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笑开颜,哇哈哈,哇哈哈,每个人脸上笑开颜。”

校园里荡漾着孩子们的歌声,这便是张老师教的儿歌了。因为教唱的时候孩子们还不太认识字,所以只教了个会唱,而没有逐字逐句的教授意思。冯苏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明白“笑开颜”这三个字,因为他认为歌词应该是“小楷园”,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他们的作业本有小楷,大楷和中楷。所以冯苏亚一直不能理解最后一句歌词,然而这并不影响一个孩子唱歌的兴致,也许还有很多的孩子都不太明白歌词的含义,但是他们依旧会唱得十分快乐响亮。就像很多人一样,虽然他们不懂得人生的重要意义,但是他们依旧是那样的努力的生活着。

寒来暑往,当芳徳小学的花又换了一遍新装后,幼儿班在小朋友们的欢声笑语中渐渐地过去了。冯苏亚和大家幸福快乐的学习着玩耍着,知识的力量让他们充满了活力。一张张小脸不再显得幼稚,原来的野气也不再显露,一个个变得乖巧可爱。

转眼就是一年过去,放了假,大家再也见不到对方。漫长的假期让冯苏亚有些焦急,因为看不见矣珂莉的缘故。再次回到校园已经是步入一年级了,换了新的班主任,不再是张老师了。听说张老师去了别处,好像不再教书了。新任的班主任到了开学还没有来,校长决定让另外一个女老师先来替着课。这是一个姓邓的老师,而她正是张子龙的姨娘。因为是替代,所以并没有开始正式上课,只是把旧的知识再温故一遍而把新的基础的知识预习了一遍。教了几首歌和诗,一年级的上半学期就过去了大半。好不容易才把新老师盼来,是一位从中心小学调来的女教师,胖胖的,大约有一米七的个头,三十岁左右光景。在冯苏亚的记忆里,她总是爱穿着那宽大的女式西服,走路喜欢哼着愉快的歌曲。

“我叫杨秋玲,以后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你们可以叫我杨老师……”。

杨老师说话的声音很是和蔼可亲,说完话后她在水泥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上了她的名字,然后让大家开始一个个的做自我介绍。

“冯苏亚,你说话像女孩子一样,呵呵!——这孩子长得可真秀气!”

这是杨老师听完冯苏亚的介绍后微笑着摸着他的头说的,后面那句话她还很认真的看着冯苏亚,冯苏亚不禁又害羞的低下了头。就像曾经幼儿班的张秀英老师一样,杨老师也挨个的拿着花名册点着他们的名让大家作介绍,新老师的接替工作就算完成了。于是,第二天便开始正式上课。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清脆响亮的童音回荡在芳徳小学的每一个角落里,并飘出那两扇古老而厚重的大木门,远远的久久的浮游在碧绿的田野上空。那些劳动在田野间的农民听到孩子们的朗朗诵读之声,都禁不住停止手间的活儿,抬头看向小学,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杨老师在讲这首诗的时候特别认真和仔细,不仅仅逐字逐句解释清楚,还很切合实际的在一个热天让孩子们看着窗外的农民们辛苦的耕作情景。也就是那时,这些孩子们懂得了珍惜粮食,同时懂得了劳动的辛苦。所以冯苏亚长大后特别怀念和感谢的就是杨秋玲老师,育人先育德,授人先授行。

那时的班主任就是全部课程的老师,一个人就要同时教授算术、语文、美工、体育,思想品德、劳动与自然。但是音乐老师却不是一般人能替代得了的,不过一个学校总有那么一两个会唱歌的人,而且懂得教导。幸而芳德小学的校长是这样的一个人,全校六个年级班的音乐都是他一个人教授。那时农村孩子们的教育和他们所处的环境一样的贫瘠,没有更多的人有能力去关心及顾及到那些长在墙角的小花。芳德小学的校长叫朱全德,是一个苗族,大约四十岁左右,瘦瘦的,个子不高,习惯性的总是戴一顶没有五角星的解放军帽,穿着灰白的西装和黑色的苗布裤及布鞋。朱老师的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所有人包括冯苏亚他们都会很亲切的称呼他朱老师,而不是叫校长。至于校长这一个名词,在小孩子的眼里大概是谁都认为是个厉害的角色从而敬而远之。但朱校长却有这样的本事,即叫人尊敬又叫人亲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条小缝,干净而瘦削的脸,薄薄的嘴唇像月亮一样的翘着。大概出于苗族特有的天赋,朱老师的嗓子特别的好,所以唱起歌来非常动听。冯苏亚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些童年时代朱老师教他们唱过的歌,尤其让他想起了童年的往事。而朱老师的歌声仿佛就在耳边。

“小三娃,放学后,一把镰刀拿在手,上东庄啊下西沟,举起那镰刀金闪闪,割下那青草绿油油,喂得那猪儿肥油油……”

“在河边的花丛里,有一只绿色的小青蛙,它见我们走来,很害怕,它在低声唱着,咕儿呱,咕儿呱,咕儿咕儿呱……”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绿色的山里里,看见红的花呀,看见绿的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滴沥沥沥沥沥,滴沥沥沥沥,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面倒影着美丽的白塔,还有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歌声让世界变得美好,尤其是孩子的歌声,那是大自然的一种奇妙的写照,并能在人的记忆里悠久的留存,哪怕变成往昔,一旦回忆,那是一种最大的财富。

冯苏亚记得杨秋玲老师教的第一节算术课是乘法口诀,而在前一天的下课之前杨老师已经告诉了所有的同学回家后必须准备一百根小棒。所谓的小棒就是小棍子,那时的老师用来教授孩子们算术,只限于整数的运算。昨天下午回到家冯苏亚便去山地上的野竹林里精心的挑选了一百根小竹枝,一节节的几乎一般长细,还散发着淡淡的竹香,用橡皮筋扎成几小捆装进那个浅绿色的单挎军用帆布包里,这就是冯苏亚的书包,这些小棍几乎占据了那小小书包的一半空间。这书包还是他父母那个年代的,里面是冯苏亚用牛皮纸小心翼翼包裹着书皮的新课本及一个用得很旧的铅笔盒。

早晨,那些小棒一路上“嚓嚓嚓”的跟冯苏亚穿过了田野来到了学校,现在正规矩的躺在他的桌子上。冯苏亚看到别人的小棒,有各种树枝截的,有细小塑料管做的,更多的还是用竹子削的。

“一一得一,意思就是一个一叫一……”

杨老师边说边拿着小棒在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下一乘以一等于一。同理的方式她演示完了一的所有口诀。

“二二得四,两个二放在一起大家数数是多少?”

杨老师先拿起两根小棒放在桌子上,又拿起两根放在它们的旁边问道。

“四。”全班的同学回答道。

“二三得六,三个二又是多少呢?大家数一数。”

孩子们照着做并数出来,接下来的乘法口诀杨老师一直用这样的方法教授,大家学的也很快,也很容易理解。杨老师的确是个不错的教师,除了不教授音乐课外,她的教学水平还是挺不错的。

冯苏亚学习得很努力,成绩也很不错。在他二年级的上学期期末取得了双百分,因为那时只考语文和数学。那是冯苏亚第一次考了双百分,同时也是难得的一次最好的成绩。

在中国的历史上,或者是在世界的历史上,历史的改写往往是小人物的戏剧化,生活中也常有这样的事发生。不知道是谁嫉妒上了冯苏亚的成绩和红红奖状,因此把他的数学课本偷走了。也许是高年级学生的捣鬼,反正是没有了。冯苏亚告诉了老师,可是那时的山村教材本来就缺少,所以最后不了了之。冯苏亚就那样和同桌潘素兰共享了她那唯一的课本。然而这样是非常不方便的,尤其放学回家以后。后来冯苏亚便渐渐的因为不熟悉而开始害怕数学,但是语文成绩一直很优秀。

夏日的一个午后,因为老师有点事,所以改自习课。冯苏亚有些头疼,不停地冒汗。大家在做杨老师布置的作业。坐在右边窗户下的何世宁开始调皮起来,首先,他用橡皮擦扔前三排的胡志强,胡志强捡起来往回扔。何世宁用书本一挡,那橡皮擦便飞砸到他前排的梁玉丹头上,她正在专心的做作业,被打的又痛又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平时最讨厌的何世宁在坏笑,于是更是火冒三丈。梁玉丹回手就把手里的课本“啪”的打在他的脸上,何世宁一个晴转多云拉下脸来拿起文具盒就打到她手上。梁玉丹“哇”的哭了起来,同时站起来扯何世宁的头发,于是他们两便扭打到了一起,教室里早就炸开了锅。

冯苏亚抬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局面,难受的闭上双眼,只听到他们的哭叫和打骂声,冯苏亚继续趴在课桌上休息着。他的右边便是挨着走道的窗户,他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而他的眼皮厚重的抬不起来了,那是杨老师来了,她进门时他们还在打架。

不知道是谁低声的喊道:“班主任来啦!”,大概是坐在靠窗户的第一组的朱月冬同学。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喧闹,假装在做作业,其实都在等着看好戏。梁玉丹和何世宁虽然在老师跨进教室时停住了打斗,但是都还在伤心委屈的哭泣。

“怎么回事?”杨老师用严厉的目光瞟了一眼四周,有些不开心的问道。

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就连他们两的哭声都变得小了。半天的沉默,没有人愿意回答,以免惹得大家的不快。

“你来说”杨老师指着身边低着头不爱说话的苗族同学杨雅琴说。杨雅琴十分不愿意的从座位上站起来。

“开始的时候,是何世宁用橡皮擦打胡志强的头……”杨雅琴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杨老师又问了梁玉丹与何世宁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少不了得互相争辩几句。杨老师最后说了,今天放学的教室卫生由梁玉丹做,何世宁与胡志强冲厕所。大家暗暗的为梁玉丹抱不平,但是又好笑何世宁与胡志强的被惩罚冲厕所,因为在大家的心里冲厕所是最不光彩的事。

杨老师处理完这件事,就开始挨个的查看作业情况。当她看到冯苏亚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清的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杨老师赶紧回宿舍找来热毛巾给她敷上,再给他使劲的按摩头部的穴位,又给他吃了几片药。冯苏亚感觉好多了,但是还是不清醒,他开始趴在课桌上安静的想睡去。

不知何时,杨老师出去了。大家又悄悄的讲起话来。和冯苏亚一起长大的同村好友张子龙偷偷地跑过来看看他。平日里好玩的苗族小伙伴朱月冬也过来摸摸他的头,其他几个要好的伙伴李向东,李嘉明,胡志强,杨红平等也偷偷过来看他,大家都静静的没有太吵闹到冯苏亚。矣珂莉不时的抬头看向冯苏亚的位置,怕别人看见似的,又赶紧低头写作业,而她的眉毛却是微微的攒到一起的。大家继续进行着杨老师进来之前的事情,有作业做好的在画小人,有的在说悄悄话,有的在看书。

“当——当——当,当——当——当……”在校园里响起了大家期待的下课钟声,有急着上厕所的早已经冲了出去,有的因为下节是体育课而高兴的打闹。大家都把完成的作业交给组长,把课本和文具收拾进课桌抽屉里,渐渐的走出了教室。由于一组组长冯苏亚的生病,作业只好暂时由副组长冯紫娟代收。冯紫娟整理完作业时,教室里正剩下三组四排上唯一的一个人——矣珂莉。冯紫娟叫了她一声,她也就和她一起走了出去,矣珂莉走过冯苏亚的身边停了几秒,她看见冯苏亚由于难受而痛苦的表情,心里也莫名的一阵难受。她怕冯紫娟看见自己的动作,也就赶快的跟着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教室的门。

窗外还是瓦蓝瓦蓝的天空,还是洁白漂亮的浮云,远远的操场上还有大家的欢闹声,冯苏亚静静的一个人趴在课桌上,朦朦胧胧,昏昏沉沉。“吱——”陈旧暗红的教室木门仿佛谁推开走了进来,静悄悄的向冯苏亚走了过来,在他旁边站了许久。冯苏亚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与精神。好不容易微微张开眼,但是抬不起头来,趴着他只能看见一双穿着黑布鞋的脚,那是个女生。可是冯苏亚再没有力气再次睁开眼,仿佛那一眼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精神。他在昏迷中听到她走了出去,仿佛走了很久。

而之后冯苏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冯苏亚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的家。直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醒了过来,他的母亲告诉他是同村的钱文健把他背回来的。钱文健比冯苏亚大两岁,正在念四年级,由于爱运动,他的身体比同龄人较健壮。冯苏亚的父亲与钱文健的父亲钱广是好朋友,冯苏亚的母亲和他的母亲是老同学且是娘家闺阁姐妹,两家常有来往,所以冯苏亚和钱文健他两自然也是不同岁的好朋友。钱文健的妹妹钱晓春和冯苏亚的弟弟冯苏斌是同班同学,此时他们正上幼儿园。冯苏亚的母亲告诉他同来的有张子龙和冯紫娟及李彦明,还有梁玉丹和潘素兰,他们和冯苏亚都是一个村的。不过却不在一个地方,李彦明和钱文健是同年级,也同时是冯苏亚的朋友,同时还是冯苏亚表姐家的直系亲属,自然也算是一家人。张子龙和李彦明家住在村东头,而冯苏亚和冯紫娟家是在村子的中间,钱文健和梁玉丹家则在西头。这样把冯苏亚送回家的话只有潘素兰,钱文健和梁玉丹顺路,而张子龙和李彦明则还要返回去。冯苏亚为自己麻烦了朋友们而有些不安,但大家的关心和帮助让他感觉心里暖暖的。在冯苏亚的脑海里深深的响起那个走进教室的脚步声,她究竟是谁?

许多年以后,冯苏亚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但是那个脚步声却让他安心的睡去。每当冯苏亚想起来,他都会甜蜜的笑。或许那是自己在做梦吧!是不是自己的安琪儿?他总是这样的问自己,可是又不像。

“苏亚”矣珂莉的声音总是甜甜的而深刻的在他的耳边响起,她的一哭一笑都深深地印在冯苏亚的心里,只要她生病了,冯苏亚也就一起病了。矣珂莉和冯紫娟很要好,而冯苏亚与张子龙是好兄弟,所以他们四个人总是在一起。就是放学值日时,没有轮到其他三个人,他们也会帮助其他三个人一起完成值日,然后冯苏亚与张子龙及冯紫娟一起向矣珂莉道别。由于不同村的缘故,矣珂莉家的胡村和冯苏亚他们家的上房村正是由小学为基本中心被分为一北一南。每当分别的时刻到来,冯苏亚总是走在冯紫娟和张子龙的最后面,这样他就能偷偷地看上几眼矣珂莉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在一个孩子的心里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可以让他为此回忆一整个漆黑寂静的夜晚,少了许多对于黑暗的憋闷和空洞。

夕阳下矣珂莉的背影是那样的幻丽,微风轻抚过刚刚拔穗的麦子,她和粉红色的衣裳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麦子的波浪上飘飘忽忽的起伏,远远的去了,直到看不见了。冯苏亚还不断的回头,即使是她不在了,向她走了的地方看去,那也是快乐而幸福的。这种场景就像是电影的谢幕一样让人难以忘记和恋恋不舍的记忆很久,或许是一生。

那种美丽的感觉也许只有心无杂念的孩子才会有,也许是矣珂莉的背影,也许是她的全部而并不在乎什么,只是与她有关的一却,冯苏亚都认为是最美好的。这种想法就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的信仰,或许冯苏亚已把她当成了一生的信仰,而自己则是那永远追随不变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