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祸从天降

九八年九月十八日,北方小城梅澜江市。

初秋,是梅澜江最好的季节。

天气一早一晚有些凉了,到了上午时分,天空湛碧,蓝得明净透亮,时尚的年轻人,还穿着夏日服装,而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则在单薄的内衣外搭了一件外套。

北方的春天姗姗来迟,秋天却在悄无声息之时闯入,九月刚过,微风骤起,树上已有零星枯叶失去水分,飘落下来,在行人头顶上盘旋。

“鹿鹿小筑”在今天中午正式开业。

“鹿鹿小筑”是一座独立的小二楼,占地面积不算大,却也回廊九曲山石环绕。

二楼还引来涓涓溪水,汇成一泓碧水,绿萝藤蔓青翠欲滴,水中锦鲤像游动的红宝石悠然自得。

酒店老板程伟泽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身高一米八五,五官立体俊朗,身材挺拔笔直,一看就有军人的素质。

程伟泽前几天才刚刚过完自己三十岁的生日,他说三十而立,这一年一定要更上一层楼。

他身着笔挺的米色西服,领口系着淡蓝色的领带,笑意满满地与进入饭店的亲朋好友握手打着招呼。

妻子桑小雨也笑靥如花的夫唱妇随站在他身边,桑小雨喜欢把自己变成从属的身份,总是喜欢退让在丈夫的身后,她彬彬有礼地送上感谢的话,眼里流露出小鸟依人般迷离而温情的光。

桑小雨今年二十七岁,已是四岁孩子的母亲,可她眉眼之中还如少女一般清澈明澄。

她身着旗袍,头发挽得高高的,同样能看出有舞蹈的功底,她也笑吟吟与所有到场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十点五十八分,开业典礼正式开始,鞭炮齐鸣、鼓乐震天,门前围观看热闹的多达上百人。

一串串彩色气球腾空而起,天空骤然变得五彩缤纷。

门前的空地上停放多辆豪华气派的小轿车,从这些轿车里下来的人,多数是夫妻俩的朋友和亲属,也有朋友的朋友。

程伟泽笑容可掬地上前一一与他们握手寒暄。

这些人也都没空手来,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酒店将来潜在的客户。今天也都象征性地拿来两个大花篮,有的直接给了红包。

门口的花篮整整摆了两排,饭店门的左右处写着一副对联:

上联:朋友如云笑语多

下联:泉清月映烛光杯

横批:开业大吉

来宾的绶带上写的几乎都是些恭贺开业的贺词。

典礼上的讲话非常简短,程伟泽隆重介绍并感谢了几位嘉宾,寒暄过后坦言:“凡是今天来的,除了亲朋就是好友,都是我程某人的至爱亲朋,闲话就不多说了,一句话:吃好、喝好。”

桑小雨则善解人意地给每位客人送上贵宾卡,以示诚意。

程伟泽一声令下,厨房唱上了主角。

一时之间高挑美丽的女服务员穿着鲜红的旗袍穿梭在大厅的各个桌子中间。

人们好像参加婚礼一般,喜气洋洋。

人们都集中在二楼的包间里。这里花红柳绿,尤其是亲属带来的孩子们,欢笑着、奔跑着,景象十分红火热闹。

程伟泽和桑小雨可爱的儿子五岁的程子侨也在酒店里钻来钻去,大厅里一派繁华和谐。

十多分钟的时间四大主菜就上齐了。

它们分别是横行霸道蟹、花开富贵虾、小鸡炖野蘑和九月鲈鱼美。

人们开始动筷,空气中芳香四溢。

酒店里人声鼎沸,笑语喧天,所有来宾都被这豪华而又气派的服务啧啧称奇。

二楼的每个包厢里都是嘈杂喧闹,食客如云,一派生意红火的景象。

程伟泽不断地在各个房间和各桌之间来回穿梭着,他特别满意今天的一切,人们也程老板程老板地恭维着,把程伟泽叫得心花怒放。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们,也显示出一流的服务标准,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前倾,每说一句话之前都微笑甜润,解答过后,又必须职业性地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一切近乎完美。

客人们也把赞美的话不时送到程伟泽的耳朵里,称他不愧是个奇才,几年的时间就把一个小店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做高档酒店规模又是一流的。

程伟泽客气地各桌敬酒,嘴里谦虚地说全靠大家捧场了。

妻子桑小雨也和程伟泽一样,热情洋溢地招待着各路客人,眉眼间全是喜悦。

桑小雨从头到尾没有发言,她不时把目光投向彬彬有礼的丈夫,眼里满是欣赏与崇拜。

她高挑的身材仪态静好风华万千。漂亮的旗袍把她衬得气质优雅,光彩照人。

一切是那么的完美、和谐。

“轰隆”一声巨响,所有人心里一振,有人大叫不好了。

人们立时慌乱起来,楼上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悲剧发生的时候,没有一点预兆。

响声来自一楼。

因为是试营业,一楼大厅里没有客人。

一声巨响,打破了所有人的喧哗。

开业时间是十点五十八分,出事时间为十一点十八分……

后厨在一楼,几大主菜上完以后,就剩下一些炒菜。程伟泽不断来后厨催促抓紧时间,让客人等久了不好。

主管大厨李义国就有些着急。

情急之下,他把煤气罐私自接出一根,连在灶台上。

他看还是不够,又吩咐再加一个灶。

厨房里已经是热气腾腾人满为患了,有人还提醒了他一句,说这样是不是有点危险?

他说一定要注意安全。

但忙起来的时候,这些都忘记了。

就在后厨人员相互奔走时不知是谁好像往返的时候,绊了一下,踢到管线上了,手里的菜盘也扔在地上。

至于怎么爆炸起的火,谁也不清楚。

事发突然也就三、二秒钟的事。

李义国首当其冲,他被一股热浪冲出了后厨,两个配菜的助手满脸是血,看不清伤在了什么地方。

一时之间,一楼的人鬼哭狼嚎,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碰壁。

整个二楼的人,全都感觉到了楼板的振动,接着一股气流夹裹着浓烟从一楼窜了上来,火也跟着了起来。

人们一下子慌作一团,杯盘顷刻之间被人们踩在脚底下,大人叫、小孩儿哭得乱作一团。

临窗的一个客人以为地震了,慌忙之中破窗而出,造成骨折。在他的带动下,又有两个不明真相的人随他跳了下去……

出事时程伟泽还在敬酒,他本能地感到要坏,于是他冒着浓烟冲下一楼。

等他到了一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呆了……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但烟雾后的叫喊和哀嚎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脑子一片空白,知道这下子全完了,酒楼里哭声一片,恐怖血腥的场面把服务员吓得面如死灰……

110警车、119救火车、120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电视台也出动了报道车……围观群众如潮水一般把出事现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消防车的及时赶到,让事态没有再扩大。

当天晚上电视台就做了报道:没有死亡人数。重伤五人,轻伤七人,一楼饭厅破坏严重,二楼的玻璃全部振碎。

因为玻璃砸伤的也有三人,连行走在外的路人也不能幸免,从二楼跳下的有三人砸到一人……

左侧的花店的玻璃全部振碎还有右侧的药店。

程伟泽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在得知自己的孩子和家人安然无恙后,心里稍安,好在重伤的人都被抢救了过来,没有生命危险。最重的李义国全身烧伤面积高达百分之七十,面容已毁。

另外两位厨师脸部灼伤,有一个是碎片刺进了左肋,还有一个被油锅连烫再砸,当时就吓晕了过去。

医生粗略地算了一下,什么抢救费、处置费、重症费、手术植皮……还不包括临时发生的费用。

程伟泽这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医生。

他认为医生说得完全不是他所能听得懂的中国话。

医生嘴里报出一串又一串的数字,程伟泽感觉自己进了阿拉伯,不明白他怎么只说数字不说话呢?

当医生提醒他,马上必交十万元的抢救费时,他才从鸟语中如梦初醒。

医生说:“这点钱就是抢救的钱,用不了一周,就还得打进二、三十万。”

他频频点头,带着哭腔说:“求求你们,无论如何要把人抢救过来,千万别有死亡的人,我马上筹款去。”

程伟泽出了医院,站在午后的大街上,脑袋里像灌了铅,腿也有千斤重。

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他从小饭店一直打拼近十年,如今……

他不敢算账。光是医药部分最少也得五十万,后期恢复更是一笔无头的烂账。酒店是他用二十多万租来的,一年的租金早就交齐。

一楼炸得面目全非,维修部分没有十几二十万也下不来。他从筹划到开业投入了多少?

他不敢再想,银行里的贷款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桑小雨打来电话,她带着哭腔说:“老公,你在什么地方呢?我都快急死了,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凑足了九万交到医院了,你赶紧回家,

这点钱什么也不够,我们一起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桑小雨接着就真的哭了起来。

程伟泽心乱如麻。

怎么办?

一时之间他又清楚得很,某种他看不见的东西,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走了他们夫妻多年创下的家业。

近十年啊,那是他们像蚂蚁搬家、小鸟筑巢一点点辛苦攒下的银两,转瞬间就灰飞烟灭。

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筹不来像天文数字一样的债务呀。他放下妻子的电话,茫然无措地走在挥洒阳光的大街上。

此时警笛声响起,他打了一个激灵,还不上钱就要去坐牢……钱,他粗略地算了一下,还差十万八千里,而坐牢……他本能地跑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也安抚一下无处安放的心。

可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仿佛置身在波涛汹涌的海面,除了狂风和暴雨,没有一棵稻草可以让他救命。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程伟泽终于从极度的恐怖中恢复了神志,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叫个不停的大哥大一个劲在鸣响,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漫过心头,汇成了万念俱灰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完了。

此时正值中午,空荡荡的巷子里悄无声息,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一阵轻风,吹向他浆糊一样的脑袋,一种丧家之犬的境地让他打心眼里涌起一股悲凉。

所有人都是在这一刻,再也不知道程伟泽的去向了。程伟泽从此杳无音讯。他失踪了,逃跑了。

桑小雨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