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何时仗尔看南雪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杆,想君思我锦衾寒。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二月既望那天,赵启蛰被派遣到前线亲自指挥作战,北国经过宇文启的革新正如日当头,而南朝还是在举全国之力修建追明寺,金人出师不利,节节败退。

可就在此时,长安城传来信说李阳和病重。

年轻郎君一路独行,九天不眠不休,跑死了五匹马,回来的时候,跌跌撞撞跑到了品春苑,李阳和那时候刚刚喝过药,已经睡熟了,赵启蛰惨白着脸色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一口气后,倒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睡醒后他连衣裳也来不及换,抓着奴才和侍女开始呵斥:“你们是吃白饭的吗?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王妃?!”

侍女吓得连忙叩首,带着哭腔道:“王妃冬天的时候就总是咳出带血的痰,有天晚上足足咳了一盒子血痰,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可是我后来也没有想到……都是,都是程太医说那是咳出的死血,是转好的迹象。”

旁边的奴才也吓得瑟瑟发抖,一边哭一边磕头:“小人唯有一死可张太医一直都说王妃没事的,我也是察觉出王妃实在不对劲,前几天才请了园外的大夫,大夫来诊了脉就说人已经快不行了,我又连忙去请好多大夫,可来了都说已经回天乏术……”

赵启蛰脸上神情慢慢僵硬,指尖早就冰凉一片,他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又骑上马直奔到那位程太医的家中。

那个太医据说是太医院医术最高超的,之前李阳和生病时,是皇帝亲自挑选的,为了方便照料,那位程太医就直接住在了七襄园的附近。

初春的天,金色阳光漫天洒落,福安街路边的绵财花火红似霞,他的马飞快飞快,视线中路边两侧团团簇簇的红色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他在其中被灼伤的喘不过气。

进入程太医的院子,赵启蛰抽出长剑径直破门而入,他怒斥着狗贼,可推开门后,程太医的尸体悬在房梁上,那根麻绳勒断了他的命,也忽然之间毁掉了赵启蛰所有的希望。

赵启蛰咬着牙跌在台阶上,眸光猩红猩红,宫里的太医,宇文启派来的……

很好,好得很!

快到辰时,李阳和悠悠转醒,看见床榻旁边的赵启蛰时,费力地扯动嘴角荡漾起一抹笑容。

得肺病的人都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李阳和最严重的时候,彻夜彻夜的咳嗽,嗓子沙哑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赵启蛰守在她身边,只能看的心如刀绞,却什么都没法做。

命运总是喜欢反反复复捉弄他。

青山之上的灵华禅寺,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谸谸青翠的群山之巅,凉爽的像是秋高气爽的秋天。

山路崎岖不平,年轻郎君爬上来时满头大汗,他走近寺庙,虔诚地跪在佛前祈祷。

沉重的钟声在寺庙内不断回荡,赵启蛰点上香后,恭恭敬敬地给佛祖叩首。

抬头时,一滴泪陡然滑落。

“佛祖,求求你让婉儿好起来,我愿意拿我所有来换……”

他仰头看着眼前悲悯众生的佛像,泪水大滴大滴砸了下来。

“我此生通敌叛国有罪,可是你不能把这些罪还到婉儿身上,是不是我所有的亲人,我所有珍视的、宝贵的你都要夺走?”

四周寂静,檀香袅袅,金身佛像依旧悲悯地看着他。

赵启蛰又跪下磕头,人走投无路时总是涕泗横流地求神拜佛,他愿意散尽家财寻访名医,能找过的他们都找过了,能用过的他们也都用过了,李阳和以前不爱喝苦药,现在那么大一碗苦药,每天四五碗的喝。

可就是没有半点起色,病情一天一天的加重,慢慢的她吃下下去饭,就连说话都觉得腹中绞痛。

人瘦到只有六十多斤……

“我真的求求你了,我求求你让她好起来了吧,或者不要让她再被病痛折磨,能再给我们一段时间也行,我还答应过她,再回璧声山听她弹琴,带她去把长水街所有的美食都吃一遍,我们还想再回山阴城看看……”

赵启蛰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地上哭了出来,泪水把蒲团染湿了一大片。

他哭的很狼狈,可佛祖依旧悲悯祥和的看着他,看着这场已经无法挽回的悲剧。

五月快到端午节时军队传来捷报,南朝皇帝已死,皇后开城门献降,只有沈道钺和陆尘尽宁死不降,最后战死沙场。

北国军队长驱直入,沈太后在追明寺里自焚而死,宇文启实现了当年的承诺,对南朝重新编理郡县后,视南朝遗民为子民。

端午节过后的第三天清晨,漫天轻盈云彩,犹如天空中散碎的冰雪,带着粉粉的金光,美的像是盛世祥瑞之光。

赵启蛰喂她喝完最后一碗药时,李阳和说想去看看日出,于是他拉来安乐椅,小心铺上绒毯后把人放了上去。

李阳和虚脱地笑了笑,眉眼依旧像是弯弯的月牙儿,她看着日出前漫天的粉色云彩,轻轻握住赵启蛰的手。

她可以感受到自己正在一点点流逝的生命,可她还有好多话想对赵启蛰说,然而总是动动嗓子,心肺就忍不住的痛

赵启蛰握住她的手,尽量笑的很自然,晨光下絮絮叨叨说了起来:“我这个月还一个字都没有练呢,上次你说看着我的画伤眼睛,我打算夏天清闲时好好把画和字都练练,可你也知道我这臭脾气,你若是不在旁边教我,我找谁练去啊?”

“虽说一家人不用两个人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但我就是想跟你有些共同话题,我想跟你借着这名头多待一会儿,听你说说话……”

李阳和扬起唇角,虚脱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却还是用指尖在他手心费力地写了一个“亦”字。

赵启蛰眼睛很红很红,却还是咧嘴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温柔道:“我真的是很荣幸,能让你来教我,乖,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或者就只想想那些美好的事情,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日出就可以看到啦,你也不会再痛苦啦……”

李阳和抿唇淡笑,点头后,轻轻扯了扯赵启蛰衣角,费力地张了个“南天竹”的口型。

赵启蛰快步走到花圃旁剪了一枝南天竹,笑着放在了李阳和手心。

枝头上已经长出琉璃红的嫩芽,映着晨曦,漂亮的像是裁剪出来的红珊瑚,李阳和费力地伸手又放回赵启蛰手里。

赵启蛰故作很是开心的模样说:“原来是要给我的呀?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也给你一个。”

说着,他又飞快跑回屋里,从花瓶里摘了一朵火红似霞的绵财花,跑回来后轻轻簪在李阳和鬓边,女子惨白的肤色也好像终于被花朵衬得有了淡淡血色。

她喘了好多次气,紧紧握着赵启蛰的手,用尽全力道:“我不是没福气,而是太有福气了,所以才遇见了你,但恐怕是上天的妒忌我……”

赵启蛰再次亲吻她的容颜,然后也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个“亦”字。

李阳和笑意盈盈,眯眼去看漫天的粉色云彩,撒娇叹息着道:“怎么还不出来?好累啊,唉。”

“你个臭太阳,”赵启蛰仰头替她骂了几句,嘟嘟囔囔道,“今天怎么磨磨蹭蹭的还不出来?没看见这儿有个仙女要等着看你吗?”

李阳和忍不住又要笑起来,可刚一想笑,就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赵启蛰连忙替她拍着心口,眉眼温柔的像是夏日里清澈的月光。

“婉儿,我看太阳还要待会儿再出来,要不你先睡一会儿,等它出来了,我叫醒你好不好?”

李阳和乖乖点头,红唇扬起后在漫天的粉色霞光中慢慢闭上了眸子。

赵启蛰握着她的手,眼眶已经微微湿润,过了片刻后,太阳还是没有出来,赵启蛰却慌了,连忙轻轻摇晃她的肩头,想要赶紧把她唤醒,可是他的婉儿却永远睡着了……

“婉儿,婉儿?你不陪我看日出了吗?”

赵启蛰愣愣的,双眸再也无法聚焦,他仰头去看天上云彩,一瞬间,他真真切切看见那云彩都成了黑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