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海奇现发明[1]燕姬诞女青鸾

夷仲年听闻渔正求见，便要离开。齐侯禄甫留他一起听报。

渔正礼毕，奏报：“启禀君主，有渔夫自东海而来，说海上出现了一只神物，全身乌青，长着鸟喙，长颈，长翼，长腿。从未见过此类物种，很像传说中的凤凰。渔夫以为是吉祥之物，所以前来禀报。”

渔正说了一阵子，也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东西。夷仲年说：“请太史过来，让太史查看太古籍典，是否有过记载？”

于是，传太史觐见。

太史听完渔正的话，神情肃穆地奏道：“此乃东方神鸟。”

“古籍有记：天有五星，地有五岳，万物有五行，方间有五方。五方有神鸟，皆似凤，而非也。东方发明，全身总青。西方鹔鹴，全身总白。南方焦明，全身总赤。北方幽昌，亦曰退居，全身总黑。中央鸟名玉雀，亦曰凤凰，全身总黄。五鸟，为瑞者一，为孽者四。似凤者四，并为妖。一曰鹔鹴：鸠喙，圆目，身义，戴信，婴礼，膺仁，负智，至则旱役之感也。二曰发明：鸟喙，大颈，大翼，大胫，身仁，戴智，婴义，膺信，负礼，至则丧之感也。三曰焦明：长喙，疏翼，圆尾，身义，戴信，婴仁，膺智，负礼，至则水之感也。四曰幽昌，锐目，小头，大身，细足，胫若鳞叶，身智，戴信，负礼，膺仁，至则旱之感也。”

齐侯禄甫听罢，惊问道：“此乃不祥之妖？”

太史说：“东方神鸟出现东方，便是应该出现之地，顺者为吉，逆者为凶。东海现神鸟，此乃吉兆。”

夷仲年待太史离开之后，奏道：“君主何不再问问左史，且听左史之言何谓？”

左史进宫见君，他说：“此乃东方神鸟。天下五方各有五色神鸟，又名五色凤凰：

黄色鹓雏居中；青色青鸾位于东方；红色朱雀位于南方；白色鸿鹄居西方；黑色居北方。青鸾属风，朱雀属火，鹓雏属光，鸿鹄属水，属电。青鸾出现在东海，是祥和、喜庆之兆。”

齐侯禄甫听了非常高兴。其实太史说得也对，东方神鸟出现在东方，就是顺天而行，没有什么不吉祥的。

左史刚刚离开，宫人匆匆来报，说燕姬夫人临产了。齐侯禄甫急忙赶往思望园中，王孟姬夫人已经到了，老母[2]也到了。产妇情况很不好，婴儿只露出了一条腿。

齐侯禄甫非常揪心，下令老母无论如何也要确保母子平安。

燕姬面色苍白，力气已经耗尽，孩子还是卡着，无法生出来。老母说，如果这样下去，大人、孩子皆不能保住。

王孟姬夫人焦急地问：“有何良技？”

老母答道：“若及时下手拿出孩子，大人肯定不保。如若此刻还不下手，大人孩子皆不能保。”

齐侯禄甫厉声说道：“皆要保住。皆要！若不能保，寡人要老母性命。”

老母慌忙跪下说道：“君主即便要了老奴之命亦是毫无可取之法啊。”

王孟姬夫人说：“老母且起，只要竭尽全力，君主不会怪老母的。”

几经周折，孩子终于拿出来了，燕姬也奄奄一息。齐侯禄甫冲进燕姬的寝室，一把抱起燕姬，下令宫人快传医师。

燕姬吃力地抬起手臂，交给齐侯禄甫一个东西，说把这个留给孩子吧。齐侯禄甫接过那东西，是一颗发出七色光泽的硕大珍珠。燕姬微声说道：“此珠名曰‘东海神珠’，妾母亲赠于妾，妾将此珠送给孩子，让‘东海神珠’保佑孩子吧。”燕姬无力拉住齐侯的手，只竭力地举起手臂。

齐侯会意，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燕姬冰冷的手，在齐侯禄甫的脸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这冰冷迅速地从他的脸上传到了心里，齐侯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燕姬的脸庞抽动一下，大概想给齐侯一个笑容，可是她已经笑不动了。继而，燕姬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说什么。齐侯禄甫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只听到燕姬游丝般说道：“好好待孩子。”

齐侯禄甫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滚出来。他贴近她的耳朵，私语般说道：“燕姬放心，寡人一定好好待孩子，不会辜负燕姬对寡人之情。燕姬不会有事的，寡人会陪着燕姬。拒霜花下，燕姬答应过寡人，一生相伴，永不相弃，燕姬莫负寡人啊。”

齐侯禄甫看着燕姬眉间那颗红痣，渐渐失去了亮色，他心如刀绞，紧紧地抱着燕姬。他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条藤锁链，拴住这个即将失去的生命。

燕姬的脸又抽动一下，她想对齐侯笑一下，但终究没笑出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燕姬犹如流星，瞬间划亮了齐侯禄甫的天空，然而在光亮之后又遽然消失。

燕姬为齐侯禄甫诞下一位女公子，走了。

齐侯禄甫抱着燕姬，对在场的人咆哮道：“退下，退下，都退下！寡人一个人陪爱妃。”王孟姬低声嘱咐宫人把女婴抱回她的小寝，速找奶娘进宫，好生看护。而后，示意在场的都退下。

思望园的燕姬小寝里，只有齐侯禄甫抱着燕姬，久久不肯放下。他轻声地念叨：“爱妃没事，没事，寡人会陪着爱妃。”

齐侯禄甫就这样抱着燕姬，不吃不喝，不让别人碰她，也不让别人进来。

王孟姬找到了夷仲年，让他去劝齐侯禄甫。

夷仲年是齐侯禄甫最疼爱的母弟，兄弟中关系最好。夷仲年的儿子公孙无知，所有待遇和公子一样。所以，王孟姬才去找夷仲年。

夷仲年闻讯，赶紧找人缝制丧服，他以国丧的规制，穿着斩衰[3]，进入思望园燕姬的小寝。他跪倒在齐侯禄甫旁边，号啕大哭。

齐侯禄甫说：“出去！出去！出去！”

夷仲年说：“君主，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让逝者安息吧。”

“不，寡人答应要陪燕姬的。”

“燕姬走了，可燕姬还给君主留下一个女公子，一个和燕姬一模一样。燕姬从此重生了，重生之燕姬，会继续陪伴君主。君主，何不去看看小公子？”

“不，不，寡人答应过燕姬，要和燕姬相伴永远，寡人一定不会失信的。年弟啊，不要再劝为兄。”

夷仲年看一时劝不了，只好离开了。

已经三天了，齐侯禄甫不出思望园燕姬的小寝，不吃不喝。夷仲年非常着急，他只得再进思望园，跪在齐侯跟前，哭叫道：“先君父啊，君父英明一世，齐国因君父而兴旺。可是，君父走了，齐国就完了。如今君主因为一个女人，放弃了国家。此是君父之过啊，未能培养一个好国君。”

齐侯禄甫听夷仲年这样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喃喃地说：“天既予寡人（燕姬），又何夺之啊？”

夷仲年见齐侯有所感悟，遂说道：“国家和人民都是君主的，天并未夺，君主自弃之。君主，让燕姬安息吧。燕姬也不希望君主如此，已经阴阳相隔，既无回天之力，还请君主节哀。死者，以入殓为安，让燕姬入殓吧。臣弟已经安排好了，按照君夫人规制安葬。”

齐侯禄甫这才放下燕姬，由夷仲年搀扶着走出燕姬小寝。

自燕姬诞下女公子，齐侯禄甫还未见过小公子。夷仲年连忙嘱咐宫人请王孟姬夫人带着小公子到齐侯燕寝，拜见君侯。

当齐侯禄甫看到那个女婴时，一下子惊呆了，正如夷仲年所说，果真是燕姬的重生。齐侯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婴孩，真的跟燕姬一模一样，还有那双眉间的红痣，像一团火一样灼烧着人心。更有意思的是，她的发际正中，有一块青印，好像一只凤凰。齐侯突然想起，东海出现发明讯息，还有左史所言关于青鸾的传说。这孩子，一定是青鸾的化身。东方神鸟，能入齐侯之家，也算是齐国的造化。

齐侯禄甫当下给这个孩子起名青鸾。

青鸾在奶娘的怀抱里睡着了，婴儿特有的娇嫩的小脸，像一片刚刚张开的花瓣，齐侯禄甫忍不住地轻轻触碰一下。

他接过了青鸾，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露出了欢欣的笑容。青鸾睁开了眼睛，看了一下父亲，“哼”的一下笑出了声。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个出生三天的小婴孩，竟然能笑出声来，也太神奇了。

齐侯禄甫的眼眶里热辣辣的，他想，这一定是燕姬在安慰他。他紧紧抱着孩子，嘴巴贴近她的小脸儿，轻轻地触了一下。

齐侯禄甫喃喃地说：“青鸾，为父一定要好好待青鸾，绝不会让青鸾受一点委屈的。”他嘱咐王孟姬，要把青鸾放在她的宫中抚养。

王孟姬喜不自禁，她是周平王的小女儿，下嫁到齐国，已经为齐侯禄甫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叫诸儿，六岁了。自从有了诸儿，齐侯禄甫又纳了几房夫人，她没有再怀孩子。当她第一眼看到青鸾时，就喜欢上了她。这孩子太可爱了，她正好可以给诸儿做伴。王孟姬原本想等齐侯禄甫缓过劲儿，便奏请抚养青鸾，没想到齐侯主动把青鸾交付于她，真是太好了。

这时，诸儿蹿到前面，天真地伸着一双小手说：“让诸儿抱抱，让诸儿抱抱。”

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王孟姬眼看着齐侯禄甫，正要训斥诸儿。齐侯禄甫十分开心地说：“就让诸儿抱抱，诸儿，一定要保护好青鸾娣娣[4]啊。”

诸儿高兴地说：“儿臣遵旨。诸儿一定会保护青鸾娣娣的。”

乳母便抱着青鸾，轻轻地放在诸儿的双臂上。

诸儿兴奋得不知所措，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不料，青鸾被吓着了，哇的一下就哭了。诸儿哪见过如此场景，吓了一跳，赶紧放手。若不是乳母接着，青鸾怕是要掉在地上了。

齐侯禄甫惊得魂飞天外，待回过神来，斥责诸儿道：“鲁莽至极，还不退下。”

王孟姬慌忙拉着诸儿跪下，请求宽恕。

诸儿满含委屈的泪水，跪拜退出。

王孟姬拉着诸儿出了齐侯燕寝，便开始教导他：“诸儿是嫡长公子，一定稳重才好。不能如此毛躁。记住了。”

诸儿却说了一句：“诸儿要保护娣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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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明：传说中的东方神鸟。

[2] 老母：古代对接生女子的称谓。

[3] 斩衰：即斩缞（音同“催”）。是五服（斩衰、齐衰、大动、小动、缌麻）中最重的丧服，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断处外露不缉边。

[4] 娣娣：古代称谓，指妹妹或弟媳。