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色墨蓝,月已没入西山,正月十五的凌晨是赵二公子大概此生最难忘的光景,他飞奔到临近务观道的月亮桥处,然后气喘吁吁地四处张望,心跳的很快很快。
正月里岸边垂柳已经抽出新芽,远远看去,好似朦胧轻烟舞动墨蓝天色。赵栩生擦了擦汗,四处张望有没有船家,从水道上划船过去,就能到务观道陆家了。
少年站在临水石板头上,心里砰砰直跳,嘀嘀咕咕道:“艺荷妹妹这会儿会不会已经睡下了,我要不要等到天亮?”
“哎呀,我不会再吓住人家吧?”
赵栩生踅来踅去,心中愈发纠结起来。
忽然,碧清碧清的水道中乌篷船划破宁静朝他而来。
“赵二公子——”艺荷放下船桨,朝他望去,眼泪顷刻决堤。
赵栩生心头微颤,看见她哭,立即就慌了,连忙伸手拉过船绳,飞快跳了上去。
“艺荷妹妹,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打他!”
艺荷摇头,眼泪随之四处散落,映着头顶花灯,宛若一颗颗彩色宝石坠落星空。
水道上扯了五彩绳子,绳上悬挂着面朝下的油纸伞,背面都燃着蜡烛,芙蓉锦簇的、山水石桥的、烟花璀璨的、夜里五彩斑斓,美轮美奂。
人站在乌篷船上,抬头就能望见伞面上美丽的图案,像是云朵里的别样风景,水里也是五彩斑斓的光芒,两相交织,犹如置身幻境。
“别哭了别哭了,”
赵栩生柔声安慰,找了一圈,终于找出来一块干净的方巾,犹豫着递给了眼前少女,“到底怎么啦?你同我说,我能帮到你的,肯定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艺荷吸了吸鼻子,小脸哭的梨花带雨,忽然鼓足了勇气去问赵栩生:“你,你先前,先前同我说的,可还作数?”
赵栩生心跳的很快很快,呆呆地注视少女容颜,结结巴巴道:“先前的,先前的什么话?”
“就是……”艺荷急了,眼睛红的像个小兔子,“就是你说我若是议亲的话,能不能先考虑你,还作数吗?”
乌篷船上,灯伞缓缓勾勒晕染出五彩斑斓的水彩颜色,眼前少女泪光盈盈,身后似乎有漫天浅浅星辰,赵栩生心跳又忽然慢了半拍。
半晌后,他猛地意识过来,连忙道:“作数作数,都作数!这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作数!”
艺荷破涕为笑,很是天真又稚气道:“那你可以娶我吗?正妻不正妻无所谓的,妾室也可以……”
赵栩生呆滞住,指尖忍不住颤抖,额头出了些薄汗,心里忽然泛起一股热气,接着连指尖都是滚烫的。
他拿起方巾为眼前少女擦泪,很心疼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哪个女孩愿意为人妾室呢?
“我当然会!我当然想娶你!而且我一定要娶你做正室夫人,我,我若是不能,那就天打雷劈,若是我家里人不允许,我就离开王府,我靠我自己,我也能照顾你,若是你姐姐不允许,那我就,我就跪在她跟前,直到她准许!”
艺荷擦了擦眼泪,咧开嘴笑起来,心里忽然也生出很多期许,“不用的不用的,我不要你现在给我许出什么毒誓来,我其实,我其实是害怕,我觉得你是好人,你哥哥也是好人,我们李家现在这个处境,我姐姐每天水深火热的,我虽愚钝,但我有我的考量,我这样的出身,又有谁会看得上我呢?”
“我说这话可能觉得势力,但我只是想把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都说出来,我又不是陆家的人,再待在陆家总被人指指点点,表姐也要跟着我受气,我只能出嫁,再差一点甚至给别人当外室,总归我都得嫁出去,可我愿意,也希望那个人是你……”
赵栩生笑起来,然后很是心疼地抱了抱艺荷,又连忙放开,脸上火辣辣的,别过头去说道:“我觉得娶你是我高攀了,我母亲总说我文不成武不就,我如今突然就想明白了,反正我家里也不缺我这一个当官的,有我哥呢,哈哈,我想好了,我也想好好努力,努力让你过得好。”
“我刚刚突然就打算好了,就今日,就今日!我就回去同我双亲去说,同我外祖父去说,同所有人去说——我要去李家表小姐为妻,若是可以,我们就准备聘礼去你家定亲,咱们先把亲事给定下来,免得你反悔,嘿嘿,婚事就定在天再暖和一点或者是秋天都好,我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把你迎娶进王府。”
艺荷歪头,笑靥甜甜道:“你怎么想了这么多呀?”
赵栩生挠挠头,腼腆道:“嘿嘿,因为我是男孩子,我要多想一点才能好好的把来日都谋划好啊,艺荷妹妹,你陪我我去拿个东西。”
“啊?拿什么东西啊?”
不等艺荷反应过来,赵栩生拉起少女的手上了岸,然后拉着她跑了起来。
街上舞着龙狮,锣鼓喧天,柳枝上的红色丝带随风翩跹而舞,鞭炮噼里啪啦,红色纸碎屑撒的满地都是,暄和街上处处都是热闹喜庆的颜色。
赵栩生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边跑一边回头去看艺荷,少女额前碎发被风扬起,容颜娇艳欲滴,春风里笑靥如花。
时间开始变地很慢很慢,世界忽然安静的只能听见心跳声,眼前也仿佛所有自动模糊了所有风景,只剩少女甜甜的笑靥逐渐把他的世界晕染出漫山遍野的红豆颜色。
他拉着艺荷进了一间装潢奢华的铺子。
店主正吃着早点准备今天的生意,看见他,立即拱手肃立道:“二公子今个怎么来了?嘿嘿,上元喜乐。”
目光又落在艺荷身上,然后又看见他们牵着的手,连忙道:“嘿嘿嘿,夫人好,上元喜乐啊。”
艺荷连忙摇头,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
赵栩生握了握她的手,同店家道:“你把这家店的地契给我拿过来,还有这条街那三家珠宝铺子和绸缎庄。”
艺荷不明所以:“你要干什么啊?”
赵栩生没答话,等店家把交代的东西都拿来后,他拿起纸笔写了个转让条子,写上自己的名字,又用印泥盖上指印,接着又直接拿了暄和街公章盖了上去,完了之后,双手捧着交给了艺荷。
“这暄和街的三个珠宝铺子,还有那个布庄,都是在我的名下,不过我现在已经全部转到你的名下了,你收好了,我爹总说不要听人口头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给什么,我想让你安心。”
艺荷懵的不行,正要拒绝,赵栩生就已经把这些东西全部塞到她手里了。
“你拿着,这样我也安心……”
赵栩生想了想,又解开手腕上的玉铜钱,笑的很腼腆:“这个上次我又给拿回去了,那这算不算已经是我的了,我现在把它送给你,这算不算定情信物呀?”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玉铜钱重新系在艺荷手腕上,艺荷愣了愣,看着那玉铜钱在晨曦中光芒莹润,低头羞涩笑了。
“这串玉铜钱是我表姐送给我的,我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过,后来表姐找到我,把我带回家,我总是胆小害怕,她就送了我这串玉铜钱,她说手上带了钱,心里也会踏实很多,哪怕山穷水尽了,也还有最后一串钱。”
赵栩生笑了起来,又问:“那你现在觉得踏实吗?”
艺荷点头道:“很踏实……”
晨曦初升,几缕阳光照破云翳,东方红日缓缓亲吻天幕,刹那间,漫天金红色朝霞肆意绽放开来。
赵栩生再次伸手抱了抱艺荷,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淡淡的荷花香味,他勾唇,放开后说道:“我现在就回去告诉我母亲,艺荷妹妹,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