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拜见知州

回到客来茶坊,已经是晌午了。我让千二把饭菜送进我的屋里,打算和白篱边吃边说。

“人多眼杂,瞒着他们没有别的意思。”我回到房间,对白篱这样说。

“你不用和我解释,”白篱趴在桌子上,左手托着脖颈说,“剩下的事,我不管了。”

“那你给我找个医术好的。”我打了一下他的手,不让他喝茶。

“要多好的?比今天那个玉娘子医术好的找不到,除非,是我师父那一辈上的。”他缩回手说。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过了一会儿,白篱问我:“她看出来你……”

“看出来了,”我说,“她什么都看出来了。她知道的东西远比我们知道的多,说句实话,我们简直是没有胜算。”

“林爷,迟官人找你。”是千二在门外喊。

我示意白篱看好那几个瓷盒,去了迟别音那里。

“林四哥,”迟别音说,“今日一早,我外舅差人给我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因为毒杀案久久不能结案,朝廷派了大理寺的人调查。有大理寺重新审理,破案指日可待。”

“这些天,多亏了林四哥帮忙。还有那日,若不是林四哥,在下早就没命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迟别音说得动情,“林四哥,往后就不要再叫我迟官人了,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四哥呼我迟二便可。”

“为什么不派刑部,这样的案子,按理应该是刑部审理啊?”这个时候,也就秦雪枝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自然是为了避嫌。”迟别音对她说。

“迟二,之前忘了问你,四个人中那个死了的江湖人士是谁?”我问迟别音。

“他叫袁奇,是江湖上一个名叫银霜堂的门派的二堂主,曾经救过我外舅那名已死的手下的命。他和我外舅只是相识。”迟别音说。

“那我们不妨查一查这个袁奇,”我对他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和白篱去办。”

“多谢林四哥。”迟别音说,“不过在此之前,四哥可否与我一同去一趟我外舅那里。”

“你是担心路上出什么危险?”我问他。

“有这个顾虑,还有就是,这次大理寺查案,我外舅也在被闻讯。”他有些不安的说,“那两位隐退官员的遗孀曾经去府里闹过事,还有我外舅那个属下的娘,现在在我外舅家中住着。”

“这是为什么啊?”秦雪枝问。

“她没了唯一的儿子,小妇早逝,三个孙女都已经嫁了人。我外舅与刘官人多年同僚,打算给她养老送终。”迟别音说。

“你外舅还真是好心,”秦雪枝说,“可是这样,不太妥当吧。万一她在你外舅那里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有口说不清。”

“林四哥,我来下蔡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见了我外舅,恐怕是一问三不知。”迟别音说,“届时,四哥帮我回上几句,说起来,我们这几日,也没有白忙。”

“无妨,若是可以,我也有些问题想讨教,”我说,“这几日查出来的东西不少,只是有些乱,要捋顺了才能看出因果来。”

于是,我回房交代了白篱几句,让他查银霜堂的二当家袁奇的事。交代过后,就起身和迟别音去拜见知州。等到了知州赵官人府上,已经是傍晚了。

“别音见过外舅、外姑。”迟别音说。

“你这孩子,这才几天不见,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先开口的是赵官人的妻子孙娘子,“若是让你娘见了,要哭的。”

“年轻人,要外出历练,总是待在那繁华锦秀之地,怎么知道苍生之苦?”赵官人说着,上前摸了摸迟别音的脸,又拍拍他的肩膀,“瘦了,也长高了。”又对孙娘子说:“你去看看饭菜怎么样了,我带二哥去书房说几句话。”

等到了书房,赵官人拉起迟别音的手,看着他手腕上的伤痕说:“伤成这样,你娘来信问你,我都不敢让你娘知道。几日了?我看着还没好呢。”

我顿时觉得赵官人小题大做,不过是划了个口子,真的不至于。三十年来,我受过的比这严重的伤不知多少。

“怪我了,就不该让你掺和进来……”赵官人回过身去,抬起胳膊用袖子擦眼泪——他竟然泪流不止。

听到这里,我见迟别音竟也红了眼眶。

后来我才知道,迟别音还有一个大哥,从小到大什么都比他强,整日受他爹夸赞。而他,却被人说是一事无成,不学无术。只有他外舅时常鼓舞他,告诉他“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的道理,让他不必在意别人的白眼,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即可。

忽然想起我的那个外舅,也不知道他的谋反大业进行到哪一步了,还会不会再对我动手。

“这位是?”赵官人终于收回了情绪,询问我的身份。若是平常,我或许会把真实身份告诉他,毕竟他和我外舅同朝为官。可是如今横生这么多事,我想还是算了。

“在下林四,是一个行走江湖的闲散之人。”我说。

“外舅,这次多亏了林四哥及时相救,如若不然,我早就被那凶手放干了血,死在箱子里了。”迟别音说。

“原来如此。”赵官人点点头,“多谢林侠士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赵官人问。

“去银霜堂,了解一下袁奇的故事。他的死,我们还没有找到可靠的理由。”我说,“还有官人的下属,在寿州兢兢业业二十几年,并未做什么离奇的事情,却被毒杀。我们目前的猜想是:他一定是在寿州任职时无意中得罪了凶手,或是,凶手要为他人保仇。”

“你一口一个凶手怎么样,难不成,朝廷的律法对他不管用,他想杀谁就随性杀谁?”赵官人有些不悦,“死了四个人,死得还有名目了?杀人就是杀人,谁杀了,按律处置。”

“外舅,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找不到证据。”迟别音说,“林四哥调查袁奇,也是为了找证据。”

“你们可不要乱说,大理寺都还没查出凶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赵官人带着些怒色问道。

“外舅,杀我和赵八的那个人,也是毒杀案的凶手。”迟别音解释说,“她杀赵八,就是因为赵八查到了东西,她杀我,是因为赵八把消息传给了我。”

“那他是谁?先抓起来候审啊。”赵官人说。

“是……”迟别音刚要开口,我拦住了他,对赵官人说:“若是赵官人知道了,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忧。如今我和迟官人一样是性命难保。”

“荒唐!”赵官人说,“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威胁朝廷命官,是谁啊?”

“是寄浮生的玉娘子,玉华,一个乐伎。”迟别音说。

“哼,胡闹!”赵官人自然不信,“你告诉我是一个妓子杀了这么多人?简直是胡说八道!别音,你就是在乐馆里查的案吗?”

迟别音看到赵官人一脸的失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官人,还是不要妄下论断的好。”我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为迟别音说几句话,“俗话说,眼见为实。赵管事在寄浮生被割断喉管,倒吊放血,是众人亲眼所见。玉华与在下私下交谈时曾亲口承认是就是她杀了赵管事,且对迟官人下了手。”

“一个妓子的话,你竟当真,当真是……”赵官人怒气汹涌。

“她不仅是一个乐人,”我说,“她还有别的身份。县里的捕头石塘曾提审了玉华身边的女使花蝶,到了衙门,花蝶就被发现下了哑药。第二天,花蝶死了,仵作说是中毒,关键是和那四个人中的毒一样。”

赵官人听了,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那日接待我们五人的,确实是玉华。”

“能够潜入衙门里的大牢下毒,赵官人还觉得玉华只是一个妓子吗?”我继续说,“况且在下看出玉华武功极高,行暗杀之事,如探囊取物。赵官人还是小心些。”

赵官人转过身去,不说话。

“她还是个制香料、用毒药的高手,”我对赵官人说,“迟官人去赵管事的屋子找未传出的消息,就曾被她用迷药迷晕,险些丧命。”

“这件事情,不用你们插手了。”赵官人说,“二哥,回家去吧。”

我看向迟别音,他不开口,可是眼中布满了不甘心。

“在下原本不想插手,奈何收了迟官人五两黄金,自然要守信。”我故意说,“先前,是迟官人要我查什么,我就查什么。”

迟别音依旧不说话,我在暗骂他,心想:再推他一下,他要是还接不过来话,我就不管他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我话锋一转,“现在玉华已经盯上了我,我是骑虎难下。要么她死,要么我亡。而且,她布局杀人时牵扯到了我一位故人,我心中不满。就算她不动我,我还要报复她。”

“报复?你眼中还有没有律法!”赵官人转过身来。

“故人已逝,我存活于世间,也要为故人讨一个公道。”我说,“若是律法时时可行,我那位故人当年怎会报官不成,反被陷害入狱?天下自有公理,人心也有是非。在下五年前就已经而立了,怎会不明白那些粗浅道理。”

“当真是无理取闹!”赵官人说,“我堂堂判寿州事,还要听你说教吗?”

“外舅,别音三年前就已经成年了,却还连字都没有。”迟别音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还不是因为那日你闯了大祸,你爹一时气急。”赵官人说。

“别音无辜,自认为无错,却要向爹、大哥道歉赔罪,做那些违心之举。”迟别音说,“如今想来,只是觉得自己懦弱不堪、无用至极。”

“你,你冥顽不灵啊!”赵官人说。

“外舅若是疼别音,就给别音取一个字吧。”迟别音说。

赵官人摇头:“不可,我到底不能与你爹作对。你回家去,诚诚恳恳地和你爹说……”

迟别音抿抿嘴唇,又看向我,对我说:“这些日子多谢林四哥,还有林四哥的救命之恩。敢问林四哥可是还想要查下去?”

“我是个闲人,可也不是个懒人。要么什么也不做,可若是想做什么事,一定从一而终,绝不半途而废。”我对他说,“我要查的已经不是什么毒杀案,凶手是玉华,你我已经知道了。我要查这死了的四个人究竟做过什么事,让玉华非杀了他们不可。还有,赵管事丧了命传递出的‘佳人笑’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四哥,你救过我的命,我帮你一起查。”迟别音说。

“你糊涂啊,”赵官人指着迟别音说,“你想想你娘,你想想……”

“娘性子温柔,别音在家中眼看她被小娘欺负、被爹误会,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无能为力。”迟别音说,“我一个男儿,插手不了内宅的事。”

赵官人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迟二,你大哥叫什么名字?”我问迟别音。

“迟德音,字昭之。”他回答说。

“你大哥这名字起的,还真是狂妄。”我不屑的说,“迟二,我长你一纪,你我也算是有缘人。我方才这么一想,给你取了一个字:惊鹤。惊吓的惊,焚琴煮鹤的鹤。”

“这成何体统……”赵官人急忙说。

“赵官人,您一个外人,又不是迟二他爹,您说了不算。”我对赵官人说完,顿时觉得胸中出了一口气。

“惊鹤?谁叩柴扉惊鹤梦,月明千里故人来。”迟别音念叨着,忽而笑了,“林四哥,多谢你了。今后,我也是有字的人了。”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官人,大娘子让小的来告诉您一声,饭菜备齐了。”

赵官人听了,看了迟别音一眼,撇下我们二人,独自走出书房。

迟别音看向我,我对他说:“你还是去吧,说不定,这是你最后一次见你外舅了。”

那时我不过无心之言,想不到一语成谶。早知,就该叮嘱他给赵官人和孙娘子多磕几个头再走。

他跟去了,我则是去了刘官人的娘那里,打算了解些情况。可是见了那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妇人,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陪您坐一会儿。”我说。

“你是官府派来问话的吧。”刘官人的娘说。

“不是。”我回答。

“你认识我儿?”她问。

“不认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儿五年前就险些见了阎罗,有幸被一位好汉救了,捡了一条命。”她缓缓说着,“阎罗又来索命了,这回还把袁七那孩子也带走了。”

“实不相瞒,晚辈也是个游走江湖的闲散人,”我说,“过会儿,晚辈会去银霜堂,见一见袁奇的亲朋。”

“你等一下,”她突然来了精神,从榻上摸出一个包袱,“这里面是孙娘子给我的,我一个土埋半截的人,又有他们夫妇二人养着,要这些银子做什么?你拿去,给袁七的孩子老婆,不然,孤儿寡母的怎么过活?”

“这……”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拿去,”她加重了语气,“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晚辈一定带到。”最终,我答应了。

我从来不是一个会管闲事的人,可是那次,我管了。既然管了,就管到底吧。

日落西山,迟别音被孙娘子亲自送出门来。

我还听见孙娘子对迟别音说:“我就是看不惯那杜小娘,瞧她上不来台面的劲儿,见了人,三句话离不开你娘嫉妒她有一个好儿子。我呸!你娘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就不是嫉妒的人。再说,她儿子哪好了?我怎么瞧着都不如我外甥好。”

我见迟别音有些失神,回去的时候不再骑马,改乘马车。

“四哥,你还没吃饭吧。”良久,他对我说。

“饱了。”我说,“来一趟赵官人府上,不吃也饱了。”

“四哥,我这样做,我外舅他似乎很担心。”他说。

“他看见你和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当然担心。”我说。

“不是的,四哥,”他说,“也不是担心,又好像是,自责。”

“你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我说,“过了今夜,明日一早,就是你帮我查案了。”

“我迟别音是守信之人,决不反悔。”他说,“况且,我已经收了四哥给我起的字:惊鹤。”

客来茶坊

“你说什么,你有字了?”秦雪枝兴致勃勃的对迟别音说,“之前你没字啊?”

我就知道,秦雪枝一开口,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鹤随琴去,琴赏兄,你这字起的别有用心啊。”白篱调笑到。

“是你心思龌龊。”我反讥白篱。

“那琴赏兄可否告知小生,小生的心思龌龊在何处?”白篱得意的说。

“我这里有正事。”我对白篱使了个眼色,“走。”

“千二,饭菜送我房里。”我对千二喊。

回了房里,白篱告诉我,为了查袁奇的身份他打听了不少人。最终得知:袁奇是十七年前开始在江湖上出现的,在此之前,并没有这号人。他最初加入银霜堂,就是银霜堂的二当家,这些年的活动都在银霜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十七年前……现在他多大?”我问。

“据说,四十来岁。”白篱说。

“林爷,您的饭菜,都是热乎的。”千二推门进来,“您慢用,有什么吩咐随时喊小的。”

“饭菜不错啊。”我看桌上的福字烧里脊、宫保野兔、莲蓬豆腐等大菜,说到。

“啊,秦小娘子去街上买了不少东西,都送后厨了。”白篱说,“果子、白团什么的没给你留,我都吃了。”

“这半日,秦小娘子就没过来找你麻烦?”我边吃边说。

“她确实来了一趟,问仇降仙、仇娘子在不在这里。”他说。

“她二人平日里姐姐妹妹的,问你做什么。”我说。

“不知道,她说仇娘子突然失踪了。”白篱躺到我床上。

“唉,你作甚?”我见了,急忙说到。

“才和人家认识几日,就‘四哥’、‘迟二’的叫了起来,”白篱在床上蹭了蹭,“真不要脸。”

“你要脸,你从我床上滚下来。”我说。

“我要是不呢?”他摆出老一套。

“我走,我去和迟二住一间。”我故意说。

“你回来,”白篱从我床上起来,“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