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殊途

烈日高悬,官道上热浪阵阵,茱萸坚持着再走了几步躲到树荫下,双腿就跟灌了铅一样拔不起来:“我说,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下再走啊。”

“你可以不跟着我。”走在前面的女子头也不回。

“谁让你明明有银钱却不付我诊金,我当初费那么大劲把你从谷底拖出来救活,现在当然得跟着你讨回来。”

“前面有茶棚,那处等你。”那女子没有再言,步伐又快了几分。

“哎哎,好嘞,我马上来。”茱萸连忙应道。

明明有钱却连辆马车都不雇,身上的外伤都没好全还硬生生从青州一路走到沧州,什么怪人。

等茱萸走进茶棚,女子的面前已经摆好了茶水炊饼,茱萸眼尖还看见女子放银钱的荷包正大咧咧地摆在桌上,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来,想要塞还给那女子:“财不外露,你不知道么?”

女子躲过:“这是付给姑娘的诊金,累姑娘一路,终了还想请姑娘再帮我一个忙。”

“为故人立衣冠冢:穆州……林盈风之墓。”

茱萸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本姑娘千金一针,这点钱可不够,立冢就更不要想了。”

突然茱萸像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就伸手去抓那女子的脉搏:“你被夺舍了?突然对我这么客气?”

女子这次没躲,只是在茱萸把脉后将手抽回,随即起身整理仪容,向茱萸尊行大礼:“姑娘的救命之恩、一路救治之德,舒娘铭感五内本该好生报答,但舒娘自知时日无多,必须要去了结一桩旧事,前路凶险,姑娘就不要再随我涉险了,希望来生能够有机会报答姑娘,就此别过。”

说完,舒娘就真的转身走了。

哇,真是无情的女人,好歹也是一起待了小半年的伙伴,居然一直想着甩掉她!

茱萸这么想着,手上动作一点也不慢,一手把荷包揣进兜里,一手端起茶碗吨吨吨喝了个精光,再把桌上的炊饼一包,拍下铜钱就去追舒娘了。

沧州平昔城内,舒娘察觉身后有人跟着,便加快了脚步,结果前方又冒出一魁梧大汉直面舒娘而来,路边众人纷纷闪避,舒娘只得转进旁边小巷。

“呵呵,这傻娘们胆子忒小,只是随便吓吓,事就成了!”

原来舒娘一个年轻姑娘又是孤身进城,早就被这些地痞流氓盯上,现下见舒娘慌不择路想要躲进小巷甩开他们,却是正中他们圈套。

小巷里,三人成合围之势,舒娘在他们眼里已是到手的猎物。

“娘子要去何处啊,哥几个都是平昔本地人,可为娘子带带路。”原先追在舒娘后面那个獐头鼠目的男子搓着手发出嘿嘿笑声。

魁梧男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别再整你那些没用的酸词,赶紧绑了她去翠香楼,拿到银钱有多少女人不够你玩,在这儿过什么嘴瘾。”

堵在巷子另一头的男子也拿出了麻绳和麻袋:“这娘们怕不是吓傻了吧?连叫都不叫一声,不过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上等货色,你们仔细着点,别留下伤疤。”

“看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舒娘突然开口,“那我也省些麻烦。”

男子手中的麻绳突然被人拽去,下一息就绞在了自己颈上,另外两人本想来救,只一个照面,舒娘的手已经又拧断了一人脖颈,魁梧男子见势不妙,立刻往后拼命逃窜,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救命。

可这深巷本就是他们自己精心选好的无人之地,曾经在这里把多少女子逼上绝路,如今终于是轮到了他们自己。

茱萸再次看见舒娘之前已经在城门这块转了好几圈了,那些看着老旧便宜的客栈也都去问了一遍,有没有貌美年轻却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独自一人来投宿。

“我可算找着你了。”茱萸扒拉着舒娘喘着气,“你刚才怎么从小巷里出来了?还弄得鞋上都是泥,我本来以为你会去客栈投宿还特意去问了,结果你在这儿。”

“舒娘此前已和姑娘说过我时日无多……”

“我知道!但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嘛,来世之事虚无缥缈,就是一笔收不回的烂账,我努努力让你活得再久点,你还是在今生报答我吧。”

舒娘闻言,心中便是有再多劝阻的话也只能无语。

一路走来,舒娘已经深刻认识了茱萸有多么难缠,任舒娘是如何冷言冷语,她皆是全盘收下不见一丝愠色,仿佛认定了舒娘是个有钱冤大头一般,毫无怨言地从青州跟到了这里。

舒娘选择不再理她,自顾自去采购所需物品了。

“舒娘,你看你这不是还有钱吗?”小尾巴跟在后面叽叽喳喳。

直到日落时分,舒娘才抱着一堆东西回到了之前那条小巷深处的一处院落。

“无主废弃的?很不错嘛,比客栈省钱多了。”茱萸推开房门,“咳咳咳……就是太久没人住了,灰有点大。”

这段时间她跟着舒娘,翻山就住山洞,越岭就睡树上,在荒野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现在有片瓦遮头,园中还有桃树可以欣赏,虽然快枯死了,但她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舒娘,你看桃树那儿怎么有个大土包?咦,土还是新翻的?”

舒娘正在打扫屋里,头也没回:“是我埋了东西在那里,你要是好奇可以去挖一挖。”

“不好奇不好奇。”茱萸连连摆手,开玩笑,这么大的土包一看就有不得了的秘密,她才不要挖坑埋自己。

收拾好房屋已是深夜,舒娘连油灯都不许茱萸点,她就着月光坐在院里,手中拿着下午买的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打开,是几个葱油饼。

“又吃饼啊。”茱萸小脸一垮,“中午就是吃的炊饼。”

舒娘收回已经伸过去一半的饼:“你可以不吃。”

“吃吃吃。”茱萸赶紧拿过葱油饼塞进嘴里,“只是我们为什么不生火做饭呢,我看后面就有炉灶……”

“有炊烟,会暴露。”舒娘顿了一下才决定继续说下去,“我来平昔城是要杀一个很重要的人,如果你之后还想活着离开平昔城,那这几日就最好不要暴露行踪。”

这一路你杀的人还少么。

茱萸腹诽,嘴上还是答应得好好的:“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可以出去吃饭吗?吃完再给你带回来。”

“我白天不在。”

“那你晚上想吃些什么?”

舒娘紧了紧拳头:“不必。”

“那可不行,你的伤口都小半年了还没好全,现在安稳下来了总要吃些好的补补才行。”茱萸突然一拍大腿,“对哦,舒娘,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居然今天才告诉我名字。”

“所以你跟着一个连名字都不愿告诉你的人从青州跑到沧州,又是为了什么呢,茱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