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金属时代

从根本上来说，任何一种物品都可以充当用来支付的货币。拥有高度发达文明的古埃及人和中国人，曾经使用稻米、麦子或者苦杏仁作为支付工具。其他的文明中，还有人使用牛、绵羊、山羊来支付。古希腊的荷马在2800年前就曾记载，雅典人狄俄墨得斯（Diomedes）的铠甲价值9头牛；而最后一位特洛伊国王的儿子格劳库斯（Glaukos）的铠甲，价值却高达上百头牛。

但是不管是牛还是苦杏仁，要么会死掉，要么会烂掉，这就好像钱自己消解了一样。人们需要找到能够保存下来的货币。那时密克罗尼西亚群岛石轮的出现是一个进步，仅仅是一项初步突破性的进步。相比石轮，数百年来在环印度洋地区充当货币的货贝要看起来更友好一些。不过后来真正赢得货币竞赛大奖的是吕底亚人（Lyder），他们早在2700年前就在今天的土耳其地区将金子浇铸成块状金币，并在上面印上图案。这批可能是最早的金币迅速流传开来。金币铸造业给吕底亚人带来了传奇般的财富，将他们的国王变成了大富翁——而米达斯王（Midas）据说热衷于将他所掌握的一切都变成金子。

金币流传开来，因为它们不仅便于储存且造型别致，而且也造就了信用。这种信用，既通过看起来如同神一样、拥有太阳般光辉的稀有金属自身的价值，也通过当时统治者的头像所产生的威严来生成。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时刻：稀有金属在长达2000年的时间里成为货币的主导形式。这也是一段诸多世界巨富崛起又化作尘埃的时期。

金币将人们从物物交换中解放出来，它们惊人地推动着经济的发展。亚当·斯密（Adam Smith）1776年在《国富论》中称赞道：“出于种种不可抗拒的理由，人们似乎都终于决定使用金属而不使用其他货物作为交换的媒介。”市场中不可见的手首先借助货币来发挥作用，接着从单个人利己的行为中创造出了普遍的物质繁荣。

这位市场经济学之父所不知道的是，货币最初是由其他的用途发展而来的，即在蛮荒的时代从人的牺牲与征服中而来的。德语中的货币（Geld）这个词并非来自黄金（Gold），而是来自盎格鲁-撒克逊语中的gilt或guilt，即要做出牺牲的债务（Opfer-Schuld）。德国哲学家克里斯托弗·图尔克（Christoph Türcke）认为，最初的货币就是用来宰杀的牺牲品。“而且因为它们是令人恐怖的货币，所以它们就根据人们的愿望不再那么令人恐怖。比如说，可以用牛来代替人的牺牲吗？可以用金属制品来代替活生生的人或动物吗？这种牺牲就可以被解释为对债务的清偿，即作为清偿的支付。”用来牺牲的动物就成了债务和其他事物的计算单位。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罗马人用来表示钱的单词是pecunia，它是从意为牲畜的词pecus演化而来的。

同样，吕底亚人的金币也源于战争中作为给士兵（Soldaten）的军饷的sold这个词，货币一再被作为军事工具而使用。11世纪开始的十字军东征加速了金融系统的发展，因为战争得有钱才能打得起。14世纪火器代替了骑士的冷兵器之时，各国的王侯们就启用了铸币机，以扩充其武器库（他们像曾经的吕底亚人那样建立了税收制度）。

我们可以因此说，货币的出现引发了战争吗？几乎不能。血腥的斗争即使在没有货币的那200万年岁月中也不计其数。

货币同样也起源于奴隶的依附之中。统治者在古代就像神一样，其神庙中是需要人们供奉供品的。苏美尔人在5000年前不仅发展出了一天24小时制，而且也发明出了舍克勒银币，一个银币相当于一袋大麦。对此，美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描绘称：“神庙管理人据此来计算租金和债务，而这事实上就是货币。”有些农民由于深陷债务，其子女就变成了奴隶。这位无政府主义的畅销书作家据此推断说，货币总是能反映出社会中的压迫。

不过，我们不必都这么看。1215年签署的英国《大宪章》允许英国农民向地主缴纳货币来代替实物地租，这让他们更加独立，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是不允许贩卖牲畜的。货币对他们意味着更多的自由。同样，通过支付新娘赎金，可以代替属于封建领主的“初夜权”（Ius primae noctis），即封建领主所谓的在新娘的新婚之夜将其强奸的权利。在19世纪，工厂主认为他们的工人是依附于他们的，因为工厂主用其提供的过于昂贵的餐食和住宿来支付工人的劳动；而由工会提出并实施的薪金制度，则意味着更多的自由。

货币不过是工具而已，它不会自己打破种种压迫的关系。但是当世界通过英国《大宪章》或工会进行民主化时，货币将会加快这种发展。同时，它也会在将人们从贫困的锁链中解放出来这件事上助他们一臂之力。在这方面，首先是通过金币取代物物交换，然后是通过信贷、纸币和股票之类的发展来实现的。

“要将那些依靠自己的双手去生产生活必需品的农民从穷困中解脱出来，进入今天的富裕状态，是无法脱离金融创新的。”研究金融史的尼尔·弗格森如此总结。而平民大众日子过得越好，他们就会从那些王侯贵族和工业大王那里要求更多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