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资本论》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

(一)《资本论》的研究对象

马克思在《资本论》德文第一版序言中明确指出了《资本论》的研究对象。他说:“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21)从马克思上述说明中可以看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研究的,一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二是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从广义上讲,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所要研究的是历史发展各个阶段上特定的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

如何理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研究对象,理论界的看法并不一致。有些学者认为,马克思在其著作中所使用的“生产方式”,有时是指生产关系,有时是指生产力,有时是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统一,有时是指生产方法,有时是指生产技术和生产组织等。由此,对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也就有不同的理解和表述,有的指生产力,有的指生产关系,有的指生产方式,有的指生产组织管理等。

我们认为,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生产方式,不能简单地理解为生产力或生产关系,也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通常使用的由斯大林定义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统一,而是介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从而把二者联系起来的中介范畴。生产力决定生产方式,而生产关系又是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的。关于生产力与生产方式,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关系,马克思也曾多次做过说明。马克思在1846年12月28日致安年科夫的信中写道:“随着新的生产力的获得,人们便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而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他们便改变所有不过是这一特定生产方式的必然关系的经济关系。”(22)马克思在1847年所写的《哲学的贫困》中又一次写道:“随着新生产力的获得,人们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随着生产方式即谋生的方式的改变,人们也就会改变自己的一切社会关系。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23)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作为研究对象的生产方式是处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中介的生产劳动的社会方式,即生产资料和劳动者的结合方式。一定历史阶段的生产力及其发展形式,是一定的生产方式产生的历史条件和现实基础;一定的生产方式又决定一定的生产关系。新的生产力会产生与它相适应的新的生产方式,而新的生产方式又会产生与自己相适应的新的生产关系。由此,不是生产力直接决定生产关系,而是一定历史发展阶段的生产力决定与它相适应的生产方式,一定的生产方式决定与自己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

作为《资本论》研究对象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指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者和生产资料相结合的特殊方式。对此,马克思也曾多次明示。马克思说过:“不论生产的社会形式如何,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始终是生产的因素。但是,二者在彼此分离的情况下只在可能性上是生产因素。凡要进行生产,它们就必须结合起来。实行这种结合的特殊方式和方法,使社会结构区分为各个不同的经济时期。”(24)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雇佣劳动者与资本相结合的方式,生产资料和劳动者的分离是这种生产方式产生的前提,一方面是资本家掌握了生产资料,另一方面是劳动者可以而且必须将他的劳动力自由出卖,在这种条件下,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的结合只有通过资本雇佣劳动的方式,即把劳动力当作商品来出卖才能实现。所以,这种以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占有和雇佣劳动制度为前提的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的结合方式,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马克思讲道:“我们称为资本主义生产的是这样一种社会生产方式,在这种生产方式下,生产过程从属于资本,或者说,这种生产方式以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为基础,而且这种关系是起决定作用的、占支配地位的生产方式。”(25)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更加明确地写道:“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科学分析却证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一种特殊的、具有独特历史规定性的生产方式;它和任何其他一定的生产方式一样,把社会生产力及其发展形式的一个既定的阶段作为自己的历史条件,而这个条件又是一个先行过程的历史结果和产物,并且是新的生产方式由以产生的既定基础;同这种独特的、历史地规定的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即人们在他们的社会生活过程中、在他们的社会生活的生产中所处的各种关系,具有一种独特的、历史的和暂时的性质。”(26)《资本论》就是从这种含义来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正是这种生产方式决定着与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

(二)《资本论》的研究方法

马克思主义从根本上说是一种认识世界的方法。恩格斯曾经说过:“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27)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最根本的,也是最抽象的,属于哲学基础,即唯物辩证法;第二层次是进行理论研究或构建理论体系的方法,即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第三层次是技术性的具体应用方法,如数学方法等。

1.唯物辩证法

《资本论》就是用唯物辩证法来分析一个社会经济运动规律的典范。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指出:在研究政治经济学中,“我所得到的、并且一经得到就用于指导我的研究工作的总的结果,可以简要地表述如下: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28)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的变革,大体说来,依次经过了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几种类型。但他接着又指出:“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所以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29)列宁说:“自从《资本论》问世以来,唯物主义历史观已经不是假设,而是科学地证明了的原理。”(30)

《资本论》是“把辩证法运用于政治经济学的第一次尝试”。(31)正是运用了唯物辩证法,才使《资本论》成为一个整体。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的跋中引用了俄国经济学伊•伊•家考夫曼1872年发表于彼得堡《欧洲通报》上专门描述《资本论》方法的评述。考夫曼认为,马克思的研究方法是辩证法,它包括以下特点:第一,“在马克思看来,只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那就是发现他所研究的那些现象的规律……所以马克思竭力去做的只是一件事:通过准确的科学研究来证明社会关系的一定秩序的必然性,同时尽可能完善地指出那些作为他的出发点和根据的事实”。第二,“马克思把社会运动看作受一定规律支配的自然史过程,这些规律不仅不以人的意志、意识和意图为转移,反而决定人的意志、意识和意图”。第三,在马克思看来,“每个历史时期都有它自己的规律……一旦生活经过了一定的发展时期,由一定阶段进入另一阶段时,它就开始受另外的规律支配”。第四,“生产力的发展水平不同,生产关系和支配生产关系的规律也就不同。马克思给自己提出的目的是,从这个观点出发去研究和说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第五,马克思“这种研究的科学价值在于阐明支配着一定社会有机体的产生、生存、发展和死亡以及为另一更高的有机体所代替的特殊规律”。(32)

2.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

(1)叙述方法是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逻辑方法。

这里讲的由抽象到具体,是就经济范畴而言的。“经济范畴只不过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极其抽象。”(33)抽象的经济范畴是指包含较少规定性的范畴,具体的经济范畴是指包含较多规定性的范畴。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对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做了详细的说明。他认为作为经济学体系起点范畴不能是具有较多规定性的具体,而应从抽象开始。他说:“在经济学上从作为全部社会生产行为的基础和主体的人口开始,似乎是正确的。但是,更仔细地考察起来,这是错误的。例如,抛开构成人口的阶级,人口就是一个抽象。如果我不知道这些阶级所依据的因素,如雇佣劳动、资本等等,阶级又是一句空话,而这些因素是以交换、分工、价格等为前提的。比如资本,如果没有雇佣劳动、价值、货币、价格等,它就什么也不是。因此,如果我从人口着手,那么,这就是关于整体的一个混沌的表象,并且通过更切近的规定我就会在分析中达到越来越简单的概念;从表象中的具体达到越来越稀薄的抽象,直到我达到一些最简单的规定。于是行程又得从那里回过头来,直到我最后又回到人口,但是这回人口已不是关于整体的一个混沌的表象,而是一个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了。”(34)

接着,马克思提出,古典经济学的创始人威廉•配第企图从具体的现象入手,从人口、民族、国家开始,在他的分析中虽然找出了一些有决定意义的抽象的一般关系,如分工、货币、价值等,甚至提出了许多重要的经济学原理,但他的研究也仅仅到此为止,形不成完整的理论体系。后来的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等人与威廉•配第不同,他们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劳动、分工、交换、价值等一些抽象的简单的规定出发,经过研究,力图说明资本主义经济的总体。马克思认为,后一种方法是科学的正确的方法。他指出:“在第一条道路上,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在第二条道路上,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35)因此,作为创建经济学科学体系的方法,应该是从抽象上升到具体,从简单上升到复杂。

(2)研究方法是由具体到抽象的方法。

作为叙述起点的简单的抽象范畴不是虚无的抽象,而是反映了普遍存在的一般的抽象规定性,是从实践中来的客观真实的东西,它产生于最丰富的具体发展的地方,是被抽象的一切对象所共有的东西。什么是研究方法呢?马克思指出:“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观念上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36)在这里,马克思不仅说明了研究方法,而且说明了研究方法与叙述方法的关系。科学的研究方法是首先搜集大量的有关材料,然后进行整理分析,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寻找出各种要素相互之间的内在联系,从而揭示客观事物内在的运动规律。这种研究方法,就是从现象到本质,从具体到抽象,从复杂到简单的科学方法。

(3)马克思关于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的思想来源。

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是从批判地继承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黑格尔的《逻辑学》中取得的。黑格尔在《小逻辑》一书中指出,逻辑概念的展开是由抽象上升到具体,并把这种上升运动理解为一个辩证的发展过程。他说:“这个前进运动的特征就是:它从一些简单的规定性开始,而在这些规定性之后的规定性就愈来愈丰富,愈来愈具体。因为结果包含着自己的开端,而开端的运动用某种新的规定丰富了它,一般的东西构成基础……在继续规定的每一个阶段上,一般的东西不断提高它以前的全部内容,它不仅没有因其辩证的前进运动而丧失了什么,丢下了什么,而且带着一切收获物,使自己的内部不断丰富和充实起来。”(37)在这里,黑格尔认为概念的展开就是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过程,概念在开始时只是一些抽象的规定性,是孤立的、片面的,随着概念向前推移,越是后面的概念包含的规定性就越多,内容就越丰富、越具体,到最后就成为包含着多样性的有机统一体的具体概念。

但是,黑格尔的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过程,不是理解为对客观事物的掌握和反映,而是理解为概念的自我综合、自我发展的过程。因此,黑格尔的方法是倒立着的,是建立在唯心主义基础上的,必须把它重新颠倒过来,建立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才能成为科学的方法。马克思完成了这一科学任务。恩格斯对马克思这一方法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恩格斯指出,马克思的经济学著作是要系统地概括经济科学的全部复杂的内容,并且在联系中叙述资产阶级生产和交换的各项规律,要完成这样全面的考察,只有马克思制定的方法才能胜任。他说:“这个方法的制定,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其意义不亚于唯物主义基本观点的成果。”(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