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昭从酒吧出来时,外面正在下着小雨。
路上行人稀少,她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等不及车子停稳,便拉开车门坐进去,说:“师傅,君合医院,麻烦快一点。”
五月的深夜,加上下雨的缘故,还带着寒意。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个身穿大红色半裙的女人关上车门,在发动汽车前,忍不住好心地开了车内的空调,心里默默叹了声,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阮昭没注意到司机异样的视线,抖了抖裙摆上的雨水。羊绒的料子一沾水就毁了,阮昭有些肉疼地看了上面的印子自我安慰,这“战袍”是为了今天晚上特意准备的,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车在君合医院大门口停下,阮昭付了钱,手机就响了。她接通后没等电话那头的人开口,先回了句:“我已经到楼下了。”
夜里的医院大厅已经没有白天那么拥挤,阮昭踩着高跟鞋在瓷砖地面上健步如飞,一双大白腿露在外面,与周围恨不得从头裹到脚的人俨然身处两个季节。
阮昭身材苗条,长得又美,一进电梯,惹得不少人侧头看过来。
进了儿科,阮昭身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先去了值班室。前台护士冒出头看着风风火火路过的人,小声问:“这是谁啊?”
“阮医生啊。”旁边的人低声答。
小姑娘平时在医院满眼都是白大褂,很少见医生穿这种鲜艳的颜色,一时间看傻了,小声嘀咕说:“主任看到还不得吹胡子瞪眼……”她话说到一半,头被人敲了两下,一抬头,看见来人连忙噤声。
魏劭行警告道:“不许在背后议论人。”
护士认出这是肿瘤科请来进行联合会诊的魏医生,有点儿紧张,小心地觑了眼魏劭行,不敢说话了。
阮昭刚进值班室,跟要出门的同事冯筝撞个满怀。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怎么这身打扮?不冷吗?”冯筝抓着门把手没出去,问。
阮昭满衣柜找她那件白大褂,不答反问:“人什么时候到?”
冯筝抬腕看了看表,说:“二十分钟后。”
阮昭“哦”了声,换上白大褂,蹬掉脚上的高跟鞋,换上平底小白鞋,快步跟上冯筝。冯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赔笑道:“我这回真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下班时间的,你也知道咱们科室人手本来就不够,这次接到的急诊人数太多,忙不过来了。”
阮昭随手将脸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绑了个高马尾,道:“没事,刚好我就在附近。什么情况啊?”
“临市的一所幼儿园的校车在野外春游时发生了事故,所处地的山区与海东接壤,又离它本市医院太远,所以咱们这边开通了转运急救绿色通道,就近将病人运送到咱们医院来了。”
阮昭揉了揉眉心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抬腕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她戴上口罩,弯腰在洗手池将手清洗了两遍,打上消毒液,一撇头,见几个实习医生站在走廊,不知道在议论什么。她招招手,其中一个男生看见了,叫了身边的人一块走过来。
“一会儿病人过来了先不要慌,按照伤情程度进行分级。今天晚上咱们有场硬仗要打,都仔细点。”
阮昭话音刚落,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一个戏谑的声音插进来:“阮大美女。”
阮昭目光扫过去,刚才的凌厉劲儿消散了些。
阮昭冷眼瞪着魏劭行:“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开开玩笑嘛,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把你面前这几个还没毕业的小孩子都吓到了,怎么,你心情不好啊?”
阮昭躲过他正欲放在她肩上的手,魏劭行凑过来小声道:“你不会因为我没接到你电话还生气吧?姑奶奶,我发誓,那会儿我真的在忙。”
阮昭正要回话,身后一阵熙攘,冯筝喊了声:“咱们上去吧,他们来了。”
阮昭快步跑向上顶楼的电梯,而原本嬉笑的魏劭行也敛住笑意。
顶楼停机坪,专为救援飞机所设置,几人一推开天台的门,巨大的风浪席卷而来。
直升机缓缓降落中。
这时雨已渐渐大了起来,机舱门打开,一个陷入昏迷浑身是血的小男孩被救援人员抱了出来,阮昭已经赶去检查病人的生命体征。
“快,担架。”阮昭对着愣怔的实习生吼了声。
被喊的实习生如梦初醒,快步地朝机舱跑去。
“你们几个配合医生第一时间将病人送往抢救室。严耘?”
“到!”
“把飞机开回基地待命。”
“是!”
阮昭抬头,这才发现距离自己不远的男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整个运送病人的工作,没有任何雨具,他整个人已经湿透,但怀里的患者被牢牢护着,半点也没有沾到雨水。
阮昭环顾四周,他带领的救援人员跟他的动作是一样的。
雨雾蒙蒙,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沉稳又具有穿透力,好像一支强心针,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三十秒后,原本风平浪静的走廊突然涌进无数人声,痛苦声不绝于耳,乱作一团。病房的白炽灯惨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阮昭,你的头发……”冯筝小声提醒。
阮昭扭头,这才注意到原本束起的马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下来,想是因为飞直升机风浪的冲击,连绑着的橡皮筋也丢失。
“你有多余的橡皮筋吗?”
冯筝递过来一个,阮昭迅速地绑上后,双手进行消毒。
医院的儿科很少一下来这么多病人,阮昭进急诊室的时候也愣了一下,手臂被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抓住:“医生——”
这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平复气息,忙说:“您快去看看,有个小孩一直喊难受。”
阮昭过去时,那孩子被一个男人抱着,已经有实习医生在对他进行基本检查。小男孩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一直在哭,现在到了陌生环境,面对围着自己的医生更是怕得不行,一时间哇哇大哭,对于检查极不配合,几个护士束手无策。
“什么情况?”阮昭快步进去。
“这孩子情绪不太稳定。”病房吵嚷,男人的声音如一股清泉滑入耳内。
阮昭视线往上,对上一张五官分明的脸。
她愣了愣,男人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说了下基本情况:“他外伤不重,已经进行基本包扎,但在过来的路上呕吐过两次。我跟他进行过对话,意识是清醒的。”
阮昭支开了护士,将目光落在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身上。走上前去,蹲下身,她摸了摸男孩凌乱的蘑菇头,友好地问:“你多大啊?”
“四岁。”
“叫什么?”
“童凌。”小男孩乖乖地答道,漂亮又和善的女医生身上好像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你饿不饿?”阮昭见小男孩舔舔嘴唇没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个面包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儿有面包,你吃不吃?”
小男孩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很快黯然下来,说:“医生说我不能吃东西。”
“不吃东西人哪有力气啊。”阮昭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不过你得先按要求接受检查,结束了姐姐带你下楼去吃好吃的好吗?”
小男孩嘟囔:“要多久?”
“很快。”她取下听诊器探进孩子的外套里,心肺有轻微杂音。
小男孩显然不信,追问:“姐姐你是这里医术最好的医生吗?”
阮昭装作沉思了一会儿,回道:“医术是不是最好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敢肯定。”
小男孩凑过去小声问:“什么呀?”
“最漂亮。”
小男孩“嘁”了声,抱着孩子的男人没憋住笑。听清了笑意里淡淡的嘲弄,阮昭抬眸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移走视线。
小男孩又问:“姐姐,你拿的这个是什么?”
阮昭低头看了眼听诊器,温声说:“是一面小镜子。”她一边在病历本上记录小男孩的基本情况,一边开玩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拿它一照就知道了。”
“那姐姐,你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阮昭冲他眨眨眼:“可以啊,你要是乖乖听话,姐姐送你一个。”
大概是阮昭表现得过于耐心和温柔,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真的?”小男孩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想拿回家给我妈妈。她怕花钱,有病总不看医生。如果有了这个镜子,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阮昭写字的动作滞住。
抱着男孩的男人手一抬,站在他边上的人过来了。
阮昭温柔地说:“你要想健健康康地回家,得先去做个全身检查,姐姐会在这儿等你。”
小男孩放松了些,不再抓着男人的手不放,乖乖地躺上推车,被医护人员推去彩超室了。
“他外伤不重,看他一直咳嗽,说话气短,不排除有胸腔积液的可能,具体要看检查结果。”
阮昭说完侧身,正对上男人厚实的胸部。
他方才一直半蹲着,现在站直身,高出阮昭整整一个头。
男人身形挺拔,眉宇之间少了普通成年男人的懒散气,脸颊轮廓极深邃,饶是见惯了男人的阮昭也看得深吸一口气。
“谢谢医生。”
阮昭咳嗽一声,肃着张脸点了点头,去看其他病患了。
三个小时之后,重症病房恢复了平静。阮昭终于有时间喝点水,她寻了个无人的走廊正好清静会儿,肩膀被人一拍,她扭头,冯筝给她扔过来一个饭团,热的。
她就着热水像吞药一样吃了几口饭团,侧头见那些穿蓝色制服的人还没走,问冯筝:“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啊?”
“市里空中救援队的。你刚来君合没多久,第一次见吧?”
阮昭嚼着饭团“嗯”了一声。
“就那个最帅的,”冯筝指着之前跟阮昭说话的那人,托腮露出一张花痴脸,“是他们的队长。每回他们到咱们医院出任务,好多小姑娘都高兴得不得了。听说他以前是航空总部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跑来干这个了。”
阮昭挑眉,扭头问:“干这个有什么不好?”
“好是好,帅哥来为民服务我们自然是高兴啊,但说到底这哪有在航空总部做事体面啊。”
阮昭努努嘴,朝着那个背影看过去。
半晌之后,她指着那边突然顺口一问:“他叫什么?”
“许队——许——”
许煜带着一队人从医院大厅出来,身后有人追上来。他停下脚步,看清了来人后,指着街道那头停的一辆白色越野车跟队员说道:“你们先上去吧。”
追来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递给许煜:“来,辛苦了。”
许煜摆手婉拒:“谢谢,我不抽烟。”
“哦哦。”那人拿着烟的手揣回口袋,换成一张名片,“许队长,您好,我是省报记者,想对您进行一个追踪报道,不知道您这边有没有时间?”
“采访我?”许煜打量了对方两眼,这人他见过两次,不知道哪儿来的韧性躲都躲不开。
“我看过资料,您之前担任过两次地震救援的指挥,这次临市的爆炸事故在网上热度挺大的,很多人关注,想向您了解下当时的具体情况。”眼镜男知道许煜是块难啃的骨头,之前不少同事上门采访他都吃了闭门羹,但现在能跟许煜面对面交谈,机会难得。
他推了推镜框,说:“如果您能接受我的采访那是最好的了。”
许煜耐着性子等他说完,下巴微抬,面色渐冷:“我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好报道的,如果您想了解此次救援情况,最迟明天救援队会出官方通告,谢谢。”
“欸。”眼镜男还想说什么,许煜已经走远了。
许煜上车时,队里的几个小伙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这帮记者也真够闲的,大晚上的都跟到医院了。”
“许队今天竟然搭理他了,脾气见好啊。”
“是看见美女了吧?”
“哪个,我怎么没看见?”
“就跟许队说话那个,轻声细语的。”
“我去,人家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你竟然能看清?”
“我敢拿我这个月的奖金打赌,那女医生绝对是个美人坯子,反正我没见过眼睛那么好看的。”
“嘁,说得好像你见过多少女的似的。”
男生话音刚落,车门被拉开,许煜木着张脸坐上来,一身寒意吓得几个小伙子没敢再多话。
“许队,咱们去哪儿?”坐在驾驶位的付刚问。
“今天本来你们都在休假,是因为突发事故才叫你们过来。现在事忙完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付刚看了下时间,说:“都这个点了,一起吃顿早饭再散吧。”
众人点头说好。
车在主干道开了一段,眼尖的付刚往路边一瞅,这不是君合医院的阮医生吗?付刚咳嗽了声,将车缓缓停下。
正眯着眼的许煜侧头问:“干吗?”
付刚往车窗外一指。
许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女人一身红裙正耷拉个脑袋在人行道上晃悠。
“这深更半夜的,人家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太安全吧?”
付刚朝身后的队友眨巴眨巴眼睛。
队友都想知道,这女医生长啥样,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
许煜闭眼重新靠回去,没阻止。
“阮医生。”
阮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偏这个时间点又不好打车。原本她想在医院眯一下等天亮再回去的,谁知道值班室的上下铺已经睡满了。
她停下脚步循声看过去。
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她认不得人,但认得那身制服,于是小跑过去,上了车。
车内本来就没几个座位,她一上来,更显挤了。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钻进许煜的鼻子,他睡不着,现在又不好直接睁开眼。
阮昭穿得少,紧身裙子衬出玲珑身形,两只细白胳膊抱在胸前,尤其刚一坐过来,大长腿直接贴在他的小腿外侧,即便隔着衣料他也觉得不自在。
阮昭之前在医院戴着口罩,取下后,整张脸彻底袒露人前,配上她身上的大红裙子,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队里的几个小伙子都是刚从学校毕业后直接拉到训练场封闭训练了三个月,连食堂打饭的都是男人,哪里见过阮昭这么漂亮的。一个二个的傻了眼,不敢朝阮昭看过去,只是暗地里比了个大拇指。
阮昭跟一帮男人挤在一块儿也没什么不自在。
她属于脸皮厚到撞到别人恶言议论她都会面不改色心不跳经过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车身一个颠簸,后排一个小伙子“哎哟”一声,突然打破了车内的寂静。边上的队友吼了一嗓子:“小方你怎么这么弱,别挨我身上,跟没长骨头似的。”
“你闭嘴吧,上周我负重五公里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儿猫着呢?”
“你怎么还贴上膏药了?啧啧。”
那个叫小方的男生连捣了跟自己玩笑的队友几肘子,余光扫了扫正在闭眼休息的队长。
阮昭浮出一丝笑。这人才没睡着,刚一个急刹车的时候,她惯性往前倾,差点撞向前面的椅背,得亏边上伸出一只手在她前面挡了一下。
阮昭低头看着向着自己这侧的手背,再扫了眼闭眼假寐的手的主人,还挺有礼节。
“谢了啊。”她低声说了句。
人家没搭理自己,阮昭耸耸肩。
“阮医生,你们天天值班到这么晚啊?”
阮昭扭头,问话的是刚刚跟队友玩笑的男生。
阮昭摇了摇头:“没有,今天有特殊情况。”
“你应该让你老公来接你。”男生说。
边上的人也正色道:“对啊,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太不安全。”
阮昭哑然一笑:“你们哪里看出来我结婚了?”面对一群半大孩子,她没好意思说出下半句话——明明是风华正茂的美少女。
男生的视线往她手上一扫。
阮昭转了转手指上的尾戒:“这个啊,叫‘单身戒指’,我瞎戴着玩的。”
大家“哦”了一声,没对象啊。
阮昭见大家都盯着自己,问:“怎么了?”
小方挠挠头:“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不应该没男朋友啊。”他眸光扫了眼坐在阮昭旁边的队长。车窗外的建筑灯光打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窈窕姑娘坐在连睡姿都十分板正的帅气男人身边,简直是一对璧人。
他瞳孔里闪过一丝光,往阮昭那边移了移,问:“阮医生找对象有标准没?”
“别骗人就成。”
“啊?”
“啊什么啊,现在社会险恶,浑蛋太多了。”她把“浑蛋”两个字说得轻飘飘,话音又带着笑意,仿佛那不是一句骂人的话,甚至还有几分动听。
众人顿时明白了,原来是个情路坎坷的姑娘啊。
阮昭低头自顾自地说:“我高中就遇到一个。”不过说完她又笑了句,“跟下了降头似的。”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男人突然身子一僵。
阮昭很快感觉到了,来了兴致。
“前男友吗?”几个男生原本都不是八卦的人,只是这夜里乌漆墨黑的,高架上竟然开始堵车,打发漫长车程的办法只有闲聊。
“也不算。我们高中同班两年没怎么说过话,一直到快毕业,他突然让我陪他谈场假恋爱。”
“哈?”大家都乐了,心想怎么有男的这么㞞。
有人没憋住,笑着大声说:“凭我的直觉,这男的百分百喜欢上你了,又不敢真的表白,只能绕个大圈子。”
阮昭淡然地问:“是吗?”
“怎么会有这种奇……”“葩”字没说出来,他侧头,突然发现许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他舌头打了个哆嗦,“队……队长。”
许煜目光往后座一扫,示意他坐后面去。
男生意会到了,耷拉着脑袋走了,这一排就剩下阮昭跟许煜两个人。许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条毯子,劈头盖脸地扔到阮昭身上,冷着嗓音道:“披上。”
阮昭将毯子扔到脚边,神情里一副“你让我披我偏不”的抗拒。
许煜打量了下这个前一秒还在跟自己的队员相谈甚欢的女人。而阮昭丝毫不惧他的低气压,对上那双黑压压的瞳孔:“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许队长?”
男人微拧了眉。
后座的队员们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心里直犯嘀咕,不会这个阮医生跟咱们队长认识吧?
“停车。”许煜沉着声音说。
付刚找了个地方靠边熄火,就听许煜继续道:“假期继续,就地解散。”
一群人齐声喊了声是,纷纷避开这个是非之地。
车门被拉开,阮昭也跟着他们一起下车,站在车门口,跟坐在车内的许煜挥手:“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可以自己回去,谢谢。”
她没看清车内的人是什么神情,踩着高跟鞋往人行道上走。
走了一段路,阮昭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扭头,许煜已经走到车门外。她埋头就走,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许煜眼见着追不上她,单手撑着街边花坛的栏杆一个利落的侧翻,落在离她前面不远的地上,双手插兜瞅着一个急刹车停下的她,蹙眉:“你跑什么?”
这话我也想问啊,你追什么?阮昭抬头,看到暖黄路灯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许煜抬了抬下巴:“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阮昭没动。
男人快走几步,一把抱着阮昭的腰,将她扛在右肩。阮昭顿时弯成一只熟虾,尖叫连连,连远处的行人都被惊动。
许煜冷着一张脸,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将阮昭塞进副驾驶。
阮昭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那一脚不轻,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两人四目相对,就这么对视着,阮昭平复了心情,含着丝笑散漫地倚在座位上不乱动了:“你们干救援的都这么喜欢助人为乐?”
许煜懒得搭理她的嘲弄,准备拉出安全带给她系上,孔被她坐住了。
“移开。”他弓着背,视线正对上她曼妙的腰肢。
阮昭乐了。
她伸手扯住许煜的衣领,狠狠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拉。
许煜没料到她有这步动作,手没找准支撑点,直接往她身上撞去。
阮昭嘴角上扬,笑得既嚣张又浪荡,红唇凑到他耳边,非常暧昧地压低声音:“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你就要跟我‘车震’啊?许煜同学?”
“阮昭你有病是不是?”许煜脸上终于有了点怒气,不再像之前一般敛着情绪。
他越生气,阮昭越高兴。
她轻笑了下,撩了撩那头大波浪鬈发,点头:“不然我干吗当医生?”
“儿科医生?”许煜反问。
阮昭卷起耳边的碎发绕了几圈:“阮三岁,不行?”
许煜被她绕得没脾气了,得,他欠她的。
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怕她不穿,耐心地将衣服拉链拉到了顶,将她裹得个严严实实后,才回到了驾驶位。
阮昭随许煜怎么弄,歪在座位上打了个盹儿。
梦里,时间又回到那年运动会,穿蓝色校服的男生刚参加完长跑,脖子上的汗珠在夕阳的映射下泛着光。他突然朝她走来,拿着瓶可乐往她面前一递:“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她慌乱得一直狂按手里的相机快门,咔嚓咔嚓。
阮昭恨不得跑到梦里把自己搡醒,别答应啊千万别答应。
醒来一睁眼梦里那张脸正在面前晃悠,许煜全然没听清她刚刚半梦半醒间嘀咕的是啥,解了她的安全带,淡淡道:“到了。”
阮昭打开车门下了车,高跟鞋在地面上狠狠地蹬了两下。
呸,噩梦。她转身裹紧了衣服进了小区。
直到阮昭的背影被一栋建筑物挡住消失不见,许煜才重新拧了钥匙,将车头掉转到相反的方向,猛踩了油门。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得空看了下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他正欲回过去,绿灯亮了。
车拐进一个胡同,熄火时,许煜看见副驾驶位上掉了根橡皮筋,他伸手捡起来,断的。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橡皮筋,想到阮昭那头浓密的长发,发了会儿呆,就听见身后一句:“队长。”
许煜快速将它揣进兜里,扭头,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男生小跑着过来。男生跟许煜一样剃着个平头,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怎么才回?”
许煜拔出车钥匙关上了车门,带着平头男生上了正对面的那栋楼,问:“等很久了?”
“没,刚到。”平头男生将手从兜里拿出来,走路姿势也板正了些,规规矩矩地跟在许煜后面,“我打你电话你没接,来这里撞撞运气,没想到你还没搬走。这里快拆迁了吧?”
“嗯,快了。过两天是要搬家。”
“找好地方没?”
“还没来得及。”许煜进门洗了把脸,“最近有点忙。”
简装的房间,传来的男人声音有点沙哑。
“许老师。”平头男生话语顿了顿,走过去倚在浴室的门框上,“过两天我正式试飞了。”
“好事。”许煜拍了拍他的肩膀,深邃的眉眼有了笑意,“施俊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块来?”
“他……”史航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怎么说。
对方的吞吐让许煜正色了三分:“他有事?”
“他递退学申请了。”史航无奈之下只好全盘托出。
水龙头下的水流声戛然而止,许煜停下所有动作,问:“马上就要毕业,他退什么学?”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你知道施俊那倔脾气,不知道遗传的谁的,九头牛都拉不回。”
许煜抬眸看了史航一眼:“原因呢?”
“我也是问了他好多次才知道,他奶奶病了,肺癌。他说他要退学打工,怎么着也得给奶奶治病。”史航急得抓耳挠腮,“我也知道啊,病肯定得治对吧,但这紧要关头了,学怎么能说退就退。当时是你一手招他进来的,这几年,他家困难,你一路资助他到现在,他怎么有脸来见你。”
许煜沉默了一下。
他往洗手池上一靠,没在意衣服会不会打湿。
良久,他才开口:“我会让学校那边压下施俊的申请,他奶奶的事我来想办法,你把他给我看住了。”
“知道。”史航想了想,忍不住道,“要不随他算了,帮得了这一次帮不了一辈子,你为他做得够多了,图什么……”他话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浴室的灯光暗淡,半开着的窗户将它和凌晨四五点的暗蓝夜色切割开来。许煜刚换的一件灰色毛衣,后背和手腕都被泅湿了一大片,他也不躲开,垂着眸,眼尾有之前受伤的痕迹。
史航刚进航空大学时就听说过许煜,却没想到他会成为自己的教官。许煜从大学毕业之后,来航空大学任教的时间不长,他们是他带过的唯一一届。
有时候,史航觉得许煜不太像其他老师,生活中就是个大哥哥。
房间里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许煜沙哑地说:“有些决定一旦做了不是后悔就能挽救的。”
阮昭回去刚洗完个热水澡,门铃就响了。她得补一个早觉,从瞌睡中蒙蒙地走去开了门。魏劭行自己进来换了拖鞋,亮了亮手里的塑料袋:“给你带了早餐。”
阮昭揉了揉头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扰人好觉是不道德的。”
“吃完了睡觉一样的嘛。”
魏劭行从进门起就挂着一副讨打的笑容,好吧,见面三分情,她忍了。
自从跟魏劭行做了邻居,他三天两头跑来串门,刚开始还知道找找借口,后面干脆一听到她这儿有动静就赖上门了。
“过来吃啊,别客气。”魏劭行坐下了,亲切地招呼了下阮昭,“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一出医院就不见你人影,怎么跑得这么快?”
“躲你,你不知道医院里关于咱俩有不好的传闻?”阮昭蹬掉拖鞋盘坐在沙发上,歪头擦了下打湿的头发。她扬起手,缎面袖子滑到肘部,露出细细的小臂,透白的肌肤在灯下发着光。
魏劭行喝了口稀饭,闻言完全不在意,挥手笑着说:“没事,也传不了多久了。”
“怎么?”
“我那房子快到期了,本来打算续约的,结果房东不肯,说得给自己男朋友住。”
阮昭“哦”了声,目光一扫看见进门时丢在沙发上的男人的外套,忘还给许煜了。
魏劭行看她不说话了,笑盈盈地问:“你会舍不得我吗?”
阮昭由衷地感慨:“会啊,不过好邻居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魏劭行悻悻地吃着早餐,嘴里忍不住嘀咕,这家伙什么都吃,就是亏不能吃,从她嘴里从来讨不到便宜。
“你昨天晚上打我电话干什么?”
“捉奸。”阮昭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句。
魏劭行从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匆忙地咽了一口咸菜,问:“你不是跟之前那个小明星分手好久了吗?什么时候又谈了一个?”
“没。”阮昭摇头,“是我拉黑他之前意外发现他发过的一条朋友圈里,桌面的倒影里居然有个女人的影子?我生日那天他不在,借口出去与别的女人鬼混,别的可以忍,戴绿帽子不可忍。”
魏劭行架着胳膊,被刚吞进去的食物噎了一下,感叹女人都有做侦探的潜质啊。
“我找人黑了他的微博,找到了当天的私信记录。那女人是他同公司的师妹,两人纠缠的时间不短了。刚好昨天两人又约了见面,我当然不肯放过大好机会了。”
“那他呢,他怎么说?没给个解释?”
阮昭冲魏劭行眨了眨眼睛:“我管他说啥呢,遇上这种事不用听人叨叨,直接上手就完事。”
魏劭行狗腿地问:“你还缺个小弟吗?”
阮昭余光一瞥:“你赶紧吃完麻溜地滚蛋,不然——”她亮了亮手刀。
好好的美女可惜长了张嘴……
“也不一定是别人真出轨吧,我觉得你自从经历了以前那事,对人缺乏基本的信任。”
“哪个以前?”
“就你上高中那会儿啊,不是有个男生因为太受欢迎,最后以不想被打扰学习为由找你谈了场假爱,后面一毕业考上了航空大学就把你踹了的那个。”
阮昭坐直了身子,眼睛盯着魏劭行问:“你听谁说的?”
魏劭行回忆了下:“你自己啊,而且是酒后吐真言。”
阮昭一下靠回沙发垫,她倒没觉得这事对她影响有多大,年少无知嘛,谁没有一脚踩进哪个大坑。
魏劭行侧头看见阮昭咬着大拇指指甲盖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动作他很熟悉,每次这个女人要找人报仇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