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伦先生和耶梦加得同时闪身后退,高速的移动在柚木甲板上留下了漆黑的印记。
双方同时开启力场,力场快速张开,边缘稍微扭曲了景物,像是两个透明的气泡。气泡碰撞的时候,爆炸的冲击波横扫了甲板,堆在角落里的几排集装箱在片刻之后忽然坍塌,化为铁水奔流,里面的货物已经成了飞灰。
麦卡伦先生从后腰抽出黑色的利刃。那件武器不像是金属制造的,倒像是大块的黑曜石或者黑水晶的碎片,边缘不规则,内部流动着明亮的白紫色光弧。看见那件武器,耶梦加得张开言灵·天地为炉的领域,流动的电光缠绕着童子切,把它加热到半熔化的程度,蜘蛛切的碎片缓缓地浮起,和童子切交融,刀身延展到四五米的长度,弧形刃在寒风之中淬火后透出妖异的赤色。
被耶梦加得的龙威压迫,麦卡伦先生没有余力再维护娑婆世界,幸存的乘客们如梦初醒,面对猩红的大海和翻腾的龙蛇瑟瑟发抖。有人惊恐地哭喊起来,有人却点燃了黄金瞳,抽出携带的武器想要自保,但在龙王级的冲突里,他们的努力都是徒劳。连这艘数万吨级的巨舰,都未必够格当龙王们决战的舞台,神话中他们以城市为战场就毁灭城市,以山川为战场就削平山川,以大海为战场就把大海蒸发成盐湖。
他们围绕着某个看不见的圆心缓缓地旋转,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海面上起了涟漪,元素风暴围绕着YAMAL号逐渐成形,密集的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但无法侵入到麦卡伦先生和耶梦加得身边。
他们同时消失然后又同时出现,没有人能看清他们的行动,只能看见冲突之后他们身上新增的伤口。每次冲突都会引发爆炸,电光、火焰、冲击波,特种钢制造的骨架被烧得通红。他们似乎摆脱了重力的限制,在高墙般的船舷上和船舱外壁上都能自由地奔跑,各种匪夷所思的刀术在耶梦加得的手中如千花绽放,连续突破麦卡伦先生释放的力场;但麦卡伦先生手中的那件武器却能压制耶梦加得手中的赤刃,那东西每次全力挥动都会打出闪亮的电弧,像是中国神话中雷公的雷凿。
“很好!很好!这才是我的妹妹耶梦加得!我又记起当年的你了!”
“快一点!还要再快一点!这样的速度可不够杀死你的哥哥!”
高速的战斗完全不影响麦卡伦先生说话,耶梦加得则只是沉默地挥动着长刀,把沿途遇到的一切都斩裂。
萨沙也从幻境中醒来了,立刻指挥船员们带领幸存的乘客去底层船舱避难。根据海事法,他依然是这条船的船长,有义务对船上的每个人负责。那些持有高价船票的混血种也混在普通乘客中间,他们中很多人的血统都是不稳定的,易怒嗜血,但在龙王级的战场上,他们跟无辜的小白兔也没什么区别。
麦卡伦先生和耶梦加得并肩冲入一层船舱,很多重要的公众活动场所都位于这里,餐厅、酒吧、阅览室。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整个一层船舱像是被炸过似的,船舱之间的壁也被耶梦加得的赤刃切得七零八落。麦卡伦先生挥动着手中的黑色晶体短剑,狼狈地招架着耶梦加得的狂攻,却又有闲心在经过酒吧的时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阅览室里的沙发也被爆炸的气浪抛到了前甲板上,麦卡伦先生在那半截沙发上坐下,气喘嘘嘘地饮酒。
“哥哥!你退步了!”耶梦加得提着赤红色的长刀缓步走进,步态矫健又妖娆,双脚的利爪每走一步都深深地抠进甲板里,“你曾经是我们中最强的战士,你还吞噬了芬里厄和赫尔佐格的龙骨,是什么削弱了你?”
“因为我有儿子了,是个中年人了,”麦卡伦先生叹了口气,“而你还是当初的少女。”
这句像是拉家常的话却让耶梦加得骤然色变:“你建立了自己的家族?不!不可能!我们都没有生育纯血后代的能力!”
“时代不同了妹妹,当我们把科学和炼金术结合,就能突破父亲给我们设下的限制。你也可以跟我一样,拥有家人,拥有家族,甚至拥有自己的王国,”麦卡伦先生耸耸肩,“听着妹妹,时代不同了,不要用过去的思维来继续我们之间的战争。我们都得想办法撑过诸神的黄昏,我是真的愿意跟你合作。我们就站在时代的门槛上……”
他的话被尖锐的哨音打断了,YAMAL号剧烈地震动起来,刚才的战斗已经摧毁了这条船上的很多重要设施,但应该没有伤及骨架。从船头到船尾,很多地方在前后几秒钟的时间里发生了剧烈的蒸汽爆炸,释放出的大量蒸汽如同浓云。云雾并不足以打搅到龙王们的战斗,可他们多少都流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因为他们都猜到了船体内部正在发生的变化。
“我疏忽了,被伤了心的女人可是会拖着全世界陪葬的……”麦卡伦先生嘟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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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密舱的深处,星之玛利亚的头颅缓缓地吟诵着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沉重的时刻》: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但从她巨大身躯上生长出来的血管正高速地搏动着,心跳声密集如战鼓。
这些血脉也在核反应堆的表面搏动,核反应堆以高出安全阈值数十倍的效率运转,核燃料棒被插到反应堆的最深处,疯狂的链式反应释放了惊人的热量,把冷却水化为高温蒸汽,高温蒸汽以惊人的高压流过各种管道。以那些管道的设计标准,根本无法承受这么高的压力,它们正在开裂,高温蒸汽从裂缝中涌出形成了哨音和蒸汽云。
这事实上是一场核爆的前兆,当冷却水耗尽的时候,核反应堆就会处于“干烧”的状态,温度继续上升,炉芯被烧毁,核燃料棒被熔化成一个金属块,最后是链式反应突破临界点,蘑菇云冲天而起。
被锁死在控制室里的奥列夫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但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延缓核爆的时间。
就像麦卡伦先生说的,被伤了心的女人会拖着全世界陪葬,星之玛利亚的复仇无差别地针对所有人。她已经跟这艘船融为一体,核反应堆好比她的心脏,那些蒸汽管道就像是她的血管,她毫无保留地消耗着自己积蓄了多年的生命力,摧残自己的躯体,首先自爆血管,然后引爆心脏,但她无怨无悔,要带着船上的所有人跟这个孵化场同归于尽。
飘着白发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像是一个枯萎的莲蓬,她喃喃地说:“永别了,瑞吉蕾芙我亲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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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沙也猜到了船体里的变化,奥列夫跟他反复讲解过核反应堆的运行方式。但他不知道玛利亚,所以还想赶去控制室。
跑着跑着,一柄沾着血的消防斧飞来重重地砍在他的面前。他战战兢兢地扭头望去,耶梦加得还保持着投掷斧头的手势。她的另一只手横握长刀和麦卡伦先生对峙,麦卡伦先生好整以暇地坐在烧得焦黑的沙发上喝着酒,耶梦加得的威势远远地凌驾于他之上,但耶梦加得的身体绷紧如弓,似乎极其警觉。
“兄弟……我叫你兄弟还合适么?”萨沙吞吞吐吐地问。
耶梦加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会开直升飞机的,对吧?”
“我在阿尔法部队的时候学过驾驶几乎所有的军用装备。”
耶梦加得拾起脚下的瑞吉蕾芙丢给他:“别管其他人了,没有用,带她走。”
萨沙望向高处,这两位已经把船拆了一半,在停机坪上也留下了巨大的裂缝,可直升机还是完好的。
萨沙本应第一时间去抢救重伤的瑞吉蕾芙,但刀光剑影飓风火焰在她的身边纵横来去,萨沙冲不进去。前甲板被反反复复焚烧了几遍,遍布伤痕,但瑞吉蕾芙躺的那一片却是完好无损的。想来耶梦加得一直保护着瑞吉蕾芙,也一直保护着那架直升机,为她留下了逃生通道。
“楚……姐……”瑞吉蕾芙喃喃,她也不知道那个生物是谁或者是什么了。
“不要误会,龙的家族里没有什么亲情可讲,我们生而为敌。我放你走只是因为你太弱了,对我没有威胁。”耶梦加得挥挥手,连看都懒得看她,“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爱喜欢谁就喜欢谁,楚子航承诺你的东西,我给你!只是别想着重回龙的战场,再见到你的话,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麦卡伦先生并无阻拦的意思,他望着萨沙的背影:“这种来路不明的妹妹,有必要对她那么好么?”
“毕竟是我的复刻版,如果我死在这里,还有我的复刻版会记得我的故事。”耶梦加得说,“我们去最高的地方吧。”
麦卡伦先生抬起头来,望着高处的吊车,点了点头。他们同时从原地消失,片刻之后出现在吊车的悬臂上。
龙王级的战场从一开始就像是要毁天灭地,但此时此刻他们却都安静下来,围绕身边的力场、雷电和火焰都消失了。他们提着武器,遥遥地对望。龙王们的身体强度虽然远高于人类,但终究还是有弱点的,他们都很清楚彼此的弱点,真正的制胜一击用不着火光带闪电的牌面,他们都能在一秒钟里用一柄看似普通的武器摧毁对方最重要的脏器和神经系统,杀戮原本就是这么朴素的一件事。
麦卡伦先生松开手,杯子从几十米高的高度坠落下去,耶梦加得双手把长刀高举过顶,摆出萨摩一刀流的起手式。
玻璃破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的那一刻,他们同时冲向彼此,像是两颗流星相对飞射。
耶梦加得并没有斩下那毁天灭地般的一刀,而是半跪下来一拳狠狠地砸向吊车的悬臂。那根能吊起几十吨货物的悬臂瞬间翻卷起来,像是一条卷曲的蛇骨,接着分崩离析,麦卡伦先生还在冲刺的路上,脚下就失去了凭依。耶梦加得冷冷地笑了,她提议在吊车臂上决战,就是准备用大地与山之王的一项权能来逆转战局。她是最精准的力量控制者,这一点不仅反映在对刀的驾驭上,她还能把力量准确地灌注到物品上的“眼”里去,力量沿着眼的路径流淌,激发出巨大的剪应力,所以她甚至可以轻松一拳毁掉一座桥梁,却不是依赖暴力。
耶梦加得这才飞身跃起,赤刃闪动,自下而上撩起一道无可闪避的红色刀弧:“哥哥!下次再见!”
然而就在她自信必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威压忽然降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的冠位已经是四大君主,麦卡伦先生也无法单凭威严震慑他,难道说是那个家伙来了?他已经孵化成功了么?但她立刻明白了威压的源头,她跟麦卡伦先生交换过血液,那个血盟并非仪式,而是当你背叛对方的时候,精神上会受严重的反噬。麦卡伦先生一直没有引发血盟的反噬,就是要等到关键的一刻。
耶梦加得的刀势立刻就笨拙起来,精准灌入的力量飞速地消散,刀锋也就失去了斩杀一位龙王的锐气。麦卡伦先生脚下失去立足点以后却没有立刻下坠,而是滞空了片刻,在赤刃袭来的那一刻,他精准地伸手握住刀背,在刀背上轻巧地借力,翻身来到耶梦加得面前。黑晶石般的利刃刺入了耶梦加得的心脏,龙血正试图修复创伤,利刃射出刺眼的电光,反复地麻痹这颗心脏。
麦卡伦先生单手锁住耶梦加得的喉咙把她举向空中,耶梦加得艰难地挣扎着,同时身形迅速地缩小,身上的鳞片纷纷剥落,片刻之后她变回了苍白憔悴的女孩,眉宇间有些夏弥的影子,也有些楚子航的影子。血盟的反噬竟然硬生生地剥夺了她的龙类特征,把她压制在某个虚弱的状态。
“你……你早就想到了……你故意让我斩你那一刀!”耶梦加得嘶哑地说。
“是啊,在我们的家族里,谁敢不带武器跟聪明的耶梦加得共舞呢?”麦卡伦先生微笑。
耶梦加得的鲜血沿着他的手缓缓地往下流,坠入大海,海面破开,蛟龙缓缓地抬起了修长的脖子。
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了这个庞然大物的样子,它跟人类想象过的龙和见过的龙都大相径庭,长有巨大的骨质头冠和成排的飞鱼般的鳍,两排金色的龙瞳沿着头冠的两侧排布,暴龙般的锋利前爪紧紧地缩在胸前。它贪婪地仰望向耶梦加得,却又恭恭敬敬地向着麦卡伦先生俯首,显然是意识到了那个人形生物的可怕程度远远地超过自己。
“最后问你一次,亲爱的妹妹,你愿意修复我们受损的盟约么?”麦卡伦先生缓缓地说,“所需支付的代价只是小小的尊严。”
“我其实也知道跟你合作是最好的选择,”耶梦加得咬着流血的牙齿,“但想到是你吃掉了芬里厄的骨头……怎么都觉得不甘心……”
“好吧,谈判失败,那就赏给你吧。”麦卡伦先生松开了手,同时拔出了插在耶梦加得胸口的利刃。
蛟龙发出震耳的呼吼声,夭矫而上,把耶梦加得吞入腹中,然后欢叫着扎入深海。
海面微微震动起来,起初是涟漪,但在片刻之间就变成了狂浪。赤红色的大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拍打在YAMAL号的船舷上,孵化场的中心开始下陷,漩涡逐渐成形,巨量的海水被吸向海底。数万吨级的YAMAL号也被拖进了漩涡。此时此刻蛟龙正在海山之间高速地游动,熟练地跟逆流搏斗。它是这个孵化场里资格最老的猎手,否则也不可能孕育出那么巨大的身躯,它无数次出入孵化场,又无数次地从海眼制造的漩涡中逃离。它已经具备了真正的智慧,知道自己一旦吞下那堪称“伟大”的食物,海眼就会打开,想逃出去就得走相对平静的海底。
可海底冲出了巨大的尘柱,尘柱包围了蛟龙,尘柱里探出了巨型触手锁住了它的身躯。
尘柱中传出人类无法理解的礼赞声:“耶梦加得!耶梦加得!耶梦加得!”
麦卡伦先生无声地笑笑,蛇吞象的结局往往如此。海眼里的东西怎么会放任它带着食物离开?那可是龙王耶梦加得。
可能蛟龙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它能屡屡从漩涡中逃脱,并非它的实力强劲或者智慧过人,只是海眼觉得它还不够肥。
世界的真相就是这么残酷,当你默默地成长时,有人已经在幕后衡量起了你的重量和鲜美程度。
YAMAL号将要到达漩涡中心的时候,海平面上空的空气忽然间平静下来,平稳的气流托着麦卡伦先生从吊车悬臂上升起。
他张开双臂,仿佛人形十字架那样悬浮在漩涡的正上方,俯瞰着理论上应该看不透的海底。
大海狂啸,红浪排空,他的头顶上方极光也组成漩涡的形状,完美的祭祀品已经送达,足够毁灭一切的炸弹快递也已经送达。约束器级别的事件即将打开,诸神的黄昏在没有太阳的地方降临。麦卡伦先生无声地笑了,虽然连他自己也有可能死在这场黄昏里,但他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蛟龙还在疯狂地挣扎,蛟龙腹中的酸液里浸泡着素白的少女,少女忽然睁开了金色的眼睛,骂了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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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推开房门,说了声“我回来啦”,然后甩脱鞋子,把书包丢在沙发上,一个虎跳扑上小床,用被子裹住了脑袋。
片刻之后她坐了起来,慢慢地拉下遮脸的被子,歪着头看着坐在床尾的年轻人。年轻人静静地端坐,望着窗外澄黄色的秋天。
“这是第三个场景了,你还没玩够么?”年轻人轻声问。
“你毁了我颠覆世界的伟大计划,我玩玩你还不行么?我已经把你关起来了,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女孩没好气地说。
被耶梦加得利爪穿心的时候,楚子航也以为自己的意识就要消亡了,可下一刻他就在这间小屋里醒来了。
它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陈设简单,透着寂寥和陈旧,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他躺在那张小床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碎花的棉被铺开一半盖在他身上。对面就是那扇倾斜的落地窗,落日的余晖穿过梧桐树,把树影投在地上。隔壁隐隐传来父母呼喊孩子的声音,锅碗瓢盘的声音,但他怎么都打不开那扇门,也就没法知道隔壁是不是真的有人。落叶飞旋着坠落,一刻不停,但树上的叶子却不见减少。
他被困在了第三个场景里,每个场景的风格都截然不同。在第二个场景中耶梦加得并非是要斩杀心魔,只是演了一场戏来嘲讽他。
她是毫无疑问的好演员,演一个夏弥能把自己演到戏里去,龙王家族中如果评选金像奖,她是当之无愧的得主。
不知过去了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开了,夏弥进来了,看也不看他,直接扑上了小床。
好像这就是个普通的秋天,普通的黄昏,女孩放学后回到她独居的小屋里,而他在这里等待,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着说着,夏弥似乎觉得不够解恨,就抬脚去踹楚子航。楚子航默默地忍着,反正也不疼。
以夏弥形象出现的时候她是个标准的软妹,高领羊绒衫配校服裙,修长的小腿纤细的脚踝,穿着水波纹边缘的白色棉袜。
“你怎么不问我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了?你不是很在乎这事儿么?”夏弥踹够了,把脚收了回去。
“我忽然觉得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我现在觉得你是夏弥,我就把你当作夏弥跟你说话。”楚子航望着窗外的秋天。
“谁跟你说这事儿由你做主的?”夏弥皱眉。
“爱和恨都是时间积累的产物,曾经有个人跟我在时间里有交集,无论她叫夏弥还是耶梦加得,那个交集都是存在的。”
“别自作多情,时间纬度对龙王和人类来说是不同的,你们的生命短暂,可对我们来说时间不过是个数字。”夏弥耸耸肩,“在时间的长河里你只是块不大的礁石,而我是河流本身,河流不会缠绕礁石很久,大海才是河流最终的归属地。”
“对你们来说什么是大海?”楚子航转过头来。
“别问这种你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问题,我来是跟你谈合作的。”夏弥说,“我俩现在在一条船上,可船就要沉了。”
窗外的景象忽然变成了血红色的深海,尘柱中探出的骨质触手死死地缠住了蛟龙。虽然只是劣化的龙,但蛟龙依然是孵化场中盘踞在食物链顶端的家伙,它能演化出那么巨大的身躯,不知道已经在这里混迹了多少年。就像祖冲之在《述异记》中说的:“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它经历了无数的劫难,可能已经进化出了高级智慧,懂得如何从海眼的漩涡中逃离,但它终究也还是没能越过龙门成为真正的龙。它痛苦而无声地哀嚎着,却无法挣脱骨质触手的束缚。
海眼已经打开,但它要吞噬的却并不是蛟龙,而是蛟龙腹中最高等级的祭祀品……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
“海底的东西真的是黑王尼德霍格?”楚子航问。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在那位父亲的眼里我们都是逆子,他怎么会把孵化场的位置告诉逆子?”夏弥幽幽地说,“但是太像了,太像他了。传说他不是由父母生育的,而是由地球孕育的,从天体学的角度说,是行星级的生命体。他的复活之所以无法避免,因为缺了这个东西,地球就会造出一个新的来。”
“你把你的核藏在了我的身体里,如果我们一起死了,你也就死了。”楚子航说,“是这样的么?”
“没错,对龙王来说,核就像是巫妖的命匣。只要命匣还存在于世上的某处,你摧毁巫妖的身体千百遍也没用。但有时候倒霉的巫妖也会带着他的命匣出来活动,”夏弥说,“这就是我们遭遇的绝境。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你我不拼命了,但血盟在反噬我,我被削弱到了幼体的程度,而哥哥是亚成体。”
“幼体?亚成体?”楚子航问。
“你们对龙王的理解很有限,一直在跟幼体和亚成体的龙王纠缠,你们没什么机会见到成体,更别说超进化体。”
“超进化体?”
“问那么多干什么?”夏弥耸耸肩,“你又不会喜欢尘世巨蟒耶梦加得,你喜欢的是这个从小陪着你的软妹,穿着校服裙在你身边蹦蹦跳跳,还分她的午饭给你吃。这就是你们人类愚蠢的地方,永远被名相迷惑。”
她这么说话又像是耶梦加得了,她在两个人格之间流畅地切换,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但你是不会被血盟反噬的,血盟的反噬直接作用于精神,跟他立盟的是我不是你。如果我反过来让傀儡控制我的身体,就能重新回到亚成体的级别。虽然这种事很离经叛道,但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空间。”说着说着,夏弥手脚并用慢慢地爬向楚子航,“但这样的话我得冒很大的风险,我会重新沉睡,谁知道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你会不会跟别人合作来压制我的意识呢?你甚至可以把我的核卖给其他龙王……楚子航,你会出卖我么?”
她的虎牙上流淌着微光,瞳孔里闪烁着微光,像只警惕性很强的小猫,又像是猛虎接近猎物的最后几步。
她在距离楚子航一尺的地方停下,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楚子航,等待着他的答案。
楚子航举起右手:“我也可以跟你缔结血盟,如果你需要。”
夏弥晃晃脑袋:“用不着!你也不配!你的命都是我的,奴隶凭什么跟主人订盟?但我有克制你的方法,你凑过来点我跟你说……”
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楚子航凑过去,楚子航刚刚流露出准备凑上去的眼神,夏弥就轻轻地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女孩的嘴唇微冷,像是回来的路上吹了寒风,呼吸带着飘忽的体香,铺天盖地地把他笼罩,同时袭来的还有无数的记忆碎片……他跟夏弥肩并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夏弥跳上马路牙子走了几步,很自然地把手伸给他让他扶着……夏夜里他们打着同一把伞走在雨中,夏弥穿着凉鞋踩在水里,晶莹的水珠在她的脚边跳跃……这些之前他都没有记起来,原来他被删除的记忆有这么多。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窗外的景色已经切回了落叶的秋天,明暗相间的光柱里他们四目相对。夏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身龙躯的金冠帝女,她的嘴唇艳如朱砂,她吐出的气息浓烈如兰麝,她的红裙铺满整间小屋,楚子航被半埋在她的裙裾中。
耶梦加得用手指擦过自己的嘴唇:“你固然是夏弥的创作者,但关于她的最终版本的拷贝在我这里。她现在是我的人质,你如果不把控制权交还给我,我就杀了她。那么美好的吻,你就再也体验不到了。”
楚子航默默地仰望这绚丽又伟岸的生物,片刻之后微微点头。
他也说不清刚才那个吻来自谁,也许自始至终都是耶梦加得跟他玩的一个游戏,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刻,她从自己的意识里放出了那个名叫夏弥的女孩。那个吻是那么冷和脆弱,恰似那些寒蝉凄切的时分、对镜春归的夜晚。
他走到门边抓住门把手,却没能扳动,转头望向耶梦加得。
“我可没限制过你的行动,”耶梦加得耸耸肩,“钥匙就在你的脖子上,是你不知道怎么用。”
楚子航从胸口拽出了那条链子,链子的末端挂着一枚银光闪闪的钥匙。他把钥匙插入锁孔旋转,锁“哒”的一声开了。这把钥匙对的本就是这把锁。他迈步准备出门,却在红裙上绊了一下。
“走路看着点,别踩我的尾巴。”耶梦加得慵懒地蜷缩在床的一角,望着窗外的落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