是通过国民经济的表现来确定其合法性，同时，通过发行货币的中央银行来建立人们对货币的信任。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美联储成功地避免了因高通胀率而造成货币贬值的风险。

像金本位制度一样，强行限制货币量会让经济发生危险的停滞。增长怀疑论者提出了所谓的主权货币：私人银行不应该再通过信贷获得收益，顾客的账户资金必须全部用中央银行的钞票作为准备金。这样的准备金制度和黄金准备金制度是一样的，会遏制信贷，从而抑制投资。主权货币支持者所抱怨的由于经济活动产生的环境问题，其实可以通过另外的方式更好地解决，例如更加环保地生产，以及使用新能源。

公民手上可触摸到的货币，在其广泛普及的过程中也暴露出了它的缺点。钱币造假者们，例如法国国王腓力四世，用价格低廉的铜代替贵金属来铸造钱币以充盈自己的财库，这毁掉了信任。15世纪时，货币在贸易共和国威尼斯完全被耗尽了——在土耳其苏丹占领塞尔维亚的银矿后，威尼斯就没法再铸造银币了。

历史上极具讽刺的一件事是，天主教教会也是因为现金而失去了对基督教的控制。16世纪马丁·路德之所以能在波罗的海和易北河间快速集结了自己的追随者，正是因为他反对赎罪券交易。天主教教会向信徒们承诺，他们可以通过捐赠来赎清自己的罪过。信徒们所捐的钱币被装在无数的箱子里，在武装保护下运往罗马。沿途的人们愤怒地看着他们来之不易的钱财被运往意大利，消失不见。如果不用现金进行赎罪券的交易，罗马的神职人员也许会遭受更小的伤害。

对比人们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对现金存在的强烈怀疑，这类历史逸事的说服力就有些显得苍白无力了。钞票上总是活跃着成千上万的细菌，它的危害性通过新冠肺炎病毒的传播显现出来。商店要求顾客们通过手机或银行卡支付，美国的大型食品配送公司Grubhub和快速物流DoorDash等不再允许使用现金。在奥地利，几乎所有的企业都请求大家进行无现金支付。任何在汉堡市的面包店使用现金支付的人，都被要求进行登记，以便在发生传染时能找到相关人员。瑞士国家银行解释道：“纸币可能会像其他公共物品如门把手一样被污染。”瑞士伯尔尼卫生局的马克·维茨基（Mark Witschi）警告说，流感细菌最长可在纸币上存活17天。美国、中国、韩国的中央银行对现金进行了“隔离”，有些国家甚至将它们焚烧掉。

但是，现金带来的风险到底有多大，还是存在争议。根据一份被大量引用的美国研究显示，病毒在铜上可以存活4小时，在纸上甚至可以存活长达24小时。然而，银币只含部分的铜，纸币也不是由普通的纸制成。美国密歇根大学流行病学家艾米莉·马丁（Emily Martin）安慰道：“我想新冠肺炎病毒不会在货币上继续传播。”美国乔治敦大学的朱莉·费舍尔（Julie Fischer）则说：“人们并非不可能在美元纸币上发现该病毒的痕迹，但是洗手应该能提供足够的防护。”

市民们还是改变了他们的行为。60%的德国人现在常常会用银行卡支付，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最偏好无接触支付。疫情危机加速了现金的消失，已经适应了使用手机或者银行卡支付的人，在疫情结束后仍然会保留这样的习惯。75岁的退休人员西格林德·伯格（Sieglinde Berger）在疫情发生前几乎一直在使用现金支付，现在，她也转换成使用银行卡支付了。她说：“我认为我现在会一直选择用银行卡支付。”N26数字银行奥地利分行行长瓦伦丁·斯塔夫（Valentin Stalf）预测：“在新冠肺炎危机过后，人们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用现金支付了。”

社会学家解释说，很多人觉得新冠肺炎病毒是从外部强加来的风险，所以有一种非常典型的处理方式是在生活中极端地避免一种行为方式从而避免风险，比如现在使用银行卡或手机支付代替现金支付。在目前紧急的情况下，很多人熟悉了另一种行为习惯，这种习惯也就会一直持续下去。“这对如今还钟情于现金支付的老年人同样适用。”

病毒的大流行加速了注定会发生的事情的发展进程。人们越来越频繁地使用银行卡和手机，因为他们感觉这样非常便捷，年轻人对新的技术也持有非常开放的态度。现金为什么正在逐渐消失，这是有原因的。

但是现金也不会立刻消失不见。立刻废除硬币和纸币会违背很多人的利益，他们坚持保有现金的权利，这会比智能手机上的数据跟踪给予人们更多的隐私。但是，实力强大的企业和经济学家希望有目的地把现金替换掉，纸币和硬币首先会因为商业动机而受到实在的攻击。这样的攻击违背市民的利益。这在新冠肺炎危机发生时也显现了出来。病毒的大流行不仅让人们害怕接触现金，同时又让他们产生了对大量现金的需求。

虽然很多人避免使用现金支付，但是他们却囤积了现金。当股票崩盘、职位不保时，便会陷入经济危机，这可是会威胁到生存的。与从前面对危机时一样，人们会购买黄金，从银行提现，将财物贮藏在家中，以备在紧急情况下购买物品储存。在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德国人从银行取出的现金量是平常的2倍，奥地利人的取现量是平常的3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