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

在一座被炸毁的学校里。

张子羽捂着中枪的腹部挪动到一根柱子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用尽最后的力气握在手中,不舍地看着。

方帕上的梨花图案已被鲜血浸红,

此刻他身后传来声响。

张子羽看到是一个身穿军装的少年躲在不远处的废墟后面。

他招招手,那少年小心翼翼凑近。

张子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胆怯地开口说道:“报告团长,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大家都叫我小鞋匠。”

张子羽从身后掏出一枚手榴弹,对小鞋匠说道:“我口袋里还有一些钱,你拿走。你拿着这手榴弹护身,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告诉外面,日本***在南京城犯下的罪行。”

小鞋匠绝望地说道:“出不去了,被包围了。他们堵死了出口,无论平民还是士兵,见人就杀,一个活口都不留。”

张子羽虚弱地揪住小鞋匠的衣领说道:“你听好了,我的兵绝不当俘虏!这所中学离安全区不远,你想办法去那里避难。”

听到这片被轰炸的废墟曾经是学校,小鞋匠站起身用不舍的眼神环顾了教室一圈。

他没上过学,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教室的样子。

小鞋匠开口问道:“团长,以后每个人都可以读书写字有学上吗?”

张子羽坚定地答道:“可以”

小鞋匠继续问道:“那鞋匠的孩子也可以吗?”

“一定可以。”

小鞋匠的眼睛湿润了,他接着问:“那他们以后还会饿肚子吗?”

此时张子羽已经快失去意识了,但他凭本能用力挤出两个字。

“不会。”

小鞋匠点点头,对着永远闭上了眼睛的张子羽敬军礼后,留下一句:“那我不亏!”

说着小鞋匠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冲向面目狰狞正在街上欺辱妇孺的日本军队。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南京城。

两个人耗尽了最后一颗子弹,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没给日本军队留下一个活的俘虏。

小鞋匠,姓名不详,享年19岁。

南京失守。

消息传到了BJ。

李英音和常思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难民营寻问,是否有南京方向来的难民。

每一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

李英音不禁疑惑道:“太蹊跷了,怎么会没有难民呢?”

常思孚随即叹气,说:“南京城内的记者全部失联,连一篇新闻报道也没有。”

南京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有一种强烈,不详的,让人仿佛溺水般的绝望预感。

每一次有这样的预感产生时,李英音都会激烈的否定自己,她最后一丝希望是《日内瓦公约》中规定军队不杀百姓,不伤无辜。

然而

公约无法约束恶魔。

一段时间后,南京被屠城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常宝玢拿着报纸跑到李英音屋里。

“嫂子,南京被屠城了!”

此时李英音也早已看到报纸,她跌坐在地上。

身旁的丫鬟第一次看到自家夫人如此失态,不禁问道:

“夫人,屠城是什么意思?”

李英音失神地回答道:“一个不留。”

那丫鬟还是没有理解,常宝玢解释道:“无论男女老少,杀到空城为止。”

那丫鬟吓到手中的铜盆跌落在地上。

常思孚这时也从上海赶回BJ,他一进屋子便看到李英音失魂落魄地一幕。

他扶起李英音,让众人出去。

常思孚沉重地对李英音说道:“我托人打听了子羽兄所在的部队,他们说子羽兄没有及时撤出南京城。”

李英音的手颤抖着,一言不发。

许久,她终于开口对常思孚说道:“如今在外面,女子也可以参军了对吗?”

常思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李英音在常思孚的沉默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自此,李英音大病一场,昏迷数日。

常思孚在她身旁日夜陪伴悉心照顾。

等到李英音醒来,她对常思孚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思孚,我想离开常家了,当年的话还作数吗?我想去找抗日的队伍,我想去前线。”

常思孚心疼地看着李英音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

他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去哪里找抗日的队伍?”

李英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笃定地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他们无处不在。”

常思孚曾答应过李英音,如果有一天,她想要自由,他定会成全。

如今常思孚想要反悔,但是李英音离开的心意已决,他只能推脱道:“等你病好了再说。”

又是过了几日。

李英音大病初愈,她走上常家最高的阁楼,扶栏眺望远方,思绪飘回1922年。

回忆中,张子羽春衫飘举与李英音的表哥们斜靠在桥上激昂慷慨地辩论着。

“我们要救国要彻底的推翻封建殖民统治,需要一场革命!是缓和的亦或是激烈的,不是由你我说了算,不是由当权者说了算,是由民众说了算!由无产阶级说了算!”

张子羽爬到假山上,任由杏花吹满头,他抑扬顿挫地发表在自己地见解。

李英音躲在花园的门外听着他们的讨论。

那一年张子羽17岁,刚从日本和苏联游学归来。

他接触到了国际上最先进的文化、思想,回国后便开始四处游走寻找志同道合之人。

那时的张子羽虽是鲜衣怒马少年时,可是在李英音眼里他还是个贪吃的少年。

在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李英音给他准备的汤包时,李英音突然问道:

“你说的那些可以收复失地吗?”

张子羽把两个脸颊塞的满满的、一脸自信答道:“当然可以,只要我们所有人团结起来就一定可以!”

李英音不解,她继续问道:“你每天都把无产阶级挂在嘴边,那你是无产阶级不?”

李英音的话让张子羽噎住了,他连打了几个嗝后,郑重地说道:“我一个人时不是无产阶级,但我和千千万万同胞成了我们的时候,我就是无产阶级。”

李英音看着张子羽满手汤汁的模样,皱着眉,将绣着梨花的手帕扔给张子羽,说道:“我看你呀就是学着大人模样说话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张子羽接过手帕呵呵笑了起来。

她那时不懂张子羽说的那些话,那时的她心里只有一件事。

她父亲因二十一条郁结而亡,所以她有生之年只有一个愿望,中华儿女收回失地,守住山河。

寒冬的风冷冽刺骨,这让大病初愈的李英音不禁又咳嗽起来。

常思孚的助理好不容易在阁楼找到李英音,他将常思孚写给李英音信交给李英音。

那助理告诉李英音,常氏在重庆的轮船生意出了些问题,常思孚要赶往重庆处理,临行前,他让助理把这封信交给李英音。

李英音打开信封,一张离婚协议书和一张银行存票,并附信一封。

“音,卿二家论世交,我若登报声明与汝离婚,不善二家之名。且家中之长者不能准也。现别离书付与汝,吾为汝备路费百万,言当无时,汝可执此为证,汝皆自由之身,可为汝欲。谨自今以往,常家永为汝家,吾当长待汝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