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 理解症状：为何说强迫症状是冲突的产物？

这些年来，我在研究和推广心理疏导疗法的同时，也在不断学习其他各种心理治疗理论。本讲我将借鉴精神分析理论的相关概念，帮助大家理解自己的强迫症状。虽然心理疏导疗法不属于精神分析流派，但将精神分析的一些理念引入心理疏导治疗系统，更有利于大家认识强迫症，理解自己的症状，同时也有利于大家对疏导疗法的掌握与运用，促进疗效。

症状与象征化

首先需要了解的一个概念是“症状都是象征化的产物”。虽然强迫症的症状五花八门，但这些均是外在的表象。就像火山灰或者岩浆一样，只是火山外在能看到的部分，真正的冲突是在地壳底下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部分。

我们很难发现潜意识深处的冲突，但症状和潜意识冲突的关系却是有迹可寻的。这个“迹”就是象征化。也就是说，症状都是潜意识冲突象征化的产物。下文中的例子能够帮助大家理解这句话。

曾经有一个小伙子，他的爸爸经常对他妈妈施暴。小时候，他敢怒不敢言。到了十五六岁，有一天，爸爸再次打妈妈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我要用锤子砸死爸爸”！当这个冲动念头出现时，他极为恐惧，怕自己真的会控制不住杀了爸爸。爸爸虽然不好，但杀死他不仅犯法，而且是有违伦理的，他绝对接受不了自己这样做。由此，他陷入怕自己会失控杀死爸爸的强烈恐惧中。小伙子痛苦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走在街上，看到一个垃圾桶，突然产生了“我会不会失控去抱垃圾桶”的冲动。这个冲动出现后，失控杀爸爸的冲动就消失了。原本这个小伙子对爸爸充满愤怒，甚至想杀了爸爸，但社会伦理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能压抑自己。但被压抑的愤怒不可能消失，总得有个出处吧！这个出处就是症状。以垃圾桶代替父亲，以一种虽然荒谬但尚能接受的冲突代替了绝对不能接受的冲突，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不能不说是人类的一种智慧。不夸张地说，很多强迫症状都是被压抑情绪的变相表达，或者说象征化的表达。

在这个案例中，他潜意识中的核心冲突是“杀死爸爸→有违伦理，绝不能杀”，这个核心冲突甚至还出现过一段时间，露了个脸，让我们能够看到。但在大多数的个案中，核心冲突根本不露脸，直接出现的就是“怕自己抱垃圾桶”这种外在症状。很多症状就是这么艺术化地以“替代”的形式出现，以至于我们对核心冲突可能毫无察觉。

第二个案例是个女性求助者，她总是怕不吉利，因此，每次看到与死人有关的物品，都会反复洗手。其实，她的手很干净，根本不需要洗，她也知道是自欺欺人，但通过洗手这个象征性的动作，感觉能洗去内心的不吉利感，就能心安。她的核心冲突是“犯了错误会被惩罚→修正错误”。症状是，洗了手就象征化地把错误洗掉了、修正了，就能避免被惩罚。

通过上面两个案例不难看出，强迫症状就是通过这种象征化的方式来变相表达和缓解内在冲突的。换言之，当我们内心出现无法调和的冲突时，就会以症状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强迫症就是其中一种。

我们内心的冲突

在了解内心冲突之前，大家需要先了解一下人的本能。精神分析理论的祖师爷弗洛伊德认为，性欲望和攻击欲望是人类的两大本能。性，是为了和别人建立关系，与别人相融，走出孤独的状态；攻击，是为了让自己不受侵犯，与别人有区别，保留自己的个性和独立。这两种本能都是生命力的体现。

那么，我们主要会有哪些内心冲突，它们又是如何导致强迫症状的呢？

第一，意识与潜意识的冲突。

什么是意识呢？意识就是你脑海中出现的，能觉察到的一些思维、情绪、感受等。而潜意识又称为无意识，是人的性或攻击等本能的欲望由于社会标准不允许，得不到满足而“潜伏”下来，被压抑到潜意识之中。这里的无意识，不是“没有”意识，而是潜意识的另一种说法。你虽然感觉不到潜意识，但它们并不是不存在，也不是完全消失了，而是在无意识层面积极活动，以你觉察不到的方式影响着你的意识和行为，如我们常见的失误行为或失误言语。当然，潜意识里也会压抑一些与性或攻击有关的情绪，如愤怒、恐惧等。比如，有些人非常怕蛇，即使你拿一条塑料蛇给他，尽管已经提前告诉他这条蛇是假的，但当你把假蛇给他的时候，他依然会非常害怕。虽然他理智上知道是假蛇，但感觉上却是莫名的、说不出的害怕。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就来自潜意识。

与对蛇的恐惧一样，强迫症往往也表现为理智与情感的冲突。理智上，自己往往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感觉上就是怕万一，就是不放心。这个理智是属于意识的部分，而那种怕的感觉往往就是属于潜意识的部分。

每个人都有意识与潜意识的冲突，但当一个人的自我无力处理这种冲突的时候，冲突就会出现在意识层面，以症状的形式表现出来，如总怕自己犯错、讨厌脏、怕失控攻击别人、怕说有违伦理的话或做有违伦理的事。其实，这些症状正是对潜意识中做错事、攻击别人、说脏话、乱性等这些本能冲动的掩饰。

拿冰山打比方，意识像冰山在水面以上的部分，而潜意识像水面以下的部分。因为潜意识的力量比意识大得多，所以想用意识上的理智战胜潜意识中“怕”的情绪是很难的。那怎么办？只能通过理智指导自己的行动，借助行动这个“通道”，慢慢调整情绪。也就是说，对于“怕”，用理智强压或回避都是没用的，只有面对它、接纳它的存在，然后它才会慢慢离去。

其实这种潜意识里的冲突，究其本源，是来自人格上的冲突。那么，人格上的冲突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呢？那就要涉及弗洛伊德经典的人格理论：本我、自我和超我。

第二，本我与超我的冲突。

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的人格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组成。其中，本我是人性中最原始的我、“兽性”的我，遵循的是快乐原则。追求得过且过、及时行乐，怎么过瘾怎么来，不会管别人怎么看，只管自己开心。

超我是后天教育的结果，是“神性”的我，代表良心、道德和规则，遵循的是理想原则。表现为“高标准、严要求、完美主义”，渴望事情做得完美，让所有人都说好。

《西游记》里的唐僧便是超我较强的典型人物。与此相反，本我就有点像初期的孙悟空。结合这两个个性较为鲜明的人物，大家或许能更好地明白本我和超我的关系。

一个本我，一个超我；一个兽，一个神。超我既要监督本我，以免本我犯错误，但又不能过于压制本我，否则，就会引起本我的剧烈反弹。唐僧后来就明白了，不能过于压抑悟空，否则，悟空可能会撂挑子不干。管教适当，便皆大欢喜，顺利取经。

超我与本我像在一个跷跷板上，这个跷跷板的平衡状态就代表着自我的状态。自我其实就是现实的我，以社会允许的方式满足本我的需要，遵循现实的原则。

如果这个跷跷板过于不平衡了，就意味着人格的偏差。如果跷跷板全部压在本我这边会出现什么情况？不讲伦理道德，怎么快乐怎么过，只想满足本能的欲望，如性和攻击的欲望。没钱我就去偷、去抢，看谁不爽就骂他、打他。因此，本我过强的代表，就是小痞子、小混混，甚至有一部分人犯了罪，需要被监狱这个“大超我”再教育。

跷跷板完全压到超我这一边时，人会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伦理道德观念太强，过分严谨、压抑，常自我苛责，自我斗争。自己构建了一座“心灵的监狱”把自己关起来。强迫症便是如此。

健康的人格结构应是自我比较强大，能够站在本我和超我之间，有效地协调本我和超我的关系，这样个人的内心才能比较和谐。如果自我太弱小，站不起来，那本我和超我就会直接发生面对面的冲突。对强迫症患者来说，就是自我太弱，而超我太强，导致超我过于压抑本我，而本我剧烈反抗，两者关系不平衡，使人感到剧烈的痛苦。所以，克服完美主义、降低标准、允许犯错误或吊儿郎当一些，适当忽视超我的声音，照顾本我的需要，适当地聆听一下本我的声音，才有利于强迫症状的缓解。

介绍完本我与超我的冲突，接下来介绍第三个冲突：内在父母与内在小孩的冲突。

第三，内在父母与内在小孩的冲突。

我们出生之后，随着和父母的长期互动，父母和我们的关系会逐步内化为内在父母和内在小孩的关系，成为我们性格的一部分。长大后，我们就会一直带着这个模式生活，即使远离了父母，这种关系依然存在。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内在父母和内在小孩：内在父母类似于超我，即规则的制定者，提出高标准、严要求；内在小孩类似于本我，即规则的破坏者，想为所欲为，两者关系需要

平衡。

一般来说，会使孩子产生强迫症的家庭严厉而刻板，权威的父母要求孩子绝对服从。随着成长，内在父母会严厉地要求内在孩子“你不能丢人！”“你不能犯错！”“你不能考低分！”“你不能太放纵！”“你不能太快乐！”“你不能得意忘形！”等，这就很容易导致强迫症的出现。

这里用反复回忆的强迫症状来说明内在孩子与内在父母的关系。反复回忆，俗称“捋”。这类求助者的内在小孩会说：“不捋了吧，捋它干啥？挺累的！”而内在父母会说：“小心点儿，千万别出错！”两个说法发生冲突，最后，内在父母占了上风，求助者就不得不反复捋下去。这个捋，是给内在父母看的——看我表现多好，你们不会惩罚我了吧？内在父母和内在小孩就是两个冲突的自己。其实，每个人内心都有内在父母和内在小孩的冲突，而已经出现症状者，只是内心冲突更为严重而已。

我们长大后，内在父母和内在小孩的关系会持续存在，并且构成我们性格的主要成分，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产生极大影响。一旦遇到挫折，这种关系就会自动浮现出来。对强迫症患者来说，当遇到不确定的局面时，严苛的内在父母就会出现，内在孩子就会非常恐惧，总怕出错。因此，为了避免被惩罚，就会出现反复检查、反复回忆、仪式行为等儿童式的思维或行为。这种儿童式的思维或行为，真正发生在一个儿童身上，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但如果发生在一个成人的身上，自己都无法理解，更甭说别人了，自我冲突就这么产生了。自我冲突是内在父母与内在小孩冲突时，内在小孩投降的结果。

以上我们分析了内心可能存在的冲突，也了解到症状其实正是这些冲突的产物，也就是我们前面说的，症状是内在冲突象征化的表现。

虽然我们知道了症状是怎么来的，但是该如何减轻症状呢？借助于精神分析的视角，疏导治疗的主要方向是：一、学习将内部攻击由内向外转化；二、学会认识自己的性格。

先给大家详细介绍关于将内部攻击由内向外转化的部分。

前面介绍过，性欲望和攻击欲望是人的两大本能，也是我们生命力的体现。在生活中，能够合理表达性和攻击欲望的人会更有魅力。但对强迫症患者来说，往往会由于严谨过头的性格而压抑自己的这两种本能。比如，对性的伦理道德观念过强，或者过分压抑自己的愤怒，不敢拒绝，等。

作为本能，它的力量很强大，想用理智压制自然是压不住的。并且越是压抑，这种本能的冲动可能越强烈，而压抑与冲动的冲突通常会让人痛苦不堪。比如，一个性伦理道德观念过强的人，对性越是回避，越是会控制不住地出现性念头；一个过于胆小的人，内心充满了愤怒，但他不敢将这一愤怒（负性情绪）向外释放，而是压抑在心里，最终就会变相地攻击自己。所以强迫症患者，多数是充满压抑性或攻击性的人。

很多人为了避免外部的冲突，过于压抑自己的情绪，通过“怕万一”或“怕不完美”的方式自我攻击，随之而来的就是焦虑和抑郁情绪，最终导致强迫症状的出现。如果我们通过“少想多做”，多去做一些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外部，实现攻击“由向内到向外”的转化，就可以有效地减少自我攻击，缓解自己的焦虑与抑郁情绪，随后强迫症状也会慢慢减轻。

我用下面这个案例来说明一下。有一个患抑郁症的女孩，因为情绪过于低落而想自杀。在她要投河自尽的时候，河面上突然游过来一条蛇，她拔腿就逃上了岸。因为，她特别怕蛇。后来家人帮她找了咨询师，咨询师问她：“你现在还想不想死了？”她说：“不想死了！”我相信，她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想死了。为什么？自杀是向内攻击的极致，相当于拿匕首扎自己，而不敢扎别人。她一直向内攻击，认为自己不好，而那条蛇来自外部，一下子把她对内的能量调了出来，瞬间转向了外部，这样一来，她对自己内部的攻击就减少了，抑郁立刻减轻了，当然就不想自杀了。这个例子虽然讲的是抑郁症，但强迫症也是一样的道理，当自我攻击由内向外转化的时候，症状也自然会随着好转。

本讲简要介绍了与强迫症状有关的一些理念，是为了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自己的症状。希望大家结合自己的成长经历，对自己的症状进行简单的剖析。这样有利于下一步的实践锻炼，帮助自我更好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