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班主任还没有来的时候,校园里已经是焕然一新了。大家的桌椅板凳都运了回来,冯苏亚竟然还能从那些不分班级的桌子里找到了自己的那一张旧课桌,然后把它从三年级的教室里搬到了四年级。四年级的教室便是在三年级的上面一层,那里高高的更让视野开阔,三面都是空荡荡的田野,让人感觉十分清新愉悦。站在教室外面,靠着漆着绿色油漆的铁栏杆上就可以看到所有的村庄和田野,还有那些小河及田地间劳作的人们。风呼呼的吹过来,带着泥土和田野的芬芳气息,让下课的孩子们耳目一新。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我叫彭玉昆,呃,非常高兴能来到芳德小学,呃。……”。教室里的讲桌前,新来的年轻的班主任在向大家介绍着自己,他的头发不是很长,梳理得很整齐,国字型的脸,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及皮鞋。他每说一句话或者半句话便在后面加一个“呃”字,以至于后来所有班上的同学都学着他“呃,呃,呃”地说话。彭玉昆老师只是很简单的点了一下名便算是认识大家了,而他说话也是特别的温和可亲。在冯苏亚的记忆里,除了有一次何小亮上课时睡在桌子下面,他过去拍了拍了他,何小亮以为谁在欺负他就生气的骂了一句,于是彭玉昆踢了他一脚,除此之外他对所有的人并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教训和严厉之处。就这一次,何小亮敢和老师顶嘴,还成了流行很久的笑话。四年级的课程便是由他来代理的,一直到了小学毕业彭玉昆老师都担当着冯苏亚他们班级的班主任。
那时的四年级已经开始上晚自习了,每天下午吃过饭后,大家都得从家里来到学校上晚自习,以便写写作业,背背书之类的,有时候班主任也来讲讲数学或者作文。而作文便是冯苏亚的强项,每次的作文冯苏亚总是被评为最优,而且被当做范文在全班朗读。冯苏亚常常写一些令人愉快和欢笑不止的幽默文章,也有一些美丽动人的文字。在六年级毕业的时候,他的作文还被当做考试范文被抄在了芳德小学的黑板上以便大家观看。
四年级这一年的秋天,一个晚自习的时候,冯苏亚刚刚走进教室,便发现了气氛有些不对,大家一个个不像从前那样的活跃了,而是默默的看书和写作业,有说话的也是悄悄的。冯苏亚问比他早到的胡志强发生了什么事,胡志强告诉他,李向东的母亲服农药自杀了。冯苏亚心里一震,这让他想起了好友朱月冬的父亲。他向李向东的座位看去,果然他不在,听说班主任也去了。冯苏亚心里莫名的难过,他想人的生命怎会如此脆弱?这些农村孩子的命运怎会如此的悲惨?冯苏亚又向胡志强打听了详细的情况,因为毕竟他们是一个村的,靠的很近。原来是这样的,李向东的母亲发现了他的父亲在外面和别人鬼混,然后又和他吵了一架,一时伤心气愤便服毒自杀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冯苏亚心里又是一阵揪心的难过,这样的感情问题对于他来讲是很强烈的一种撞击,因为在冯苏亚的心里,只有着纯洁与忠贞,誓言与美好。就像松树庵村里苗族建造的耶稣基督的教堂里圣母圣父圣子及美好动听的颂歌一样,这个世界应该是美与善,爱与福的并生。而在农村里,他们的家庭的不完全情感的交流,便也常常是危险的开始。就像是和李向东同在胡村的弟弟冯苏斌的同班同学李米儿一样,他的家庭便是一个苦难的结合。李米儿的父亲是一个跛脚瘸子,又瘦又黑,而他的母亲却是一个神志不清,有时候还会发疯的女人。李米儿也生得又瘦又小,就像一个小猴子,所以大家都给他起了一个外号“猴米儿”。在乡下的农村里,还有许多的无辜的孩子、有着这样的不幸的家庭,而在同一个社会上,有谁能顾及到他们的不幸与无辜呢?他们只是随意扔在墙角的牵牛花的种子罢了,也有绽放的时候,然而终究还是苦难浸满了他们的一生。
芳德小学里的冬青树被朱全德校长剪得十分整齐,原来的土地场面已经被打上了水泥小道,两旁是两个新砌的花台。所有的孩子们从家里拿来各种各样的花种在里面,大家天天精心的浇养着。渐渐的便成了两个繁花竞开的花园。这条水泥路便连通着大门和教学楼的楼梯,还环绕着两个花台,一边绕到教学楼的一头和一年级的走廊相连接,另一边便通过原来的最早的幼儿园门口去了后院。后院是几间瓦房,不过不算简陋与陈旧,几位路远的老师偶尔住在里面。这后院一进小木门便是一个新砌的空心砖水池,这中间被支起了一个高台,上面放着几盆红色和紫色的东洋菊,还有很多的正开得旺盛的扁竹兰。
水池里可以看到老师们养着的红鲤鱼和鳍鱼在环绕着高台游来游去,里面也养了很多的水藻,一招一招的招着手,十分的漂亮。往前走进到里面,水池的后面是一个水泥做的乒乓球台桌,上面用几块砖横着作为格网。向左看去则是一架拱起来的开满了紫色花朵的三叶花,它成一道花门架在石阶上,弯弯的就像是西方结婚时候弄的花拱一般。从它下面穿过去便是一条小道,两边是绿茵茵的冬青树和各种花草的土地,还有一棵高大的老梨树站在右边的花草里。这便是落英缤纷的后院,大家没事的时候常常跑到后院来捉青青的草虫和红色的蜻蜓,这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一件十分幸福而有趣的事情。
南方是个多雨的世界,有时候绵绵细雨,有时候倾盆而下。有的一阵风便刮过去,云开日出,而有的则是淅淅沥沥的下上个三五天。此时的孩子们上学,便要打着各样的伞,怕泥泞的小路把鞋子弄湿弄脏,只得脱去鞋子,光着脚丫“咯唧咯唧”地踩在泥水里走着,大的牵着小的,在风雨里摇来晃去的往前走。待到了学校,便把伞撑开放到教室的后面晾着,一朵朵的像些歪着的彩色蘑菇。还有那些有的被雨水打湿了的鞋子,委屈的也蹲在后面一排的流着泪。
窗外的雨打着玻璃,田野里一片雾气茫茫,分不清远处的人和村庄。冯苏亚和大家静静的听着彭玉昆老师在讲解着数学题,而窗外的雨让他萌动着一种心跳欲飞的感觉。雨渐渐停了,一棵刚刚把头伸到窗口的柿子树摇着几片嫩绿的叶子,雨“滴答”地从一片叶子上掉落到下面的另一片叶子上。一阵小风吹过,一片叶子“唿”的翻了过来,露出了下面白白的后背。冯苏亚正好看到了一个绿色的晶莹的小珠粘在那里,那是一个彩蝶的蛹。冯苏亚的心里一阵窃喜,就像是发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对那个蛹充满了希望。下课的时候,他悄悄的告诉了矣珂莉,并带着她去看了那个漂亮的蛹。而这一些小小的动作,竟也让他们十分的开心快乐。站在教室的走廊的栏杆上,他们看着田野里美丽的景色,一切是那么清新与干净。他们又在开心的谈着彼此乐此不惫的话题,看着矣珂莉说话,是冯苏亚最幸福的事情。从此以后,只要是冯苏亚自己喜欢的东西,他都乐于和矣珂莉一起分享或者宁愿自己舍弃也要送给她。也就是在这以后,冯苏亚渐渐的迷上了画矣珂莉的模样,渐渐的迷上了画画。
那时农村的孩子,没有什么玩具,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叫玩具。他们的物质的贫困虽然限制了他们认知的范围,然而并未剥夺他们精神上的自由,甚至是因此而产生的能力。没有所谓的玩具,他们就创造玩具或者玩法。
在冯苏亚小学的期间,他们喜欢玩泥巴。那可不是什么橡皮泥,而是真正的黄土地上的泥巴。冯苏亚能把一团普通的让人不起眼的泥土捏成一件件精巧的小物件,这就是他那时最大的乐趣。
在大人的眼里,玩泥巴可能是件坏事,而在孩子的眼里那就是珍宝。其实,不去玩它的人是不知道它的乐趣的。其他的孩子可能会把衣服裤子弄脏也不能做出个像模像样的东西来,但是冯苏亚既不弄脏衣裤,还能捏出让人爱不释手的家伙来。
说起捏泥与冯苏亚的关系,那还是有些原因的。在他们的童年有一项游戏叫“砸砂锅”,这所谓的“砸砂锅”其实就是用粘泥在地上用手做成平底锅一样的泥锅,这就是所谓的“砂锅”。然后他们会把它用展开的五指托住底部,第一个开始的人喊叫:“砂锅,砂锅,给会通?”,其他的小孩子为了不让自己逊色都大声喊道:“不会通!”。那一个人就翻过手掌来把砂锅“啪”地砸在地上喊道:“牛哄哄大洞洞。”,那砂锅就底朝天开了花。有时是大伙一起喊一起砸,看谁的砂锅洞开的最大。有时,一个砂锅底全炸开,有时只开几个小洞。也有开三四个的,还有开不了洞窝在地板上的。那个洞开的最大的自然成了英雄,被称为“砂锅大王”。开了三四个洞的,大家就惊奇的问他:“你这是怎么弄的啊?”,问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楞抓头皮。那个不开洞窝着的,自然被嘲笑讥讽了一番,但小孩子从来不计较什么的,谁都是一笑而过。赢了的说:“再来!我还照样赢。”,输了的说:“还来,我就不信赢不了。”。这都是男孩子们的游戏,女孩子是不会参与的。
冯苏亚其实很机灵,所以常被称为“砂锅大王”,小伙伴们崇拜不已。其实那砂锅并不难玩,只要底做了一样的厚薄,周边弄得扎实点,用力的时候快而且均匀的一扑,“啪”的一声,锅底都全飞到了脸上,只剩下一个圆边咬在地板上。底太薄,拿起来就烂了;底太厚,炸不开。要玩出花样也并不难,在均匀的锅底上用手指头各按压几处,按压几下一会就会有几个洞砸开,但是不要用力太猛。所以冯苏亚常常弄出三四个洞的来,大家都问他,他坏笑着说不知道,或许是老天爷放屁炸开的。于是大家哈哈大笑,其乐无穷。从那个时候起,冯苏亚开始不满足于玩砂锅了。于是,在没有人能比得过他的时候,他玩起了捏泥人。而且从此以后再没有停止过,直到他小学毕业离开家到乡镇念初中时才罢。
冯苏亚记得自己刚开始捏时,大多是身边的一些小动物,水鸭子,羊牛一类的小东西。因为时常的捏呀捏的,对于他来说这都是烂熟的事,所以捏出来的东西总是形神具备,惟妙惟肖。于是,小伙伴们也跟着他学,却总不如他的好。最后,大家都找他捏,不仅仅是男孩,还有女孩子也争着让他捏给她们。冯苏亚是个小好人,来者不拒。从此他的课桌抽屉里大多用纸垫着些泥坯或泥人。于是,他下课捏,放学捏,白天捏,晚上也捏。冯苏亚这样一个孩子的身心已经全部的爱上了他的游戏,乐在其中。
捏的时间长了,技术就达到了炉火纯青,大家送给他的评价不再是一句“真好看!”,而是一片唏嘘的惊奇声。他们怎么都不明白,一团丑泥到了冯苏亚的手中怎么就变成了孙悟空;他们怎么也不清楚,他是怎样捏出一个指头大小的观音菩萨的;他们更不明白,他是怎样把动物的血管和关节都弄出来的,一个玩泥巴的还有那样大的能耐!只可惜冯苏亚一直没有遇上一个老师可以发展它的手艺,他一直是自己钻研练出来的。捏到最后,技术高了,也就很难出手作品,渐渐地时间长了,做的东西就会因为精细而少了。但是一旦出落一件,立马被大家珍藏起来,至今他也不记得送出去了多少件。可惜那些都是泥巴做的,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现在也早已经回到了它们当初的形态。
冯苏亚捏出了瘾来,小到模仿一粒米,大道做一个真实大小的鹅与鸭。其实他还想捏个人,可惜太大,对于孩子来说那还是有困难的,他就模仿着捏一只手什么的。冯苏亚的作品之所以生动,在于他不仅仅凭手捏,还用了小刀,管子,棍子,针等来加工。有四柱八角十六栏的小亭,也有中间镂空的三龙戏珠,冯苏亚也不再局限于孩子的游戏,而是把它看成是一种乐趣与成就。在所有的捏人像里,他对菩萨捏的最多,罗汉,金刚,观音,如来等他至少捏了不下三百件,有动有静,有时加上点小技巧,更是使作品锦上添花,活灵活现。捏泥人,冯苏亚其实没有少下功夫,但是还是乐在其中。
等到他上了初中,没有泥可玩了,于是便打住了。偶尔回家,心血来潮,捏一次。但是后来渐渐没有空了,只好闲下来。到是技艺不减,慢慢的变成了回忆,印在了童年的痕迹。
在冯苏亚的老家的房子里,有一个木楼,那是他童年生活的地方。许多年来他时常在梦里回到那个小木楼,无论身处何方何地。
冯苏亚的老家有两间房,因为中间的那间是他奶奶的,所以被分成两部分。他的老家是一个大四合院,一共有五家人住在里面。而冯苏亚的家在靠北边的那个口字边上,木楼就在东北角。冯苏亚就是在那个小木楼上出生的,所以他对它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小木楼在东北角边,所以正对着西边开了窗,又因为比别的楼都高出一截来,所以正西边的远山,田野和小河及树木一览无余,所有那些自然成了冯苏亚的乐趣所在。
从冯苏亚开始记事时起,小木楼上就堆放着很多书。有他父亲和母亲初中念过的课本,有小说,小图书(现在旧书市场还有很多的连环画故事小书册,书店见少了。如《孟丽君》、《宝钗记》等。),有报纸,有杂志等等。于是那儿成了冯苏亚的小窝,无论寒冬酷暑,一闷三四日也无所谓。他大多把那些书看完了一遍,特别是小图书和故事书,不只是看了五六遍。
冯苏亚于是把自己的小床设在那儿,一个人躺在书堆里,从为了透亮的那一块玻璃瓦上投下的那一束光里看书,那光照在书上,发出诱人的波动。冯苏亚在那一束光中,让时间与生命静静地从他的手指间流过,而他从那发黄的书页里得到了所有的欢喜。他大概是看了两年,应该是整整迷恋了两年才把那些书看完。好在他看得及时,因为木楼上老鼠太多,书太多的无法放到箱子里保存,所以有些被咬坏了。冯苏亚把他觉得珍贵的一些收藏了起来,时常翻看。
当他看书看得累了的时候,他就抬头看看窗户外。那窗户是可以滑动的大木板做的,就像日本人的落地窗那样的滑开和滑上。窗前的瓦檐上是冯苏亚种的一些花草,有青青的芦荟,有碧绿的德国兰,有刺猬似的仙人球,有韭菜似的水仙花……。远处是青山秀水,色彩鲜亮的花木,还有叽叽喳喳的小燕和麻雀。看够了这些,冯苏亚又继续读书。这是他在童年时常做的事,常常是安静的,但他却感觉不到孤独,因为他得到了另外的一种快乐。
冯苏亚把木楼打扫的干干净净,在他的床头的隔板上坠着可爱的乒乓球做的毛线晴天娃娃,那是他的堂姐冯双燕用毛线给他钩的。塞上一个乒乓球做头,圆鼓鼓的,裂开红嘴可爱的笑着。至今它仍旧挂在那里,还有他的小风铃。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把铃儿拨弄得阵阵叮当,冯苏亚也就快乐的笑了。但到了夜晚,黑的可怕,木楼又是全木制的,风一吹就咯吱作声,而又有老鼠吱吱吱的叫,所以那时还小的他蜷缩在被子中一动也不敢动。他父母亲是在另外一间房里,而正好隔着奶奶的房子。所以那时他特别害怕,仿佛就像有鬼来一样。老鼠实在太吵时,冯苏亚就大叫一声,顿时四下一片安静了,冯苏亚便慢慢的才睡去。
在冯苏亚还未上学之前,他就已经会读一些简单的字了。而且他的木楼板壁上到处贴满了拼音的音节和汉字的结构,床上的隔板还用很多报纸贴着。当他躺在床上时,就能看到那些大标题与图像,看到戴眼镜的人时他就说是他的二大爷,因为他的二大爷是戴眼镜的,而看到抱着书本的自然就是三大妈了,因为他的三大妈是教书的。
冯苏亚一个人时最常做的事就是把那些没有戴眼镜的人的眼睛上画上两个圈,然后中间连一杠,最后又画上胡子。所以他把报纸上看到的那些男女老少都画上眼镜,长上胡子。冯苏亚还开心的指着他们说:“你是狗头军师,他是青蛙队长,这是猪头法王……”。等到冯苏亚长大时候回去再看,吓了一跳,原来里面有不少的都是国际明星。
无论盛夏还是寒冬,冯苏亚都悉心的照顾着窗户外面的那几盆花,常给令箭荷花浇浇水,又给毛毛虫分分花盆,因为它们长得太快了。给扁竹兰松松土,再把三角梅用架子支撑上。那时,窗外的花开得很盛,花开一处,四处逸香,就连瓦缝间的耗子耳朵花也探头探脑的伸出来凑热闹。肥厚的小叶子,嫩嫩的,傻乎乎的从窗户上面的瓦片间挂着垂下来看着冯苏亚的花。
等到春末夏初,山上的野蘑菇长出来,冯苏亚就会带回一些小的各样的无毒蘑菇回来,小心的种在花盆里,等它们长大。馋嘴的老鼠偷偷地去咬了几回,冯苏亚很生气,于是用刺球把小蘑菇团团围了起来。他于是想,等那老鼠晚上一口咬下去,一定会捂着嘴在骂他。冯苏亚于是很开心,但是第二天,等他起来看的时候,他的蘑菇依然被咬碎了。后来他用塑料布给罩上了,这次老鼠就没有来了。于是冯苏亚的蘑菇渐渐的长大,然后他便拿去卖给收蘑菇的小贩,得到几角钱,再到小商店里去买一两包小小的两角钱一包的酸角汁回来,和弟弟冯苏斌一起快乐的吃着。有时候他还拿去给父母分享,可是大人怎么会吃小孩子的东西呢!冯苏亚和弟弟常常酸的笑起来,等到他长大回忆时,那味道分明是甜的。很多时候冯苏亚和弟弟会捡一些酒瓶子在小楼上,等到了一定数目后,他们再拿去卖掉,然后再去买喜欢吃的酸角汁类的小食品,常乐此不惫。那时的冯苏亚每一次醒来都身在小木楼上,蓝天、白云、红花、绿水、还有淡淡的书香满楼。
就在这间小木楼上,冯苏亚有过许多的快乐。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他的弟弟冯苏斌和那群童年的小伙伴们。在那些天真的年月,似乎每一天都只是快乐,并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冯苏亚和弟弟一起拥有着这片小天地,只可惜那时冯苏斌不爱念书,所以木楼上的书他大概只看了三分之一的小图书。真可惜呀!冯苏亚想,不过那时的冯苏斌还太小,也不能怪他。
每天放学回家吃晚饭后,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活要干,冯苏亚便和弟弟“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了。待到放假时,那更是欢乐的翻天了。他和弟弟及同院的小伙伴们叽叽喳喳的满院子里跑,于是小木楼成了他们的根据地,不论春夏秋冬总是欢笑满楼。同院的孩子里唯一有个女孩冯素琴也在,还有他的哥哥冯念秋,他们和冯苏亚是本家,还有邻居小刚小东兄弟俩。
大多的时候,他们是玩捉迷藏,在他们那里叫“躲猫猫”,开始的时候大家围成一圈手搭在一块喊:“躲猫猫,拿耗耗,逮着哪个哪个糟。”第一个被指定的人闭上眼睛,数到十让其他人藏起来,然后睁开眼睛去一个个的找出来。冯苏亚他们无处不躲,只要是院子里能藏起来的地方他们都“无孔不入”。于是,他们常把王婶家的抱窝的母鸡吓得离家出走,害寡了一窝蛋,又把张爷爷家午休的老猫吓得一蹦八丈高,“喵呜”一声落地磕掉了门牙。还吓得年迈的杨奶奶上楼一声“鬼呀——!”大叫,年轻恢复,一阵旋风下了楼。于是,到了晚上,冯苏亚他们免不了又要被父亲批评和打骂。这时,所有的“同盟”都会“视死如归”,大家都闭口不言。于是,王婶,张爷爷,杨奶奶都管他们叫“疯娃”,只有恼的份,没有恼的气。于是,冯苏亚他们天天喊着:“躲猫猫,拿耗耗,逮着哪个哪个糟!”,照样的玩儿不误。
天晴的时候,冯苏亚他们都到楼下或窗外去玩,一旦下雨了大家只得聚在小楼内,说说笑话,看看书,打打牌,玩玩别的游戏,总之没有闲停的时候。小木楼变成了他们欢乐的天堂,大家有了一个巢,这是很难得的,是真正没人管的天地。
因为只有冯素琴一个女孩子,所以男孩子们免不了会粗糙了她,她常常委屈地走到一旁。每当这个时候,冯苏亚不得不安慰她,而且大家都爱拿她开心。作为年龄稍大一点的冯苏亚来讲,他已经开始保护身边的小伙伴了,他不想让任何人闹别扭。有时,他们常吵得不可开交,冯苏亚不得不一一的管教。大概是出于需要安全庇护的缘故,冯素琴只喜欢随着冯苏亚到处跑,连他的哥哥念秋也不爱带着她。当然,大家也有乖的时候,大家便一字儿排开在窗下做作业。年龄最大的冯苏亚自然成了老师,常指导大家完成作业。他们还给小木楼取了个名字——青云堂。冯苏亚自然成了堂主,念秋是堂长,小刚是班长,三人均按长幼排序,其余的冯苏斌,素琴,小东则是学生。冯苏亚常在做完作业后提问抢答,答对的自然有奖。有时候奖一些吃的,有时候奖一些玩的,有时候就奖一幅冯苏亚画的画,因为他画的画非常好看。在他的带领下,这几个孩子倒还是快乐的相安无事。
冯苏亚在小楼上和他们度过了很久的一段童年,一直到初中毕业后各奔东西。就连冯苏亚的家在他初中毕业后也搬到了别处,有时他还回家去老房子里一趟,转一转,看一看。以后渐渐地难得回家一次,连家乡也难得回去了。
孩子们渐渐习惯了互相到彼此家里做客,一起玩耍,一起学习。农村的家长是不会太介意这些的,只要是自己的孩子不是和太坏的人在一起,家长还是很赞成小孩子学会有自己的朋友圈的。此时的冯苏亚渐渐喜欢上了走到别的朋友家去见见新鲜的事,比如自己每天都要到张子龙家两遍,约他上学。因为冯苏亚去上学的路正好要经过张子龙家。早上六点半的时候,冯苏亚已经来到了张子龙家的门口,然后叫一声“子龙”,之后张子龙家的灯便亮了,五分钟之后张子龙便和冯苏亚一起走向学校了。在南方的早晨,六点半左右是最黑暗的,因为拂晓的这一刻是最黑暗的。而下午十分,冯苏亚直接去到张子龙家,还有上晚自习的时候也会去叫他,许多年来一直如此,风雨不断。
初冬的南方,天气有些晦暗,田野里收割完了稻谷,处处是些高高的草垛子。农村的孩子们喜欢在田野里打仗,从一个草垛子奔到另一个草垛子,尤其是下了晚自习九点钟左右,大家便纷纷的轮着草把打仗,你追我赶,情景十分的壮观与热闹。尽管大人和老师们一再强调,但是大家还是屡禁不止。到处是高年级的学生吓唬低年级的学生的怪叫声,吵吵闹闹的十分嘈杂。
因为李嘉明家里有个录像机,而他又时常给大家讲他看的那些故事的缘故,冯苏亚和大家都十分新奇于这个新事物带来的兴趣,因为那时候他们村里能有彩电的人家寥寥无几,就连黑白电视也是少有人家。一个周五下午放学,也就是意味着周末放假了。正好李嘉明家要大家帮着他收拾田里的稻草以备耕牛的过冬,所以放学后张子龙和冯苏亚便约了龙兴强一块去他家,同去的还有同村的胡志强,李向东。大家弄了很久才弄完,李嘉明的母亲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饭毕,大家迫不及待的叫李嘉明打开录像机看录像,看到害怕惊吓的地方,大家都互相吓唬对方,而且过了好几天以后,只要一想起这个电影里的场景画面,都还会毛骨悚然。
让冯苏亚难忘的还有到龙兴强家做客,龙兴强是一个苗族,但是和他们几个朋友都十分要好。龙兴强的家住在大村,也就是离着学校比较近的一个村子,最近的是胡村。第一次到龙兴强家时,大家看到他家是十分简陋的。这一天只有胡志强和张子龙他们四个在一起,大家吃了饭便一起做了周末的作业,互相讨论着作业题。后来晚了,他们三个便开始打牌,而冯苏亚则找到了一本《故事会》津津有味的坐在旁边看起来。一直玩了很久,大概十点钟左右,大家都有些累了,于是烧开水洗了脚,便上楼去睡觉了。
这楼其实只是有许多的木头钉成的,而且是比胳膊稍粗的树干原木,连皮都没有削去,有的还弯曲着,所以踩在上面凹凸不平,走上去就像走在草地上一样。这楼梯也是用树干钉成的,从下面客厅搭到木楼边上,上面有两张床,一张靠着窗户,而窗户只是一个大口子,没有任何的遮拦,另一张床则是和这一张成直角对着的。冯苏亚便和龙兴强躺在了靠窗的那一张床上,而张子龙他们躺在了另一张上。他们四人先谈了一会刚刚做的题,后来都确认没有问题了,然后便开始东拉西扯的谈话,谈谈过去,谈谈将来,有说有笑的。
月色渐渐地凉下去了,窗外是一片皎洁的月光,静静地只有风刮过屋檐的声音,大家渐渐睡着了。冯苏亚的天性便是在安静里清醒,他开始有些睡不着了,听着似乎是胡志强在打呼噜。他看到了窗外不远的山头上那群一闪一闪的星星,天空是纯蓝色的,像是抛光过的蓝宝石,但是不会折射与反射看得见的光线,更像是一片蓝丝绒上挂着一闪一闪的小金子。冯苏亚忽然想起了矣珂莉,她此时定也是在美梦中安睡得很甜很香。他似乎又听到矣珂莉在叫他,“苏亚”,冯苏亚这才幸福的睡着了。这便就是思念了吧!冯苏亚已经习惯了想念着她睡去。
冬天悄悄的过去了,万物复苏,就连在整个冬天里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孩子们也开始活跃起来了。学校里传来一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学校将在周六举行一次全校性的春游。当朱校长在周五下午放学后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高兴的喊了起来。朱校长强调了一下安全问题,尤其是不要靠近深水及乱用火种。
朱校长强调完后便是各班班主任的安排,彭玉昆老师又仔细的说了一遍,尤其提出班里面几个调皮的男生诸如何小亮,胡志强之类的人要特别警告,不要出什么岔子。彭玉昆老师让各组组长负责本组人员,然后分别安排协商他们带上各组需要使用的锅碗瓢盆等炊具,大家统一带上想吃的菜和米油盐等。安排完后大家便欢呼着散去了,全校除了幼儿班外,六个年级都参加了。
冯苏亚负责全班的监管工作,同时他也是一组的组长。晚上冯苏亚在父母亲的帮助下收拾了一篮子菜,有蔬菜、肉、鸡蛋,可谓是十分的丰盛了。冯苏亚十分的激动,他是一个敏感的孩子,对于任何新奇的事物都会有很大的反应。一想到第二天的活动,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冯苏亚便出门了,母亲很细心的嘱咐他安全,他答应着欢快的走了。照例到了张子龙家约了他,然后冯紫娟、梁玉丹、潘素兰等人也相继到来,于是便一起向学校去了。大家一到了学校才发现相对较近的大村和胡村的同学们几乎都到齐了,大家聚在操场上,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彼此谈笑着询问对方带了什么菜,然后合计着准备做点什么。规定的时间过去后,清点人数,大家都到齐了,于是各班整队,打着少先队的队旗,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出发了。而这次将去的地方叫做羊毛岭,那是个美丽的去处,有山有水,高大茂密的丛林,还有漫山遍野的各色山花,各种各样的飞鸟和小动物。
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孩子们像一条长龙似的尾随着,背上的竹篮里的锅碗瓢盆发出阵阵碰撞的声音,孩子们的队伍就像一群打游击战的小小游击队员。苗族同学玛莎永远是出色的歌手,她带着大家欢快的唱起了朱校长教过的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桨》,歌声洒满了整个田野,穿过空旷的山谷,翻山越岭。一路上都是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林间无数的鸟雀,在头顶上蓝蓝的天空与白云间飞翔着。
到了羊毛岭,大家找了一个水库,依山傍水便开始在坝埂上背风的地方支锅起灶。班主任安排了一番,然后便和所有的老师一块去羊毛岭小学进行访问去了。山村里的孩子们,自我生存能力是十分强的,就算是奔流的河水,十个有九个都是游泳的好手,而做饭这类的小事更是日常之活,也就不在话下。
老师一走,大家便也就活跃起来了,更确切的说是放肆的打闹起来了。大家在树林里仿佛孙悟空横空出世一般,你追我赶,拾柴、洗菜、生火、炒菜,一一有序的快乐进行着。每一组的菜都拼到一起,或者看看组与组之间互相调换食用,每个组都把菜分成两份,一半留着下午饭用。孩子们炒的菜五花八门,但也到个个美味可口,韭菜炒鸡蛋,蒜苗炒腊肉,酸辣米线,凉拌青莴笋等等,光看看颜色都十分诱人。几乎所有的人都端着碗从这一组溜到另一组,又从那一组溜到别的组,十分的热闹。所有的饭菜都盛在孩子们从各家拿来的五花八门的碗里放到地上,用厚厚的绿茵茵的松针铺成的地毯垫着,让喜欢的人互相吃。吃完了饭,大部分女生去洗碗,而男生的任务则是刷锅。中午便在大家欢乐的聚餐中过去了,吃饱了的孩子们开始四处游玩。
冯苏亚约了矣珂莉去采山茶花,因为上午他和伙伴们去拾柴的时候看到水坝对面的山上开满了一株株美丽的山茶花。矣珂莉答应了,于是他们俩走过了水库的坝堤,到了对面便沿着山路上去,在崎岖的山路上,他们一面快乐的谈着话一面采着山茶花。不一会儿便到了高高的半山腰,他们坐在一块巨大而平整的石头上休息,这里像一个悬崖,从半山突出去可以看到很远的风景。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们的身上,冯苏亚斜靠着身后的石壁,矣珂莉坐在一边。天空是那么的明亮,浮着几朵悠闲的白云,山野是那样的鲜亮。从这里俯瞰下面的水库,大家在欢快的嬉戏耍闹着,还能听到阵阵欢声笑语回荡在山谷间。鸟儿在高高的云朵里飞翔,山间红色的山茶花星星朵朵点缀着翠绿的树林。流水的潺潺声,婉转的鸟雀鸣叫声,让这个温暖而鲜亮的下午时光更加的平静而幸福。水库里的波光一晃一晃的十分耀眼,像海浪里银色的往来穿梭的小鱼,又像是调皮少女手中的小镜,向着喜欢的地方胡乱的投射。
“莉,你看那边……”,冯苏亚指着水坝边上正在用木棍做武器打架玩的胡志强和何世宁。矣珂莉看过去时,他们正在边跑边大声的叫喊着打闹,不时的两根木棍打在一起“嗵嗵嗵”的响,矣珂莉会心的笑了一笑,男孩子们就是喜欢这个样。
“时间要是停下来多好啊!”冯苏亚看着天空自言自语的说道,他多么希望这一刻就那么永恒而美好的留着,而矣珂莉也只是笑了一笑,就足够让他的心充满了幸福。
“哇!快看!苏亚……”。矣珂莉几乎是有点着急的站起来开了口。
冯苏亚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谁掉到了水里。他忙站起来看下面,顺着矣珂莉指着的方向,只见那里不远的树林间,在一个道口上,有一群人在那里互相嚷着什么,看样子非常的生气,并不是闹着玩。下面的人渐渐围了过去,包括本班的人。冯苏亚忙拉着矣珂莉跑下山来,他得保护大家的安全,虽然自己并不强大,但是他是个有责任心的春游小组长,更是一个负责任的班长。
冯苏亚和矣珂莉来到了山脚下,看见那里乱成了一团,大家都在高声的叫着什么。冯苏亚让矣珂莉和其他组长管好本组女生,他顺便把刚刚他们采摘的山茶花交给了堂妹冯紫娟,让她收好以便晚上带回家,然后他便跑向了吵架的那一群人。
冯苏亚在人群里找到张子龙,从他口中得知,原来大家的锅灶等被几个羊毛岭的可恶的捣蛋学生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的用石头砸坏了。于是所有的人十分气愤,围在一起准备讨个公道。两边闹得不可开交,冯苏亚看了被砸坏的锅灶,心里也是十分的气氛。毕竟是吃饭的东西,哪有这样的不可理喻的人。
正在这时,朱校长和羊毛岭的校长及各位老师一起赶到,双方首先教训了自己学校的学生,重点批评了几位闹事同学。在了解情况后,最后羊毛岭小学的同学向芳德小学的同学鞠躬赔礼道歉,因为他们是罪魁祸首,这件事全因此而起。
先兵后礼,不打不相识。羊毛岭小学的学生在各班班主任的带领下来到了芳德小学的聚集地,两边互相开展交友活动,最后大家围在林间一块开阔的地方经行联谊活动。羊毛岭小学是苗族专属小学,全校师生都是苗族同胞,他们给芳德小学带来了精彩的歌舞表演。大家还进行了猜谜语等有趣的活动,山谷间响起了爽朗欢快的笑声。同样芳德小学的同学们也给大家表演了相声小品等等让人难忘的节目,大家看的津津有味,十分欢畅,再也不计较刚刚过去的那一场争斗。
美好的时光,总是让人感叹它的短暂,太阳渐渐地西下了。羊毛岭小学的学生就近带来了菜饭和芳德小学的同学们共进了晚餐,之后是各自道别,打道回府。回去的路是下山,所以大家走得比较快,因为心情舒畅,大家一路高歌欢闹,尤其又是伴着锅碗瓢盆在背箩里的“叮当”不绝的声音,真有一股“山间铃响马帮来”的感觉。这次春游让人十分的记忆深刻,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故事,于是平淡的世界变得更加的丰富。
分别的时刻总是意犹未尽的,那一分钟,让人眷恋不舍。大家从松树庵村里经过,来到了铁路上,因为这里离着上房村和胡村比较近,所以班主任便同意大家不必再回学校结合,点清了人数,大家便可以各自回家了。
冯苏亚在分别的一刻凝望着矣珂莉,有些不舍,他从篮子里拿出一把山茶花来送给她。矣珂莉笑了笑,“苏亚”,她永远只是那样的叫一句,而不再往下说点什么,她把手里正在盛开着的紫蓝色的龙胆草花递给他,他双手接了过来,互相笑着别去。
一年的时光飞度似箭,大家又渐渐的长大了一岁,模样也慢慢的改变了一些。感受着文香书气的熏染,大家都变得文秀与知识了许多,不再是那样的稚气和调皮了。这时候的孩子们便开始了做着美好而甜蜜的梦,开始了对人生更多的认识与理解。而冯苏亚的梦便是从白雪公主的童话故事到与矣珂莉的美好联系,矣珂莉便是冯苏亚的心灵的所在。在冯苏亚的心里,他是那样的美好与高贵,完全占据着自己的心,没有留下一分一秒的空白。
秋天,成熟的果实酝酿了它的一生,如今开始可以收获了。而此时最怕的就是坏天气的来临,比如一阵大雨或者一阵冰雹,完全可以把果实就像种子一样的埋进土里或者击落淹没在水里。这样的果实人们无法收获,也没有看到它们的消失,更没有任何可以挽救的力量。正如一群蚂蚁辛苦了大半天而建立的土城堡,却在一夜之间被无知的人蹋成了平地,你能想到蚂蚁的辛酸吗?然而这又是世间最少不了的悲伤事。
六年级是孩子们成长中最关键的一年,因为他们此时即将告别童年走向少年。在新学期的第一节课上,班主任向大家介绍了两位留级生,一个是男生李平,他是和何世宁一个村庄的。另一个是女生,叫杨丽娟,是田心村的。至于留级的原因,大家并不清楚。
李平是个瘦高个子,大致的模样和《四世同堂》里祁家的老三祁瑞丰一般,瘦削的脸蛋,让人感觉就像是一粒南瓜子。而杨丽娟并不高,一般的中等身材,和梁玉丹有些相似。他们都是是很开朗的人,不几天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李平和杨丽娟的同时留级让大家猜测起来,因为大家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比如是不是喜欢对方等等。然而不久,大家就发现并不是这样,李平的留级是因为学习不好,而杨丽娟则是父亲的要求。不过大家多了这两个朋友,都还是十分高兴的。过了不久,李平和冯苏亚成为了好朋友,杨丽娟也和矣珂莉和梁玉丹等人成为了好姐妹。孩子们此时在思想上已经有了感情上的许多微妙变化,对于一些爱与恨也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方向。
冯苏亚喜欢矣珂莉的事,没有人不知道。而大家渐渐的发现了一个小秘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向东喜欢上了杨丽娟。
冬日南方的早晨阳光暖暖的照着芳德小学的高高的土围墙,彭玉昆老师让大家都到学校外面的围墙脚上去背书,因为教室里比较冷,而且围墙脚下空气很好,还可以照着温暖的太阳。能到那里去背书,大家都挺开心,因为那里是稻田,大家可以看着水稻叶子上面晶莹剔透的露珠及它们折射出来的明亮而光彩的阳光,这样大家背着书却从来不觉得累。即使背的倦了,也可以趁着老师不在的时候捉住稻田里的蚂蚱或者看看墙脚下来回搬东西的蚂蚁们。有些顽皮的同学,诸如何小亮,胡志强这一类的还故意去捅在土墙裂缝上和墙洞眼里的田草蜂,捅完然后很快的跑开,吓得大家东躲XZ,生怕被蛰伤。
阳光渐渐地强烈起来,大家也就跑上了校门口的土马路上去了,在那上面边走边背书,也有的跑到操场上东一个西一个的坐在草地上背。冯苏亚喜欢和矣珂莉在一起,无论她在哪里他都喜欢跟着她。而矣珂莉的身边自然是梁玉丹、冯紫鹃与杨丽娟几个女生,所以她们几个到哪里,冯苏亚以及李向东他们几个男生就跟到哪里。大家就这样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也互相不打扰,除非是偶尔背乏了了的时候,看看班主任不在打闹一番。于是这个时候李向东就对着矣珂莉大喊:“苏亚喜欢矣珂莉……”,而冯苏亚也不甘示弱地对着杨丽娟喊:“李向东喜欢杨丽娟……”等等,两边的男生女生也跟着添油加醋的起哄,但是大家一看到班主任彭玉昆远远的从学校的大门口走出来,便又都变成了乖乖的小绵羊背书了。
彭玉昆班主任是个细心而又勤劳的人,他在学校的大门口的一块土地上种了蔬菜,其实,应该说是他带领着全班同学一起种的。大家在班主任的带领下,男生用锄头挖地整土,女生用镰刀割草,最后一起种下菜籽和菜苗,然后由每个组每天值日的同学负责浇水松土等。大家都是农村的孩子,这一点活自然不在话下。尤其是到了农忙的时候,很多家里劳动力不足的人家都很辛苦,而这时学校便组织孩子们进行帮助活动,作为小学结业劳动技能的一部分成绩。毕竟人多力量大,孩子们欢笑着打闹着,很快也就完成了看似很繁杂的劳动,他们为很多人家赶在春耕前播种的时节做好了准备。
有一段时间,大家发现彭玉昆老师的情绪有些不对头,忽冷忽热的。后来大家才发现,原来他和新来的幼儿班女老师白念如恋爱了。白念如老师和彭玉昆老师年龄相差不大,她的模样十分漂亮,人是十二万分的温柔可爱。难怪彭玉昆老师在爱情来临的时候如痴如醉的失去了自我,那样的幸福与快乐。班主任开心的时候就会买一些好吃的冰棍之类的东西来作为回答问题奖励给大家,然而他要是不开心了,便会扔下一句“自己好好自习”就走了,要么出去家访,要么回宿舍待着批作业。而这两种情况一般是在下午或者晚自习,他开心的时候便是大家的天堂,他难过的时候大家也是阴天愁云。
春耕播种以后,田野里到处是绿意葱茏的庄稼,而南方的水田在收割完水稻之后一般种上油菜和蚕豆。当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泛起了层层金色的浪花的时候,蚕豆花也在绿叶间忽闪着黑白的小眼睛,而大地则是铺满了嫩绿的小草。冯苏亚和张子龙每天吃完下午饭都是总要背着竹篮上学去,那样好在路上的田地里割上一篮子马儿的夜宵,然后下晚自习的时候再背着回家。这便是大多数农村孩子们的家常事务了,那时候的教室后面总摆着一排各样的小竹篮。若是下雨天的话,还会摆上许多湿湿的小布鞋和雨伞,那些雨水的痕迹印在了地上,也印在了冯苏亚深深的记忆里。
一个周五的下午放学,因为又可以放周末了,晚上也就不用上晚自习。李平便约了冯苏亚去他家做客,冯苏亚的弟弟冯苏斌便是和李平的弟弟李佳一个班级。冯苏亚告诉弟弟自己晚上去了李平家,让他告诉爸爸妈妈,冯苏斌答应了哥哥,放学后便背着冯苏亚割好的马草和张子龙及冯念秋一同回了家,同行的还有冯紫鹃及冯念秋的妹妹冯雅琴。
下午的阳光有些昏黄,冯苏亚到了李平家,他的父母十分欢迎冯苏亚的到来。吃完了晚饭,李平要去割牛草,冯苏亚便也就一同跟着去。金色的阳光斜铺在绿色的蚕豆田里,在微风的吹摆下它们像一阵阵的绿色的海涛。冯苏亚和李平一边割着草,一边聊着天。
“苏亚,假如有一天,你和我同时喜欢上了一个人,你会怎么做?”李平忽然间在豆田里问道。
“我……”,冯苏亚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从来都把朋友当做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而此时他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累,也有些困惑而不知所措。一阵风吹过了他的面颊,他打了一个激灵。
“我想,我觉得还是让那个喜欢的人决定吧!”冯苏亚不置可否的回答道,心里有些隐隐的莫名的悲伤,他有些累的坐在了田埂上,在他纯洁的心里他从来没有想过李平这样的好朋友会成为自己的情敌什么的。
“那你一定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吧!”李平说了这话,便蹲进了田里淹没在蚕豆树海里割草了。
晚风吹着冯苏亚的头发,太阳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铅红色的皮肤,天边是一片彤红的火烧云,远远的山渐渐的黑暗了。冯苏亚的眼睛里流动着一种晶莹的东西,就像纯白无暇的云朵一样,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模糊了什么。忽然他笑了一笑,什么都不记得了。微风静静地吹拂着田野,四下里静悄悄的。
六年级似乎是有些短暂的,有些幸福,但也有些伤感,因为即将来临的毕业是孩子们从未有过的离别。
大家都纷纷的买明信片互赠作为留念,上面写满了留言和祝福。小小的明信片上,歪歪扭扭的写着祝福的话语,如“好花不常开,好友不常在,只愿你成功,不愿你失败”,又或者是“最好的朋友要真心,要像蜡烛一条心,最好的人要像雄鹰……”等等。许多年以后,冯苏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时候,看着它们还会忍不住的回忆起当时的伤感和幸福。那些泛黄的明信片上写的字体和内容,让冯苏亚一一的回味着无限的温暖。而唯一让冯苏亚遗憾的是矣珂莉送他的那一张上面只写了六个字,赠送人“矣珂莉”,收件人“冯苏亚”。她还送了一张照片给他,冯苏亚时常看着那张照片出神。照片上的她,穿着粉红色的衬衫,墨绿色的裤子,戴着一顶米白色的圆边尼龙帽。这是冯苏亚唯一的一张有她的照片,他一生都没有丢失或弄脏过。看着这张照片,就像是他面对着她,而彼此从来不说一句话。
临近小学毕业考的日子,渴望继续念书的孩子们刻苦努力,都想以优秀的成绩进入中学。于是大家都忙碌了起来,平时调皮的同学也开始规矩多了,有的认真学习,有的也不愿意打扰别人学习。冯苏亚写的作文越来越好了,但不知何时起有了一点点淡淡的哀伤,像晨光中的紫色葡萄那样,晶莹透亮,却又挂满了泪珠,让人不经意的一瞥,便黯然神伤。
考试其实就是一番暴风骤雨,让人目眩头晕的同时也得到了全身心的冲刷洗涤。毕业考结束的当天下午,班主任就将和大家做临别前的见面了。彭玉昆班主任决定全班聚一次餐,以此作为离别。大家把桌椅板凳都拼在一起,成了个大桌子,彭玉昆班主任买来了许多蔬菜,还把校门口大家种的大白菜也砍了几根,他在宿舍里炒起了菜。大家像蚂蚁搬家似的来来往往,不嫌路远,从六年级教室下到了楼下,在经过后门去后院里班主任的宿舍把菜一道道的搬上楼。男生们还到邻近的商店里买来了汽水和香槟,大家十分的热闹,毕竟还都是孩子,每个人的心都纯洁透明。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十几盘菜摆了一大桌子,彭玉昆班主任特意把他泡制的酸辣包心菜搬出来。大家打开了汽水,团团的围住了桌子。班主任祝福了大家一番,鼓励大家在以后的学习中要更加的努力,然后批评了自己平时的严格,并对几个调皮的同学的责罚表示歉意,大家心里一阵阵温暖。之后,大家一起举杯祝福,然后快乐的说笑着共进晚餐。女生大多以汽水和饮料当酒,男生们则是用香槟共同敬班主任,祝他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最后大家把所有的蔬菜都吃完了,又像蚂蚁一般的纷纷收拾了一切,打扫教室卫生。待一切恢复以后,大家又规矩的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班主任彭玉昆老师的最后一节课。
彭玉昆老师还是一样的笑着就进了教室,三年来说话带“呃”字的习惯已经改了许多。大家严肃的等待着他说话,谁也笑不起来。彭玉昆老师讲的最后一节课是“三人行,必有我师”,讲了一些做人的道理,他讲的时候无限的感慨与大家在一起的三年朝夕相处的时光,此时许多女生都已经开始默默的流泪。夕阳下,教室里一片昏黄的余辉,空气中有些多飞舞浮动的灰尘,仿佛在跳着最后离别的舞蹈。彭玉昆老师的表情也很复杂,这是他带的第一个毕业班,而今面临分别,他的心里也很激动。他的眼睛看似有些湿润,这群天真朴实的农村孩子是如此的可爱,他们以后的命运又将会如何呢?他想笑一笑。可是泪珠却从眼睛里掉落下来。玛莎等几个女生已经很难过的哭了,杨雅琴、潘素兰、矣珂莉、杨丽娟等都在默默的擦眼泪。冯苏亚感觉心里刺痛,这种刺痛让他的眼睛忍不住想要奔放出泪水,但是他又在告诉自己不许哭,他是一个男孩,就像他在桌子上写下的那句话一样“男儿流血不流泪”,此时冯苏亚看着它,却是那样的深刻与清晰。
冯苏亚和所有的同学一样的难过,和班主任拥抱离别,他看到雷子舰站在教室的走廊上的铁栏杆边默默的流泪,他的心里不禁一阵凄凉。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堂哥冯知孝,去年毕业的时候,冯苏亚父亲的五哥家的二儿子,也就是堂哥冯知孝也是站在这个地方默默哭泣,因为他害怕自己不能继续上初中学习,那是他的母亲说了,家里供不起四个孩子一起念书,他有可能就不能再继续上学了。
冯知孝的母亲,现在的母亲其实是后母,他与哥哥冯知义的亲生母亲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因为意外掉到了水井里淹死了,而这后妈是后来嫁过来的,同时带来了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的确,在农村里这样的家庭供四个孩子上学是十分的不容易的,尤其对于一个不太宽裕的家庭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灾难。在农村里许多的家庭都是这样的苦难,就像苗族玛莎及王丽梅与王秋凤,李兴波胡志强等同学,他们在小学毕业后便不再继续念初中了,因为家庭条件不允许,经济比较困难。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样的情景总是让人无限的感慨,而离别的时候又总是类似的情伤。踏着夕阳的余晖,冯苏亚和张子龙默默的走在了那条田埂上,这么多年以来,不论刮风下雨,春去秋来,这条小路上留下了他们无数的脚步,他们也渐渐地从一个小不点长高长大。如今就要离别这所陪伴大家许多年的小学,也要告别这条熟悉的小路,这条小路上留下了他们多少的欢声和笑语,回去的路上冯苏亚和张子龙走得很慢,仿佛是在怀念,也仿佛是在感受。
到了村头的水坝边,冯苏亚和张子龙默默的坐在草埂上,看着夕阳拉长了所有的影子,斜斜的在水坝里躺着,随着晚风的拂过碎碎的波动着。
傍晚的时候,坝塘里涂上了金色的阳光,碎碎的像鱼鳞。冯苏亚和张子龙静静的坐在水边,旁边是他们装满马草的的竹篮。
“苏亚,我爸爸不想让我读书了。我姐姐刚上初中,家里面两个人供不起……”
张子龙的声音有些难过,冯苏亚不用看他也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他也不忍去看,默默的站起来顺手捡起片碎瓦片,向后稍仰下蹲,“嗖”的一声扔出去,那瓦片贴着水面“咻咻咻……”的连点了六七个漂亮的水漂,最后“咕咚”的一声扎个猛子到水下面去敲龙宫的大门去了。
“为什么不远一点呢?”冯苏亚看着钻进水底的瓦片在坝塘里荡开的那一圈圈的涟漪,哀伤的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张子龙说话。他暗自决定要让父亲去做他家的工作,他不能看着好友辍学,就像看到自己断了手臂一般。
天还是那么蓝,瓦蓝瓦蓝的,那天的周围是山,那山的头上是一片火红的云霞,它像一团火一样的在燃烧着似的,同时也像一只翅膀在高高的展开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