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郑陈平隙歃盟 郑忽迎娶陈妫
郑伯寤生竖起大旗讨伐宋国,宋公子冯听闻消息,连夜赶往新郑,谒拜郑伯寤生,请求庇护。郑伯见其恓惶落魄,心生怜悯,便收留了他,一切饩廪如前。为了安抚宋公子冯,谎称此次伐宋就是为其报仇,扶助他回国即位。实际上,郑伯伐宋主要是对宋国助卫伐郑,恼恨在心。卫国州吁被杀,伐郑与新君无关。所以,以讨伐五国围郑之役的首战目标,不是卫国而成了宋国。不过,既是公子冯相投,何不假言慰抚,收拢麾下,果能即位,宋国将比作郑国附属。一诺而胜于征伐无数,不战而得其国,正是郑伯高明之处。
祭足说:“前番是五国伐郑,倘若当今伐宋,四国必然害怕,是否会再度联合?郑与陈最近,不如先去陈国请成,然后再去鲁国结好。陈、鲁不动,蔡必不敢动矣。”
郑伯寤生听从了祭足的意见,便遣使通好陈国。谁知陈侯鲍竟然不见郑国使者,陈公子佗[1]劝谏:“我陈国地处平原,易攻难守,宜秉承舜帝以德治国。亲仁善邻,国之宝也。君主还是答应郑国吧。”
陈侯鲍说:“郑伯狡诈,不可信也。郑国不和宋、卫大国讲和,单与陈国讲和,一定使的是离间之计。如果和郑国讲和,得罪宋国和卫国,孰轻孰重?”陈侯鲍终未见郑使。
郑使回国奏报使陈详情,郑伯寤生大怒道:“陈所恃不过是宋、卫,待我遣使结好鲁国,再联合齐国,先伐宋,再伐陈,陈可破也。”于是,遣使如鲁,言欲寻求旧好,与鲁侯尽释前嫌。
祭足奏道:“今郑强陈弱,郑主动请成,难怪陈侯怀疑。臣有一计,保证陈侯乖乖地与郑讲和。”
于是,郑伯寤生从其言,下令边境士卒五千人,以打猎为由,潜入陈国边境,收获了陈国边邑的庄稼,抢走了边民、辎重,待边防守将发现,郑军已经撤走。守将急报陈侯鲍。陈侯鲍大惊,郑国连周王的边邑都敢掠抢,何况陈国呢。于是,召集众臣商议对策。
陈君臣正在商议如何对付郑国,传报郑国使者已到朝门,陈侯鲍忙遣公子佗前去会见。待公子佗回朝,陈侯鲍问道:“郑使为何而来?”公子佗说:“郑使颍考叔,赉国书纳还所掠之物。”
陈侯鲍心中惊疑,宣颍考叔觐见。颍考叔呈国书与陈侯鲍,陈侯鲍启开观览:“寤生再拜奉书陈贤侯殿下:君侯为王所宠尊,寡人忝为王卿,理应相好,共效王室。近请成不允,边吏妄猜,以为郑、陈有隙,擅行侵扰。寡人闻之,坐卧不安,今遣臣下颍考叔将所获粮食人口辎重如数奉还。并亲自面君谢罪。寡人愿与君侯结为兄弟,唯君侯恩许。”
陈侯鲍看完郑君亲笔国书,明知郑国有诈,却也无话可说,当下厚赏颍考叔,使之归郑,请转禀郑伯,陈欲结好之意,不日将遣使者往郑结盟。
郑伯寤生听罢颍考叔回报,不由得大喜,下令在新郑东门外,开建盟坛,与陈国使者结盟。
陈侯鲍遣其庶弟公子佗前往郑国,与郑伯歃盟。公子佗到郑国馆舍,由大夫洩伯[2]接待。公子佗与洩伯聊了关于太叔段的事情,又问了一些卫州吁的事情。最后,又问到太子忽的近况。洩伯说:“太子忽新近往京师当值去了,周王喜其才俊,用在左右。”
公子佗十分羡慕太子忽,只叹自己是庶子,不过庶子亦有继位的,要看时机而行。公子佗得知太子忽拒婚齐侯之事,心中大喜,如此陈国便可与郑结为姻亲之国了。倘若将来有变,郑国便可以作为外援。
公子佗如此盘算,心下得意。到了盟坛之上,想着如何向郑伯请婚,歃血时便有些用心不专。郑伯寤生甚是诧异,陈本礼仪之邦,歃盟本是恭慎之事,公子佗怎么如此慌怠?必是心中有事。
歃盟结束,公子佗回到馆舍,预备厚礼,前去拜访祭足。说是受君主之托,欲与郑结为姻亲,不知道太子忽可曾婚许?
祭足曾劝太子忽与齐结为婚姻,但是太子忽不听。拒婚齐国也罢,还是应该寻一姻亲之国做为外援。郑伯内宠夫人颇多,几位公子才智相当,恐怕日后会有纷争。如果太子忽寻一强大姻亲国,也算是政治联盟。陈国,也算是不错的选择。陈乃舜帝之后,秉承德治,尊王守礼,是周之姻亲国,在诸侯中颇有威信。况陈之爵级和国力与郑相当,陈国女公子貌美德淑,一定适合掌管后宫。
于是,祭足往见郑伯寤生说服其与陈结亲。当时,洩伯也在郑伯路寝,言及陈国使者公子佗,洩伯禀奏,说公子佗怕是有谋逆之心,此来会盟,不言盟事,而是妄议太叔段以及卫州吁。郑伯寤生也说:“确实如此,歃血时心不在焉,该恭顺时不恭顺,怕是有祸乱发生吧。”
祭足说道:“陈国祸乱,对郑国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况姻亲跟祸乱又有何关系?只要至今还没有发生祸乱,就不能阻碍郑国请婚。”
郑伯寤生突然大笑:“爱卿所言极是。太子忽既已拒齐,当速再与其商定婚姻,寻一盟国。”当下,郑伯寤生遣大夫良佐如陈,一是回访陈国,与陈侯歃血誓盟;二是替太子忽请婚。祭足把郑伯寤生之意告知公子佗,公子佗心中大喜,遂启程回国。
公子佗回到陈国,匆忙面君,奏言郑伯请婚之意。陈侯鲍亦知郑太子忽用于周王之侧,颇得周王青睐。陈与周本是姻亲,郑又是周王最近的宗亲诸侯,若能与郑结为姻亲,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更有前番郑伯之国书,言辞谦恭,亦见其诚意。如今主动请婚,陈国岂有不应之礼。
不久,郑大夫良佐便奉命来到陈国,到了馆舍,一应接待都是公子佗。按礼,陈侯鲍必须要对来访使节举行飨礼、食礼、燕礼,可是这些都是公子佗自主代为,并未报陈侯。郑大夫良佐回禀郑伯,说陈国已有乱象,公子佗擅结外臣,自主谋事,不守臣道。郑伯寤生颔首道:“臣强君弱,乱象必生。臣奸君钝,国必失控。”
郑国既已请婚,郑伯寤生便将太子从京师召回,预备往陈国迎娶新娘。太子忽替父亲在王前用事,甚是恭慎用心。周王林虽然对其父有怨,但却很看好郑太子忽,也想借太子忽,改善与郑关系。太子忽在京师闻知陈侯如期朝王,甚得周王欢心,对陈国请婚甚是满意。
到了迎娶的时间,郑太子忽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往陈城。到了陈城,进入馆舍,太子忽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聘礼,前往侯宫迎娶。
按照礼仪,女子出嫁,父不下堂,兄弟不出阙门。郑太子忽来陈迎亲,公子佗及其卿、大夫,把太子忽迎入祢庙,举行祭拜仪式。
然后,太子忽才引领他的新娘上车,并亲自为她驾车,待车轮子转了三圈,把缰绳交给御者,启程回郑。
陈国亦是按照女子嫁往大国的规制,由上卿子送亲。
太子忽在祢庙行礼时,就为陈国礼乐详尽而折服。当他看到站在西侧的新娘,一下子就惊呆了。且不说这女子容颜,单看那形态,娴雅淑静,淑仪端宁,似笑非笑,似颦非颦,似动非动,似静非静,如水中皓月,似岸上飘柳,衣着哑光内敛,容颜华光四射,太子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女子。他听齐公子青儿赞颂卫夫人庄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过是个生动的美人而已。如此女子,不行不动,风韵悠逸,体态绰约,绝非齐国女公子所能比的。太子忽顿生倾慕之情,这绝妙女子就是他的新娘——陈国女公子。是啊,只有诗书礼乐、风水淳沛的陈国,才能养育出如此绝妙女子。
太子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行礼时便有些慌乱。他真的很庆幸辞掉齐国的请婚,如果答应了齐侯请婚,还能遇上这如天人一般的女子吗?此乃天意也。太子忽欢天喜地地把新娘迎进东宫。
按照规制,新娘到了夫家,要先宗庙拜祭,晚上才能举行婚礼。
太子忽一行从陈国出发,中途还要停歇几日,到了郑国已经是下午时分。祭祀祖先的时间,一定要在上午,所以婚礼要等到第二天才能举行。可是,太子忽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等到第二天晚上,一定要在当天晚上完成婚礼,和新娘同入洞房。婚礼之后再进祖庙祭拜不迟。
陈国上卿子,一路送亲劳顿,刚到馆舍歇息,忽闻太子忽要举行婚礼。他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四周阒寂的馆舍,不禁感慨:“此是逾礼啊,对祖先不恭敬,成不了长久夫妇,又岂能够养育好子孙呢?”
齐大夫夷仲年奉齐侯旨意,往鲁国聘问,是为了巩固齐、鲁两国在艾地之盟。夷仲年回齐之后,顾不得洗漱,就匆匆地往见齐侯。
齐侯禄甫见夷仲年火急赶来,知其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便问道:“年弟风尘仆仆,何事急奏啊?”
夷仲年说:“臣弟奉命出使鲁国,恰逢陈国使者如鲁,带来了一则消息。”
“何消息让年弟如此慌张?”
“郑、陈结盟。”
齐侯禄甫不解地问:“列国皆在寻盟,郑、陈结盟有何稀奇?”
夷仲年急促地说:“郑国派大夫良佐往陈会盟,而后向陈请婚。”
齐侯不禁疑惑:“请婚?”
夷仲年缓一下,说:“为太子忽请婚。”
齐侯禄甫沉吟道:“确定不是个好消息。太子忽的确是个年轻才俊,听说在周王左右当值,不过鸾儿还没有行笄礼,着急不得啊。”
夷仲年气愤地说:“郑太子忽也欺人太甚了。”
齐侯禄甫释然道:“婚姻不能强加,太子忽没有见过鸾儿,拒婚也是正常的。如果见到鸾儿,就不会拒婚了。我齐国女公子不但貌美而且聪慧,不是哪国女公子能比的。等到鸾儿长大了再说吧。”
夷仲年忧心忡忡地说:“可是,中原诸国册立夫人,与齐国不同。齐国立夫人以君宠为贵,中原讲究嫡庶尊卑。”
齐侯叹道:“凡事,皆天意也,人不可违。嫡庶不在先后。”
夷仲年不平地说:“鸾儿喜欢太子忽。而且,君主亲自请婚。”
齐侯遂说:“先不要把此消息告诉鸾儿,不能因为请婚不准,而影响两国关系。原本,那时也是戏言而已,鸾儿太小。寡人曾想,若郑国真来聘娶,让孟儿嫁给太子。不想卫国抢了先,迎娶了孟儿。”
“孟儿?”
提起孟儿,夷仲年摇头叹息。
齐侯并没有继续孟儿的话题,而是问夷仲年,鲁国还有什么消息。
[1] 陈公子佗:陈文公之子,陈桓公之弟。弑太子免自立为君。为君不及一年,被蔡人和陈公子林兄弟所杀。
[2] 洩伯:名驾,又称洩驾。周宣王庶子,仕于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