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又遇到了那位姑娘,她似乎又瘦了些。雪沾在她的发上,像是另一种点缀。
眼看着她就要摔到地上,我赶紧接住了她。她的眼眸似蒙上一团浓雾,落在我的衣襟。
原来那是忧愁化作的泪,她这般年纪,会有什么伤心事呢?
后来我始终记得她的眼眸,染上层层泪光。
我希望她可以如同那只自由的纸鸢,抛去忧伤哀愁,成为快乐的姑娘。
欢,从心,欢愉之意,生生不息。
本该含苞待放的青涩年华,却日日沉浸在忧愁之中。
若是宿命如此,那就将命运逆转。我从不信命,缘分一半天注定,一半人争取。
不能在苦难中沦落一辈子,直到最后才后悔。
那就拼尽全力,博得一瞬自由,为了自己。
二
“姑娘?”宁欢在熟悉的床醒来,拨开床幔堆叠。
窗外透过一丝光,将昏暗的房间照亮。熏香烟雾袅袅,这股香味似曾相识。
“这是什么香?”宁欢问眼前的婢女。
“回姑娘的话这是贺公子送来的枇杷香……”宁欢挣扎着起床,一站起来就感到天旋地转,她不得不躺回去。
“老爷那儿是竹柏香,夫人那儿是桂花香。”婢女低着头,显出往日缺的那几分恭敬来。
“贺公子?”宁欢愣住了,她从未认识过。
“姑娘前几日看雪昏倒了,是贺公子派人送姑娘回来的,还送了这些安神的香。”婢女拧了拧盆中的毛巾,温热贴在额上倒是舒服了些。
宁欢合上眼,浮现出那个送她纸鸢的少年郎,那日雪天也见着他了吗?那张模糊的脸,是他吗?那个温暖的怀抱,也是他的吗?
我总是期盼一场席卷江南的春风,裹挟一场温和的雨柔软冬日的冷硬。让敞开心扉不再是鲜血淋漓的荆棘丛生。
可冷漠是一把锁,让我的一切都安全躲避在门后。我畏惧春的来临,若是一昼春后万夜寒,那还是永冬吹彻昼夜暗。
若是惨淡收场,那不如从未拥有。
宁欢抚上眼角,梦中有滴泪,落在这里。滚烫烙印在她的心里,她却怎么都看不见那张脸。
她不想困在深院旧宅里,富丽堂皇的外表,内里早就腐朽不堪。她想要逃走,想要远离这些人。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安静自由度过一日也好。哪怕这一日要用无数的苦难交换,她也甘愿,这一日足够填补余生的空洞悲苦。
三
熏香让她难得睡了个好觉,也许多年后她再次回顾,那日初见就是她人生的转角。
拨开纱帘,宁欢看见了一枚相思子。红色衣裙在地上铺开,像是一大朵火红的杜鹃。
妆镜破碎在地上,咳嗽声伴随鲜血滴落。
那是谁,宁欢踌躇不前。那红色衣裙忽的动了,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她颤抖着拿起长剑,在挑断了一生的琴弦。
窗纸溅上鲜红,像是最浓烈的告别。
可琴声响起,拨乱的一切又回到原位。
那个女子没有穿着红色衣裙,而是穿着青色的纱裙,面纱遮掩了她的脸。
眼睛落了一场秋雨,沉静淹没脱口而出的名字。
命运纠缠不清,不明的因结下不楚的果。本就不该开始,以性命为烛的缘。
宁欢感觉到那双眸子在看自己,可又像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轮回还是不同的,你是她,却又不是她……”宁欢惊讶地看向她,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轮回是什么?
琴声透着浓重的哀伤,像是哀悼什么故人。一曲终了,宁欢还站在原地。
她感受到手腕上滚烫,掀起袖子,上面是一根红绳,微微发黑,散发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什么!”宁欢怎么扯这根红绳都无济于事。
“我说过,生生世世,生生死死,我都会一直纠缠你!”女子的眼眸已然是通红,带着太多不甘。
女子下定决心,挥剑自刎,鲜血一滴未流。
四
“啊!”宁欢从这场梦惊醒,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额上的汗被婢女殷勤擦拭,黏腻的感觉还在身上停留。
香雾缭绕,不是那个枇杷香。
“为什么换香了?”宁欢让人将香拿走了,但那股味道还若有若无,让她的心莫名惶恐。
“夫人说玲珑姑娘喜欢,就拿去给她了……”
宁欢不喜欢现在这股甜腻的气味,像梦中鲜血的味道。
宁欢好像从没有争什么,可今日,她想要回枇杷香。
“夫人,那盒枇杷香是贺公子赠与我的,您怎么没问过我的意思就随手给了妹妹?”宁欢穿戴整齐,来到宋夫人的面前。
“原以为你不争不抢,没想到今日上门是为了这一盒子香!真是小家子气……”宋夫人放下茶盏,叫婢女去取回了那一盒子香。
宁欢接过那一小盒子香,转身就走了。
宋夫人本欲发火,但想到如今宁欢是攀上了高枝,自己惹不起那位公子。
她还是忍着将这口气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磋磨宁欢不是吗。
春初的某个日子,天色微明,枇杷香淡淡萦绕在发间。宁欢默默坐在妆镜前,抚上自己的脸。
过了今日,便是真正的十四岁了。
宁欢饮下一盏微凉的茶,入喉的清苦将期许浇灭,只剩苦涩蔓延。
窗被敲响,宁欢警惕地看向那个方向。
“纸鸢。”温和的男声出现,宁欢记起来声音的主人。
烛火柔和了那张脸庞,少年郎的眼里倒映着她。
“没想到温润贺公子也会……”外头的风还是有些冷的,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才敲响这扇窗子。
“把窗子合上吧,外头风寒。”贺公子将纸鸢递给宁欢,还有一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她隔着窗子问贺子安。
“这是香料,凝神静气的。那你可以放在随身佩戴的香包里。”贺子安笑着说。
“你为何要送我这些?”宁欢听见风声吹拂,却迟迟未听到他的回答。
许久,风将他的声音捎了过来。
“昭昭如愿,岁岁平安!”宁欢愣住了,他从何得知自己的生辰?
“宁欢多谢贺公子前几日相救!”她才想起来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早,他将她送回府的事情。
香料气息透过纸,宁静带着淡淡的花香。
“小事而已,劳烦宁姑娘记挂多日!”他温柔的声音是香气的另一种形式,朦胧的月映着雪,是他离去的影子。
那只纸鸢是一只燕子,是传闻里报春的信鸟。
她想,春真的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