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佳人笑

到了医馆,秦雪枝告诉我:我走了之后,仇降仙拿出一块腰牌,说是迟别音留下的信物,劝她去找官府的人帮忙。她自是欣然应允,不仅找了官差帮忙,还大摇大摆的将官差带去了寄浮生。

救迟别音,仇降仙并未出面,可她却是其中最关键的人。

她是如何知道迟别音一定会有危险的,难道是因为此前救过迟别音一次,了解到了些什么?

“人醒了,”秦雪枝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快去看看吧。”

此时已过晌午。

我来到迟别音的床前,他见了我,连忙抓住我的手,断断续续的说:“花甲之年……赵管事留下来的……配洞仙歌。”

我示意他安心休息,“花甲之年?”我向他确认。

迟别音点头。

秦雪枝也来了兴致,对我说:“什么花甲之年?洞仙歌又是什么,你们倒是说清楚啊。”

我不理她,独自想着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花甲之年,就是六十岁。“六十?”我回忆着洞仙歌的内容,“词里的第六十个字是……”

“……流水孤村,归来晚,月影三人夜舞。金英秋已老,蜡缀寒葩,空里时闻暗香度。任一枝瓶小,数点钗寒,佳人笑,饮床头玉露……”

“佳,”我脱口而出,“是‘佳’这个字。”

可是,这又代表了什么?

秦雪枝和医馆里的大夫照顾了迟别音一夜,第二天早上,我们三人乘轿回了客来茶坊。

另一边,那个抓了花蝶的衙役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花蝶死了。

起初,她被带去审问的时候神色惊恐,手中不断的比划,就是不开口。关她进牢里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上,她死在了牢里。

仵作说她是中毒身亡。

我猜想,她在寄浮生说了不该说的话时就被用了哑药。可这致死的毒药,是谁下的?

茶坊里,等我们安顿好迟别音,已经是傍晚了。我迎面碰上千二,“林爷,那说书的老丈来了,我给您占了个好座儿。”

已经过了六天了,我心想。

止语一拍,台下肃静,只听见那老丈说:“咱们书接上回,接着讲那夺命女鬼罗明玉的前尘往事。上回讲了关于整件事的江湖传闻,常言道,人言可畏,咱们不能光听传闻。”

白胡子老丈喝了口茶水,继续说:“话说十七年前,镧瑺宫惨遭灭门,只活下来一个罗明玉。今天,就给大家讲这罗家灭门背后的实情。那天不是个普通日子,其实是罗明玉出嫁的日子,她嫁的人,正是那旭郎。”

这时,台下有人吵了起来:“这和传闻不一样啊?”

“若是和传闻一样,诸位还听我说什么?”老丈说。

“那哪个是真的?”又有人问。

“都不真,也都不算假。”老丈捋捋胡子,笑了。

“这旭郎是何许人也?他姓水名洝,字旭出,洪州人士。原本与罗家养女罗青磐订了婚,可是偏偏又被罗明玉看上了。这水洝是水家二房所出,罗宫主并不愿意把自己亲生女儿嫁给他。况且罗明玉本就订过婚了,订的是姑臧林家的少门主林微澜,那才是真正的习武世家。”老丈讲着,“罗明玉心系水洝,那是妾有意,郎无情。罗宫主爱女心切,不忍见自己的女儿日日垂泪,就将镧瑺宫未来的宫主之位许给了水洝,这水洝才勉强答应娶罗明玉。”

这时,说书的老丈长叹一口气,说:“可惜这水洝竟是个奸猾之徒,他不仅没有感激罗宫主,还在他与罗明玉大婚之日造反,杀光了罗家人。事后,还把罪名扣在唯一活着的罗明玉头上。”

“这说不通啊,”台下又有人喊,“宫主之位都给他了,他还杀人干嘛?”

“那是因为这水洝又去给洪州的知州去当了乘龙快婿!”老丈一语惊醒我:洪州、南仪州,刚好和被杀的隐退官员对上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水洝就是例子,”台上的老丈还在讲,“罗明玉不甘心啊,她有冤屈。于是,她先是在南仪州告官,可是无人相信她,将她赶了出去。她又去了洪州找水家的人,想讨个说法,可反倒被官兵追杀。”

台下一片唏嘘声。

“罗明玉走投无路,于是就在一个尼庵上吊自尽。这时,她一个少女时义结金兰的姐妹找到了她,对她一通开导。这罗明玉本身就是习武之人,武功已然不俗,在她这个义妹的指点下,更是突飞猛进。二人分别后,罗明玉去找水洝报仇,她把水洝打成了残废,可自己也身受重伤。”

“打得好!“秦雪枝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听了。

“好在苍天有眼,罗明玉重伤之际被一个医者救治,活了下来。可自此,她就变得疯疯癫癫,成了疯子。也有人说,她是伤得太重,自己运功疗伤时走火入魔。结果是一样的,她疯了。”

“敢问老先生,这些都是从何处听得?”我问。

“说书还要来处啊?”老丈并未不悦,“大家伙听个开心就行了,问来处岂不煞风景。”

“就是,接着讲啊,她疯了之后呢?”我身边的看客插嘴说。

“自此之后,罗明玉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夺命女鬼。因为当初旭郎抛弃她,还灭了她满门,她杀负心人。当年,那些大小官员诬陷她、欺辱她,使她讨不到公道,所以,她还杀不能秉公执法的官员。”

“说书的,我就是挺好奇,她那个义结金兰的姐妹是谁啊?”台下一个人问。

“她呀,也是一个奇女子,要讲她的事迹,那可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老丈又喝了口茶水,“况且,她还好好的活着呢,我要是讲她的事,别到头来人家找我算账。”

“林爷,”千二叫我,“迟官人找你。”

我见了迟别音,他依旧面色惨白,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见四下无人,他说:“林四哥,是我无能,弄成这个样子,还好有林四哥相救,不然……”

“说正事吧,是谁杀你?”我打断了他原本用来煽情的话。

“在下无能,当时只觉得呼吸困难,就晕了过去。”他十分痛心的说。

“你晕之前,可听到什么动静?”我问到。

迟别音陷入了回忆,他说,那天早上他在悲痛之余想起:之前和赵管事传递的消息都是一首词配上一个数字,如今只知道词的内容,但没有数字来指明消息是词里哪一句。

于是他前往寄浮生,为了不被人发现,从后门溜进了寄浮生的后花园,又从窗户进了赵管事的屋子。他一通翻找,在赵管事还未寄出的信件里找到了有特殊标记的那一封。那信里有一句话是:“……花甲之年,”,他便明白,这次的数字是六十。

就在这时,他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直冲他的天灵盖,而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如果不出我所料,是玉娘子故意放迟别音进去的。昨日的对话,玉娘子等于明摆着告诉了我她就是凶手,她怎么敢如此猖狂?

“如此说来,”迟别音说,“那句包含了消息的词就是‘佳人笑’。”

“佳人笑?”我重复着,“难道说幕后主使是个女子?”

“极有可能,”他说,“也可能是别的意思。”

“昨天从寄浮生带走了一个侍女,今天早上中毒死在了牢里。”我告诉他我的猜测,“说明杀她的人心里有鬼。”

“我总觉得这些事和那个玉娘子脱不了干系。”我又说,“毕竟死的是那个玉娘子的侍女。”

“玉娘子?”迟别音突然神情激动,咳嗽起来。

“不要心急,慢慢说话。”我说。

“我外舅设宴那天,寄浮生里招待他们的人就是玉娘子。”他张着嘴,做出惊愕的表情。

“你之前说的那几个人就是死在了寄浮生?你怎么不早说!”我知道,其实在这个时候不该责怪他,“当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没被抓了审一审?”

迟别音懊丧的摇头,“玉娘子有一个旧识,是近年来朝廷的新贵,姓戚,是个战功赫赫的将军,此人人品也不错,”他说,“没有充足的证据,州府的官员也不好驳了戚将军的面子。”

“有证据就可以?”我想到了伪造证据,“你手里应该有赵管事的东西吧?就算没有,你随便找来可以写字的东西,写上一个血字:玉。赵管事是你的人,你说是他生前留下的,谁也不能反驳。”

“然后呢,对玉娘子严刑逼供?”迟别音说,“他们不敢。只要玉娘子咬定了和她没关系,我们就拿她没办法。”

“那就只能再找别的证据,”我说,“现在最好下定决心,走上这条和她作对的路就不能回头了。你拉了我下水,现在,这个玉娘子也盯上我了。”

“那在下和林四哥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几日,难得看他笑了,虽然还是十分虚弱。

“玉娘子对你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可我们却对她一无所知。”我说。

这时,有人敲门。

“迟官人,你在里面吗?我进来啦。”一听就知道是秦雪枝。

“聊什么呢?”她推门进来,“迟官人,晚上想吃什么啊?”

“后厨有鸽子吗?炖汤。”我想着鸽子肉有凝血之效,对秦雪枝说。

“好嘞。”秦雪枝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眨眼的功夫,她就又回来了。

“后厨里还真有,”她从桌上翻起一个倒扣的茶杯,“等着喝汤吧。”

“说的好像是你炖的一样。”这时一个少年推门进来,“我师父吩咐了,让我来给官人换药。”

“和你有什么关系?”秦雪枝瞪着那少年。

“你也就会给人找事。”少年打开药箱,给迟别音换药。

“所见略同。”我从一旁插嘴道。

少年傲娇的看了我一眼,说:“得了吧,你们是一伙的。”

听到这里,我们都忍不住笑了。

“虽然我不会炖汤,但是仇姐姐会啊,”秦雪枝说,“这几日迟官人的饭菜都是仇姐姐做的。”

“我好想吃酸甜炸云吞、蟹籽云吞面。”她在那里无痛呻吟,看上去是想家了。

“我看你长得像云吞。”那少年临走前撂下这么一句话。

“我——”秦雪枝不服气,要追去找他算账,“算了吧,就看在他给迟官人换药的份上,饶过他了。”

“秦小娘子怎么把这换药的小童得罪了?”迟别音问。

“谁得罪他了,是他自己心眼儿那么小,真记仇。”秦雪枝说。

“对了,我刚才好像听你们提到玉娘子,”她把椅子搬到迟别音床前,“你们也知道关于玉娘子的奇闻异事?”

“什么奇闻,说来听听。”我拦住想要说什么的迟别音。

“我也是小的时候听我身边的女使讲的,”秦雪枝说,“传闻这玉娘子其实是一位亡国公主。”

我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不,不用讲了,咱们说的恐怕不是一个人。”我说。

“怎么不是,就是寄浮生里的乐人玉华,戚将军的老相好嘛。”她提高了音量。

“秦小娘子不妨继续讲。”这时,迟别音说。

“传闻,玉娘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南汉就让人给灭了。她大爹爹就是已经死了的南汉王,南汉王有一个老友,把她养大了。可是那丈人一死,她就没有人照顾了,只能栖身勾栏。”秦雪枝说,“戚将军是行伍出身,在战场上不断地立功,才当了将军。传闻戚将军年少的时候,他们二人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

“简直离谱。”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故事。

“夺命女鬼罗明玉的故事你都不觉得离谱,怎么我说的就离谱了。”秦雪枝朝我吼道。

“我亲眼见过罗明玉,你亲眼见过南汉王有这么一个孙女?”我反驳她。

“你见过罗明玉?”秦雪枝突然兴奋,“那她到底是什么样的?”

“二十三年前,我第一次认识她,是在她和我小师叔的订亲宴上。”我回想起那时的事,“她是一个温柔、大方、和善的名门闺秀。”

“名门闺秀都能变成夺命女鬼,”秦雪枝陷入思索,“那亡国公主岂不是要变成成天派鬼杀人的阎王。”

“阎王?”我猛然想起玉娘子说的话:“阎王就爱收这样不知死活的人。”

“秦小娘子,在下有一事不知何解,小娘子可否……”我猜迟别音是要问她关于佳人笑的事。

“没问题,你说吧,什么事?”秦雪枝痛快的答应了。

“佳人笑,”迟别音说,“秦小娘子可能从这三字中看出什么?”

“这三个字是干什么的?”秦雪枝问。

“是一个答案。”迟别音说。

“什么问题的答案?”秦雪枝继续问。

“对啊,”我此前一直忽略了这点,“当初你问了赵管事什么?”

迟别音也做顿悟状,答道:“我让他查和我外舅一同宴饮的那些人是因为什么被杀的。”

“因为‘佳人笑’被杀?”秦雪枝不可思议的说,“那这位佳人也挺厉害的,笑一笑就能杀人。”

“哦,我知道了,”她又说,“会不会是有人为了博佳人一笑而杀人?”

“可是,为什么人死了,佳人就笑了?”她还在说着自己的猜想,“难道是有仇?”

“不管‘佳人笑’究竟是什么意思,玉娘子为此杀了赵管事,又杀你未遂,”我说,“再算上之前的四条人命,都是因为‘佳人笑’。”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他们都是玉娘子杀的?”秦雪枝还不知道前情,“为什么一定是玉娘子,你们找到证据了?”

“暂时还没有,”迟别音说,“如今看来,她的嫌疑最大。”

“林四哥可还记得,我方才提到的那种奇异的香气?”他说,“可以让官府的人去寄浮生排查。”

“只怕,痕迹早就被抹掉了。”我深知这其中的门道,“说不定,还会找出一个替死鬼。”

“事到如今不就只有这一条线索了吗?”秦雪枝说,“迟官人,明天我和林归晚去,顺便认识一下那位玉娘子。”

“那日你不是见过她了?”我对秦雪枝说,“穿靛蓝色的那个妇人。”

“不会吧,那么老?”秦雪枝蹙眉,“按传闻的时间来算,她也就三十出头啊,而且,据说她有倾国倾城之姿。”

她紧接着说:“那就不能叫佳人笑了,她都那么老了,恐怕算不上佳人了。”

“戚将军今年多大?”我问迟别音。

“三十一岁,我曾听家中长辈提及过,都说他是个可造之才。”迟别音说。

玉娘子布满皱纹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林家人的长相我见过,你,长得很像你的叔父辈。”

难不成……我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玉娘子也会易容术,而且她早就识破了我。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的境遇着实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