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奉天经管聚信隆皮毛店的钱广发带着儿子大柱子来到了池家围子,钱广发和大柱子每人骑一匹马,一路上走山上的小道躲着绺子,绕过绺子的山头,走了七天才走到池家围子。
天刚刚察黑,池震宇正在巡视土围子,站在门楼上望见两个身影向屯子移动。走到跟前,池震宇看清是钱广发和大柱子父子,跑下门楼,迎了出来。
钱广发和大柱子浑身尘土,嘴唇泛白,疲惫不堪。看见池震宇,跳下了马。池震宇上前握住钱广发的手,问道:"老钱,你怎么来了?聚信隆还好吗?"
钱广发摇头,说:"我就是为聚信隆来的,世道太乱,奉天进不来皮毛,尤其貂皮丶狐狸皮丶水獭皮丶狢子皮丶鹿皮进不来,高档皮货断档。王公贵族朝廷重臣来定货,店里没有皮张,只能推掉生意,挣银子事小,慢慢地聚信隆信誉就没了。我来就是和你商量能不能收一些高档皮张?"
池震宇说:"要收高档皮张就得进山,去哈拉哈河。路上要过索伦山。一路有好几处绺子山寨,这条道上绺子横行。小鬼子和大鼻子打仗以后,世道更乱了,皮毛商都不敢进山。要进皮毛,只能我们自已去山里收货。你们先住下,咱们再细商量。"
池震宇领着钱广发父子到池家大车店住下,又去请胡守仁。胡守仁就住在池家大车店,听说钱广发来了,径直过来和钱广发攀谈,池震宇去准备晚饭。一会儿来叫钱广发父子和胡守仁去池家大院吃饭。
池震宇把钱广发父子和胡守仁让到屋里,杨三风在炕上放了一张炕桌,摆上了池震宇费尽心思才为晚宴准备的几道像样的菜,有野鸡炖蘑菇,红烧狍子肉,烧雪兔,飞龙汤,炖鲇鱼。杨三风还烫了一壶酒,拿了几个酒盅摆在炕桌上。
池震宇丶钱广发父子丶胡守仁盘腿坐在炕桌旁。池震宇伸手让大家:"都是山上和园子里的,野味是打猎打来的。鲇鱼是在洮儿河里抓的,只有一盘酸菜炒粉,一盘炖干豆角是自家产的,酸菜是地里的白菜腌的,粉条是土豆粉露的,豆角是园子里种的。关东好活人,找根马尾下个套子就能套到野鸡,秋天林子里都是蘑菇。这条鲇鱼就是我用红毛柳编的篮子捞上来的。"
胡守仁端起酒盅,一扬脖倒进嘴里,吧哒吧哒嘴,感叹地说:"好酒,半年多沒酒喝了。"
又抄起筷子挟了一块野鸡肉放到嘴里咀嚼,伸脖子咽了下去,又说:"真香,多长时间不见荤腥了,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老池为了这顿饭真费心了。兵荒马乱的年月,老百姓的骨髓都让朝廷和王府榨干了,还有时不时就来砸窑的绺子,日本鬼子还下乡欺负老百姓,这世道简直沒活路了。"
说着,又端起池震宇倒满的酒盅,一扬脖又倒进嘴里。
池震宇问胡守仁:"山里的路你走惯了,你知道去哪能收到皮货?"
胡守仁又干了一盅老烧酒,说道:"只能去哈拉哈河源头找鄂温克人部落,请那尔赛首领帮忙。我去山里收皮货时和那尔赛交上了朋友。池东家又救过那尔赛。找那尔赛能搞到好皮子。鄂温克人靠打猎为生,他们都藏有许多皮货,豹皮丶紫貂皮丶水獭皮丶旱獭皮丶狼皮丶狐狸皮丶鼹鼠皮丶狢子皮,都能收到,还能收到熊掌丶猂鼻丶鹿茸丶熊胆丶猴头丶蘑菇。王府用的这些山珍都是从哈拉哈河源的杜拉尔沟和桑都尔沟鄂温克人手里弄过去的。过去我在他们那里收了好几年皮货,都卖到奉天去了。这几年世道太乱,索伦山上到处都是绺子老窝,绺子雁过拔毛,弄不好老命都丢了。好几年没有去了。"
池震宇说:"我们去一趟吧,叫上我的结拜兄弟鲁振邦和高奉武一起去,走山里的小道。躲着大股绺子走,小股绺子敢动手就灭了他。乱世里要活下去就得冒险,富贵险中求。"
钱广发说:"就闯一次吧,收到皮货聚信隆就能活,再进不来皮子就关门了。"
初春,冰河初开,冰面脆薄,横七竖八躺着道道裂纹。断裂的冰块顺着河水翻滚着漂向下游。草原仍然枯黄一片,枯草中一朵朵紫色的耗子尾巴花在风中抖动。翻开枯草,娇嫩的绿叶已经钻出地面。
池震宇丶鲁振邦丶高奉武丶胡守仁丶钱广发每人扛了一杆枪,带了三匹马。一匹是座骑,另外两匹驮了高高的一堆货物,有白酒丶白面丶小米丶豆油丶茶叶丶盐丶铁锅丶瓷碗丶菜刀丶勺子丶布料丶皮祆丶绳索丶针头线脑丶药品。山里生活所需应有尽有,准备和鄂温克人换皮货。
众人扎束整齐,顶着满天繁星上路,去哈拉哈河收购皮货。高奉武带上了韩飞虎丶宋登科。鲁振邦也带了两名护院。池震宇又让二虎丶色如布丶闻胡尔跟着见见世面。钱广发带着大柱子,也想带一带儿子。
池震宇一行晓行夜宿,沿着洮儿河岸向山里走,几天后,走进了索伦山。山里的气候比山外寒冷,索伦山山里积雪盈尺,冰河如镜,悬冰如柱。太阳一落山,阴气马上笼罩山野,山林里寒彻骨髓。池震宇担心再往前走众人会被冻僵,招呼大家就地休息。
池震宇打量一下四周,他们停在一条山谷里,周围的山峰狼牙磋峨,危崖蔽日。山上是黑黢黢的森林。山谷里阴森森的,池震宇心里便有几分不安。
众人找了一片平坦的地面,卸下马背上驮的蒙古包,在地面上搭建起来。又卸下马背上的货物,堆在空地上,牵马到小河边,砸开冰面,让马饮水,喂料喂草。大家又分头拣柴禾,点燃了一堆篝火。在篝火上架起铁锅熬小米粥。
池震宇从马背上取过来一叠烙饼分给大家,又取来几块咸菜疙瘩。众人围着篝火喝粥吃饼。
胡守仁掏出一只酒壸,自已扬脖喝了一口,递给身边的鲁振邦。酒壸在众人间转了一圈,回到胡守仁手里时已经空了。
夜深了,池震宇给众人排了值宿的顺序,众人钻进蒙古包,坐在厚厚的羊毛毡子上,靠着蒙古包壁入睡。池震宇把自已排到首班,他往篝火里添了几块柴禾,坐在篝火旁,凝神听森林里的各种响动。
索伦山山谷的夜晚并不寂静,山风掠过森林发出尖利的怪叫,不时有树枝折断的声音,不知道是黑熊还是野猪在路过。池震宇小心地分辩着。
突然,系在篝火附近的马群躁动起来,不安地打着响鼻,马蹄在雪地上来回走动。池震宇警觉地端起枪,向林子边走去。他走进树林,借着白雪反射星光,看见树林深处鬼影幢幢,似乎慢慢地向这里移动。
池震宇定晴细看,看清几十个人影无声地摸了上来了。池震宇马上开枪,尖锐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
蒙古包里睡觉的众人被惊醒,跳起来抓枪,冲到蒙古包外。池震宇选宿营地时,为了防止绺子偷袭,把宿营地选在一片高岗的平地上,伏在高岗上可以俯视四周,高岗周围的树木可以做掩体。众人迅速找到掩护物,枪口对着有响动处。
偷袭的人见行动已经暴露,跳起来边开枪边向上冲。众人一齐开枪,把这些人压制在岗下。池震宇在星光中看清这些人头戴狗皮帽子,身穿老羊皮祆,脚上是一双毡疙瘩。毎人骑一匹马,有的人还手持套马杆,怎么看也不象惯匪。
偷袭的这群人虽然暴露,却不肯退却。池震宇和众人枪弹密集,这群人也攻不上来。这些人枪法精准,池震宇和众人也不敢向前攻,局面僵持起来。黑夜中枪声震动得山谷嗡嗡作响,传向远方。
僵持了一个多时辰,又一支马队从森林里冲了过来,直扑向偷袭的这群人。这支马队有一百多人,官军装束,头戴狗皮制式帽子,身穿羊皮军大衣,这是一支官军。
官军摆出了作战队形围攻上来,凶猛的火力把这群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官军很快就扑到偷袭的这群人跟前。人群中有人一声呼哨,这群人爬起来跳上马,倏然消失在山谷外。
马队没有向前追击,停下来跳下马围着篝火休息。放开马在附近拱雪啃草。
领头的人带几名马弁向池震宇走来。池震宇见这个人,满身尘土,军大衣刮得到处是口子,头发篷乱,满面胡须,脸色漆黑,已经看不出长得什么样,只有眼睛滴溜溜地转,射出机敏的光线。
他走到池震宇跟前,上下打量一番,问:"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池震宇迎了上去,连连感谢,说:"我们是札萨克图王旗池家围子的,进山收皮货,在这里遇到了绺子,多亏你们救了我们。我们要重重的谢谢你们。你们是官军吗"
一名马弁说:"我们是奉天前路巡防营张作霖张统领的兵,这是我们马队管带蔡永镇大人。"
蔡永镇笑笑说:"你们是札萨克图王旗人?进山收皮货?你们白天就让马匪盯上了,要劫你们的货。他们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已经跟他们三天了。"
池震宇问:"你们是进山剿匪来了,这些人是那股绺子?"
蔡永镇说:"奉钦差大臣,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谕令,本部到索伦山剿灭马匪。这些人不是绺子,是陶克陶胡的人马,是草原上暴乱的马匪,躲到索伦山上来了。去年春天在索伦山被我们打得四处逃窜,藏匿起来。秋天又在索伦山出现了。今年过完年,徐世昌总督就令张作霖张统领率部进山。军粮接济不上,弟兄们有一个月了没吃过饱饭。我看你们货堆上有许多白面和老烧酒,别的货物我们也用不上,就用白面和老烧酒劳军吧,算你们重谢了。不是我们解救,你们所有的货都归陶克陶胡了,你们的命能不能保住也不好说。"
池震宇陪笑说:"应该,应该。能不能留下一些,山里人等着呢?"
蔡永镇说:"妈拉巴子,老子是官军不是绺子,又不是抢你们的,到你们地面剿匪,就地筹粮,你们应该筹粮劳军。看你们进山一趟也不容易,给你们留下一袋面,两桶老烧酒。"
池震宇还总想再争一些,胡守仁悄悄拦住他,说:"别争了,这就是给了挺大面子啦。再争一翻脸剩下的货也保不住。"
池震宇想想也无奈,说:"遇到绺子还不一定能抢得了咱们,碰上张作霖的巡防营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蔡永镇对正在烤火取暖的官军们下令:"弟兄们,搬白面豆油,伙头烙饼,把老烧酒也搬过来,今天吃一顿饱饭。"
烤火的官军一阵欢呼,跑到货堆扛白面袋子拎酒桶,伙头们挖土灶支锅,烙起了油饼。官军们打开酒桶,找碗倒酒,把酒喝得精光。
池震宇和众人收拾剩下的货物准备赶路,蔡永镇过来说:"吃了你们的面,喝了你们的酒,老子们就帮你们一把。你们就跟在我们后面走吧,不然前面还有好几处绺子山寨呢。"
池震宇琢磨一下,官军行军打仗,对剩下的货物没兴趣,便点头。
池震宇和众人跟在官军后面走了几天,一座高山突兀而起,山势陡峭嵯峨,山尖云雾缭绕。山下有一道山口,一条小径从山口处垂挂下来,延伸到高山前的河谷旁。洮儿河绕山而行,护住了山口。这座高山叫老头山。
老头山进山山口幽暗深邃,小径在山口里崎岖盘旋,曲折跌宕,两壁悬崖如刀削斧劈。山口处用原木建了一排栅栏,修了一座堡垒。
堡垒上枪眼密布,陶克陶胡身穿羊皮祆,头戴狐狸皮帽子,站在堡垒上注视着河谷里正在渡河的官军。河谷里聚集了两千来名官军,蔡永镇带领马队开始涉入河水。
陶克陶胡咬紧牙关,跳下堡垒,打开栅栏上的大门,带领一群手下冲了出来。蔡永镇马上组织官军射击,驱马冲向对岸,河面上水花四溅,几百名官军骑兵散在河面上,蜂拥上岸,子弹横飞。
陶克陶胡的人马抵挡不住,纷纷退进大门里。陶克陶胡下令关上大门,指挥手下伏在堡垒里据守山口。
张作霖驱马趟过了洮儿河,蔡永镇骑马过来向张作霖报告:"大哥,我们找到陶克陶胡的老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