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仲秋灯会,街巷张灯结彩,长街热闹极了。
酒肆的伙计忙着搬运新酒,乐坊传来此起彼伏的丝竹管弦妙音,幼童和伙伴们手举形态可爱的兔灯跑过石路,不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诗客和友人在酒楼二层畅聊同饮,同彼此交换最近的闲赋小作,声情并茂的一觞一咏。
楼内宴席上少不了有人流连,觥筹交错间是欢聚,是团圆,是各有期许。
楼檐外的夜空不时被绚烂的焰火点亮,绽放后呈流星状散落,光点投映在泛着柔光的池水,河灯结伴游走。
那满载愿景的天灯从水榭接连被放飞,缓缓升空。月下花园,有情人前来相会,述说对彼此的爱恋,惹得那簇簇花儿们都羞怯了几分,随风在绿草后窃笑摇曳。
明月轩二楼雅间今日有贵客到访,小厮进屋递了酒菜,退出门的动作都比平日更轻手轻脚。
屋内,萧云峥携沈林溪前来会客,对桌依次坐着的是郡守裴利生、富户陶世安、司库石罗财和郡尉潘友捷。
今日萧云峥将他们聚齐约见,一则是省事,二则是晾了这裴利生多日,好歹人家是个地方郡守,多少得顾及他的颜面,像是今日专程用王府马车去接裴郡守来酒楼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多此一举的麻烦事。
沈林溪这次同萧云峥出府未见不悦,仅仅才几日,让红霜送去陶宝阁寄售的画卷竟全部售出了,且收益不错,让她惊喜之余,更欣赏坐在对桌陶世安身侧的陶汐汐了。
只不过席面上的交情,对沈林溪她们这些女眷来说无甚乐趣,略显乏味。
沈林溪安静坐于席中进食,听萧云峥同对坐侃侃而谈,看桌上几人杯酒言欢,酒酣耳热,暗自佩服萧云峥应付他们之余还有闲心随手给她夹菜。
端起手边的酒杯浅饮,以为是烈酒却尝出是泉水的味道,沈林溪心有疑惑扫了眼其他人的酒壶,对比发现只有自己的酒壶与众不同,她不知道萧云峥早已嘱咐傅长晖将她面前的酒壶事先更换。
放下酒壶,沈林溪默不作声观察席面上的其他人,看见坐石罗财边上的姑娘几次凑到陶汐汐身旁闲聊,不得不叹服这石罗财真是一位左右逢源的高手,既能接下裴利生的话匣子,又能点到为止的奉承萧云峥。
倒是陶世安不似沈林溪上次在陶府见时那般话多,大部分时间都夹在裴利生和石罗财中间饮酒和笑言附和,再看向石罗财身边的郡尉潘友捷,全程专心致志享用美食,除了偶尔搭几句话,独斟独饮快活自在。
毫无预兆的,这潘友捷端起酒杯浅饮时直视自己所在的方向,沈林溪一时有点慌乱,强装镇定后嘴角微扬笑着偏头看身侧的萧云峥,眼神与寻常娘子看向自家夫君无二。
萧云峥正巧不经意瞥见沈林溪这不可捉摸的温婉笑容,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而后视线回到对桌继续谈笑,不露声色用余光扫了一眼侧方的潘友捷,瞧见他正低头认真吃鸡腿。
宴席临散场时,沈林溪瞧着对桌的裴利生、陶世安俩人明显醉意渐浓,悄悄伸手轻轻拉了拉萧云峥衣袖,正打算出声提醒。
不料此举落在眼尖的石罗财眼里,要说他这司库不是白当的呢!这眼力见真是不错。
只见石罗财快速看了一眼左右,不待沈林溪开口,用略显讨好的语气对萧云峥笑着说:“萧王爷,今夜城内火烛银花、奇光异彩,您与王妃宜相携同往,莫让我们这几个醉汉扰了雅兴。”
萧云峥听罢正中下怀,一番客套后,满意的站起身拉着沈林溪率先离席。
他们一行人从雅间鱼贯而出下楼,石罗财和裴府侍从搀扶着脚步不稳的裴利生,潘友捷则帮着陶汐汐架着执意要去掌柜处结账的陶世安,却被告知萧王爷的侍卫早已付过钱。
略感遗憾不能同陶汐汐一同夜游长街,沈林溪看着挥手与她告别的陶汐汐钻进马车,在心内感慨确实不能强留她陪自己玩乐,陶世安醉成那样须得回陶府休憩。
长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灯火通明,沈林溪和萧云峥一前一后站立。
萧云峥向傅长晖看了一眼,后者立即心领神会上前低声禀报:“王爷,没有。”
刚才傅长晖已借机同裴利生、石罗财、潘友捷的随从、侍卫结交了一番,经过仔细观察、查证,他们的人衣着均无灰缎。
答案在意料之中,萧云峥听完傅长晖的回答脸上未见失望,看向站在前方的沈林溪,瞧见她一脸好奇的东张西望,一副被眼前街景吸引的模样,走到她身边丢下一句“去逛逛”,不待她回答便领路向前走去。
沈林溪闻见萧云峥经过时周身明显的酒味,只当他是想醒醒酒,不过她今夜也想借机好好游览一番,没有犹豫跟上前方萧云峥的步伐。
红霜和傅长晖相互对视了一眼,在他们二人身后默默跟随。
从前在都城,仲秋时节若非爹沈逸清和大娘谢秀兰准允,沈林溪是不能随意出府去灯会的。
即便是出府,沈林溪她娘林慧烟常推辞不愿同行,故此明明沈林溪与沈逸清、谢秀兰、沈冬芷、沈夏婉同行,一家人闲逛赏景,有时却感到莫名拘束,无法自在游玩。
今天不一样。
不知是因为已经出嫁,还是萧云峥对她约束较少,沈林溪感觉自己像只发现花田的蜜蜂,忙碌的到处转悠不停。
觅得一处绝佳赏景点,沈林溪正趴在围栏边看别人放的河灯,傅长晖已眼疾手快的去一旁小铺买来了两盏花灯递到跟前,沈林溪却只是表情复杂看了一眼,没有伸手接过。
萧云峥本在一旁安坐,看了眼傅长晖手中做工精美的荷花灯,又看了眼睹物伤情的沈林溪,脑海中一瞬想到出城那日,金水河之上的满目河灯,还有那立于石桥上的陆穆白。
大概是感应到了萧云峥的视线,沈林溪转头与萧云峥正巧对视,慌忙躲开,一瞬间有种被人看穿内心的心虚。
萧云峥却没有说什么,看这情形,她是不愿再放河灯了,对傅长晖说:“长晖,你和红霜去放。”
被点名的傅长晖、红霜俩人虔诚的捧着河灯走向水边,借岸上的红烛燃灯后,走到浅滩边蹲下,许愿后小心将灯放入水中,俩人似乎还小声说着什么。
沈林溪看着他们放的河灯融入眼前这片水上灯池,又看了眼身边的萧云峥,看见他正专注的看着水面上飘远的灯。
接下来的游玩随心而轻松,只要萧云峥闲逛着漫不经心的在某处停下,傅长晖就会机灵的去买月饼、果饼和兔灯回来。
若不是红霜拦住蹲在背篓前不肯走的傅长晖,此刻沈林溪手里恐怕就要多一只小白兔了。
路过一个支着“投壶射礼”的小摊,小贩很有经商的智慧,左侧摆了投壶,右侧设木板射气球,沈林溪有点好奇奖赏是什么,没有唤走在前方的萧云峥,从围观的人群中移动探望。
红霜被一位经过的路人挤开,没跟上走在前面的沈林溪,着急却在人群里寸步难行。
连续“嗖”的两声,是箭射出的响声。
沈林溪还没来得及见识这射箭之人的战绩,就被人从身后用力抓住手腕后拽,受惊转身刚喊了个“萧”字,才发现握住自己手腕的人正是萧云峥。
小贩说着一口流利的方言,兴高采烈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哟,全中,得琉璃盏一对。”
听到有人射气球得了奖赏,更多路人前来小摊凑热闹,一时人流涌动,萧云峥看了看周围,对沈林溪说了一句“人太多了”,将手从沈林溪的手腕移到手掌,牵住她转身寻路离开小摊。
萧云峥边走边调整呼吸,他和傅长晖听到箭声同时回头,差点以为有人拿箭射沈林溪。
萧云峥几乎一眼就找到人群里穿着妃色襦裙的沈林溪,快步向她跑去,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傅长晖心想,应是前几日山里的遭遇让王爷和他多疑了,没有再多想,拉着人群里寻到的红霜也一同向外走。
红霜表情怔住看着前方牵手走着的俩人,如果她没看错,刚才萧王爷脸上对小姐的关切和担忧不像假意,萧王爷也许喜欢小姐吧!好似这是一个天大的发现。
因此,在沈林溪踏上画舫前,红霜状似无心又刻意的暗示沈林溪说:“小姐啊,你知道吗?我今天听傅长晖说,萧王爷从未放过河灯。”
还有这事?沈林溪听言惊讶的反问:“从未放过河灯?”
红霜点点头,小声补充:“对啊,听傅长晖说,萧王爷很小就择府出宫了,萧王府从不过端阳和仲秋。”
“原来是这样”,沈林溪说完望了一眼靠在画舫木柱旁饮茶的萧云峥,心下明了为何今天他看河灯看的那么出神,还有那傅长晖,难怪他像第一次庆贺仲秋一样活跃激动,原来萧王府没有仲秋。
沈林溪从腰间荷包取了碎银,偷偷对红霜耳语了几句,红霜听完快步向长街跑去。
不一会红霜原路返回,手上多了两盏天灯,随沈林溪登上画舫后,善解人意的将傅长晖麻溜拽去了船尾。
沈林溪拎着手中的天灯走到萧云峥身边,出声邀请:“要一起放天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