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春夏之交，大旱。
蛟山村已经很久没有下过一滴雨，二凤她爹每天都坐在田埂上抽一个时辰的水烟，田里的秧苗一片枯黄，他就这样抽烟枯坐。
这天轮到二凤送饭，看着她爹叹气，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忍不住劝道：“阿爸，回去吧。天热，小心疰夏。”
“在这里干坐也没用，隔壁二大爷说明日要去村头土地庙拜拜，大哥他们也要去，想问问你去吗。”
“不去。”
她爹放下水烟袋，随手拿起水壶灌了一大口，随即愤愤道：“拜土地有甚用！不如拜拜龙王庙，让那龙王来这里撒撒尿也好！”
龙王，这世上真有龙王吗？
她在眉间搭了个凉棚，望向天空中高挂的炙阳，这里大概是被龙王遗忘的地方吧。
二凤爹很快扒完碗里的饭，说下次不用给他带这么多，家里粮食不够，他每天也没干活儿吃得少。大家都咬咬牙，把这段时间熬过去就会好了。
“这雨总不能一辈子都不下吧！”说完就继续抽他的烟。
二凤在一旁收拾好碗筷，一一应下。挎上篮子转身就往家里赶，她还要回去帮她娘收拾厨房。
午后日头毒辣，为省时间她打算抄条小道。这条路少人有走，杂草很多，二凤折了根树枝拨杂草。
突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擦着地靠近。
她以为是野猪，捏紧了手中的树枝，环顾四周有没有可以逃走的地方。
传出声音的地方，二凤记得那里有一个已经干涸的池塘，或许是出来找水喝的野兽。还是想办法悄悄逃走才是。
她慢慢往后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起了一阵风。
“好臭啊！”
捂住口鼻，那难闻的腥臭味依然往她鼻子里钻。这是什么野兽，怎么这么臭。难道是已经腐臭的尸体吗。
想到这儿，她停住脚步。如果真的是濒死的野兽，那她捡回去的话今晚全家就有肉吃了。家里余粮不多，她和妹妹已经挨了好几天，哥哥和弟弟们是要出力气的人，大部分吃的都让给了他们。二凤攥紧手里的树枝，壮着胆子靠过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止住，腥臭味冲天，二凤听见大群蝇虫嗡地飞起。
她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一条黑色的长虫趴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见她过来，那长虫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睛很大，头跟牛很像，但是头上有凸起的角，也跟牛角很像，只是嘴边有几条长长的须子。头和身子间有马一样的脖子，全身布满鳞片。此刻鳞片随着长虫的呼吸起伏，发出咔咔的声音，几只蝇虫被夹了进去。
长虫约有十几米长，二凤此时看不见它的尾巴在哪里，却望见它粗长身躯露出两只前爪。
这是——龙吗？
二凤不敢确定，因为这和她在年画上看到的龙不一样。
疑似龙的动物，只是睁着眼看她，却没有动。
不会是要死了吧，二凤没由来的感觉。龙的身后有一道长长的土沟，它好像是从池塘那边爬过来的。
此刻，一条类似鱼尾的东西忽然从它身后卷了过来，像是在躲避后面的阳光，努力将身子缩进树荫里。这龙怕晒，不知怎么，二凤扔下手中的树枝和竹篮，连忙去旁边树林里扯下一大束枝叶。
她抱着枝叶靠近龙，腥臭味冲鼻，让她忍不住作呕，立马将枝叶丢在龙身上。如此往来几次，龙那长长的身子便都被树枝遮住了光。
可是它的呼吸还在减弱。
它需要水！
二凤想着，连挎起篮子往家里赶。一回家她就往井边赶，将木桶往井里丢。
她娘走出来，见她要打水，忍不住问道：“诶，省着点，这井快枯了。谁要啊？是你哥还是谁啊？”
“啊、阿爸要的！我得赶快过去！”二凤撒了谎。
听见是二凤她爹要的，她娘也没多问，转头进了猪圈。有几头猪似乎是疰夏，她得想法子给猪降温。
二凤提着桶就往池塘边赶，她人比桶高不了多少，却有使不完的力气。见黑龙还趴在原地，她松了一口气，将水往黑龙身上浇去。
第三次的时候，她碰到了二哥。二哥见她提着木桶便问道：“提着桶干什么，现在家里没水，你不会去浇你的野花去了吧！”
“没有没有，”二凤连连否认：“阿爸让我给他送的。”
“阿爸？”二哥显然不相信，“阿爸他已经回家了！”
“啊？”
二凤再没能去成，只得乖乖留在家里干活儿。
夜里忽然刮起了大风，吹的木窗哐哐作响。不一会外面就是唰唰大雨落下的声音，二凤连起身，推开窗户，果然是一场大雨。
一家人都醒了。
她心里挂念着那条黑龙，也不知道有没有救活它。
翌日一早，全家人都去田里干活儿。二凤趁着吃饭的空当溜到了那条偏僻的小路上，不知道黑龙还在不在，应该在吧，它看起来好像飞不起来。
二凤拨开杂草，只见原本趴着长龙的地方只剩一块被压平的树枝杂草。
黑龙走了，只留下地上一条长长的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